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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撕破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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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深秋的风吹过,萧瑟的冷风吹散了酒精和金钱上头塑造出来的虚幻浮华。
菲奥娜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在斯林特和那群高高在上的董事会投资人眼中,季瑛只是个低人一等的外来者,在那样的宴会上,她需要应酬讨好,左右逢源。她不愿意让你跟着她一起受这份苦。”
“从一条产业线的技术总监晋升到WR公司的总裁,这不仅仅是升职加薪那么简单,还意味着从下个季度起她的名字要正式出现在公司财报上,她要直面董事会和各大股东,在各种财经报刊的编辑笔下,她的名字会和WR捆绑在一起,在某种程度上会成为象征或代表……用最直白的话来解释,这次晋升意味着季瑛要从餐桌边端菜的服务员变成真正能上桌吃饭说话的人。”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继续听着菲奥娜往下说。
“可是目前坐在餐桌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菲奥娜原本在酒精作用下有些迷离的眼睛盯着远处的高楼,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比划:“盎格鲁撒克逊人种、出身新贵精英家族、男性。”
“别看现在政治家们大力宣传种族平等性别平等,真正落实到现实中的有多少?女性从百年前开始走出家门受教育找工作,可现实却是,越往社会顶层走,女性的比例就越少,各行各业都是如此。”
“硅谷每年都有无数的创业公司诞生,可有几个女性创始人?有几个女性能在大公司做到决策层?”
菲奥娜仰头将高脚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泄气一般,“噗通”一声直接扔进泳池,晶莹剔透的杯子没有像美元一样高高浮在水面,而是直接沉底。
“二十一世纪已经走完了五分之一,可真正上桌吃饭说话的女人却没几个,斯林特算一个。至于季瑛这次的晋升能不能成功,我觉得并不乐观。”
“这个该死的国家从来就没有接受过外来者,不管是非法移民还是合法移民,不管拿的是永居绿卡还是直接改了国籍,他们都不会真正接受你。你可以赚钱,可以消费,可以追名逐利,但想要触碰真正的权力,那就变成了绝对不可能的事!真是该死的国家,该死的人类……”
菲奥娜酒精上头,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歪着头盯着远处。
我没说话,季瑛对于硅谷高层的圈子而言是个异类,她是个女人,同性恋,没孩子,甚至一直没有改变中国国籍。
但我还是试图说点什么:“但季瑛很有能力,就算WR的高层再排外,也不可能放着一个人才不用吧?”
菲奥娜转过头看着我,那双大眼睛红红的,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伸手指指自己:“能力?我没能力吗?乔克没能力吗?你往下看一眼,那些拿着名校学历从世界各地挤破头到纽约来的打工人们没能力吗?”
高高架起的悬浮泳池下方,车水马龙的大街哪怕到了深夜也依旧没有安静下来,加班到深夜的打工族们行色匆匆难掩疲惫,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份精心打磨苦心钻研的履历,可到了这里,再精心制作的艺术品也不过是庞大社会机器上一颗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螺丝钉。
我想起早年还在深圳酒吧里工作的时候,和王琦一起看过的电视剧,里面有句经典台词。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从曼哈顿的公寓落地窗往下看,纽约金碧辉煌,从街道上仰望数不清楼层的高楼大厦,纽约就是把弱肉强食当唯一法则的钢筋混凝土丛林。
那晚我没有接季瑛打来的电话,把酒店冰箱里的酒精饮料都打开喝掉,坐在窗边把针孔摄像头缝在自己明天要穿的毛衣领口。
我一夜没睡,酒精麻痹了脑部神经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刷着安娜的社交媒体,最新的消息停留在半个月前,她和她的小男朋友的一张搞怪合影。
打开评论区,有凯琪的留言。
薛建国这周不在波士顿,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陪在他病重的亲生儿子身边,反而又去纽约出差了。
我忍不住冷笑,托尼的病情加重,医生给出的生存期不容乐观,薛建国这个没良心的冷血动物大概又要拐弯抹角的想办法,去找别的人实现他“传宗接代”的心愿了。
不过凯琪和当年的妈妈不一样,她背后有强势的家族,薛建国现在的公司经营也是背靠着凯琪的父亲,他不敢像当年甩掉我妈一样甩掉凯琪。
但一点也不耽误他会背着凯琪搞小动作。
我退出安娜的社交媒体主页,去看我的另外一个关注者——薛建国出轨的那个纽约艺术生。
这位艺术生主页的第一条消息,是一份确认怀孕诊断证明的照片,我把照片放大,在角落瓷砖地板的倒影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建国。”
我的声音回荡在深夜寂静的酒店房间内,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男人,同时也是我花费十几年光阴去怨恨的人,这其中的情感复杂到不可能分割干净。
薛建国重男轻女,拼了命的就想有个儿子,可偏偏他的儿子都活不长,长不大,反倒是他不在意的两个女儿都平安无事的长大成人。
这或许算是老天给他的一种报应。
不过老天爷终究还不不公平的,他害了那么多人,搅碎无数家庭,最终名利双收,难道只得到一个“没有儿子”的报应就能扯平?
不,这还远远不够。
如果老天爷不能降下更多的惩罚,那我就来为自己,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亲手争取一份公平。
第二天清晨,我换上昨晚准备好的毛衣,领口隐秘的地方缝着一枚针孔摄像头,社交软件上准时准点的收到艺术生的消息。
经过我多次的伪装和刻意接触,艺术生已经把我当做了好朋友,我早就和她约好了今天见面。
我提前抵达预定的餐厅,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上,能看见餐厅外的一整条街。
艺术生发消息说她很快就到,我侧头往窗边看去,一辆我十分眼熟的高级轿车在餐厅边停下来,后门开启,一个男人下车绕到另外一边,贴心仔细地扶着艺术生下车。
那个男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是薛建国。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回避与薛建国的见面,而是起身走出餐厅,一步步走近他们。
艺术生最先注意到我,笑着打招呼:“安迪,真抱歉让你等我……”
薛建国本来正在低着头帮艺术生整理袖口,听见说话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朝我看过来,只是一眼,他就愣住了。
“宝贝,”薛建国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这就是你的朋友?”
艺术生还没有察觉到异样,甚至还给我们互相介绍:“对,这是安迪,我的好朋友。安迪,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男朋友,不过我们现在的关系有点变化……他昨天向我求婚,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了!”
艺术生脸上的笑容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幸福和欣喜,她看向薛建国的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缱绻。
这多讽刺啊,二十年前我的妈妈曾经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同一个男人。
我嘴角勾出一点讽刺地微笑:“没事,不用介绍,我和这位薛先生是旧相识了。你说对吧,托尼爸爸?”
一句“托尼爸爸”让艺术生愣住了,薛建国瞒得很好,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未婚夫竟然还有其他的孩子。
薛建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想要发火,但在人群涌动的大街上他还要顾及自己所谓“成功人士”的体面和面子,只是冷笑着看着我:“安迪老师,人要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任,如果你继续在这里胡说八道侵犯我的名誉权,我不介意拨通ICE的非法移民举报电话。”
“哦,那真可惜,”我以同样的冷笑回应他:“我目前是拥有合法签证的正式移民,ICE威胁不到我。而且告知你的未婚妻真实婚姻状况并不算侵犯名誉权吧,你说呢?”
艺术生在我们的对话里捕捉到敏感信息,皱着眉头质问薛建国:“怎么回事?你没有和我说实话?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前妻吗?你们还有孩子吗……”
薛建国试图用花言巧语继续哄骗,我听得厌烦,直接拆穿:“他不仅有孩子,还不止一个,而且他也没有和妻子离婚,如果你现在翻翻他的西装内侧口袋,没准还能找到他的结婚戒指。”
我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薛建国一直以来伪装骗人的虚伪皮囊,他黑着一张脸看着我,眼睛里的怒火恨不得立刻把我掐死。
我知道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瞥了一眼正朝着薛建国发火的艺术生,她肚子里还怀着薛建国的孩子。
“……你这个骗子!你从始至终都是在骗我!恋爱是骗我,结婚也是骗我!要不是今天安迪把实话说出来,你是不是还想等我把孩子生出来骗我一辈子?!”
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昂贵戒指被猛地拽下来,狠狠丢在薛建国脸上,又掉在地上,滚了一圈后顺着马路掉进街边的排水口里,不见了踪影。
薛建国的眉毛狠狠抽了一下,那枚戒指上镶了大克重的钻石,花了上万美金。
但艺术生接下来的话让他没时间再去心疼戒指了。
“我们结束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大喊,把身上的外套和脚上的高跟鞋都脱下来,砸到薛建国身上:“你给过我的所有东西,衣服、首饰、钱……我全都还给你!这个孩子我也不会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你豢养的宠物,也不是你可以付费使用的子宫!你滚!从我的世界消失!”
这下戳到薛建国的痛处了,他不在乎女人,但却在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宝贝,宝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我的错误就抹杀掉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薛建国语气卑微言辞恳切,第一眼看到的人说不定真的会心软被他打动,但我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的两副面孔了,他巧言令色的小把戏我看得一清二楚。
“薛先生,你当年从上一任妻子刘艳手里把所有钱都骗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俯低做小?”
我的话一针见血,艺术生拔高了声音破口大骂,薛建国则是脸色一变,甚至都顾不上挽回艺术生,回过头盯着我,脸色阴沉得吓人。
从听见“刘艳”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了,我不仅仅是安迪,我还知道他在国内那些肮脏隐秘的过往。
“你是谁?”薛建国声线颤抖着提高音量:“你究竟是谁!!!”
他甚至顾不上还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直接扑上来抓住我的肩膀,双手把我的肩膀捏得生疼,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像是大白天看见了刘艳化作厉鬼,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他索命。
我从他的眼睛里挖掘到了掩饰不住的恐惧,他在害怕。
真有意思,出轨成性、畏罪潜逃、抛妻弃子的薛建国,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我感到一种莫大的满足,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笑容,我欣赏着他脸上的惊恐和害怕,惋惜手边没有相机,不然就可以拍成照片,每天光是看着照片就能心情舒畅。
他看见我的笑容,似乎更加惊慌,试图拔高音量掩盖自己的恐惧。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刘艳的事!不是说她带着两个孩子都跳江死了吗……你不是安迪,你绝对不仅仅是个该死的老师!!!”
我把他钳住我肩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胸口压了十几年的大石头终于挪开了,似乎温暖的阳光终于照耀到了刘艳在公墓里的那一小块无名墓碑。
“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眨眨眼睛,微微仰起头看着薛建国,笑容甜美,声音故意扮作童真,用纯真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我是小绾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