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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再见了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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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的容颜,即便隔着面纱,也给人一种似莲般纯净、甚至带着圣洁光辉的朦胧感。
正是涅槃圣境的端木情。
她身旁则是一位梳着双丫髻、眼神活泼灵动的红衣少女,名为端木红,是她的贴身侍女。
端木情如莲似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晚玉衡消失的方向,声音轻柔得如同拂过莲瓣的微风,带着由衷的赞叹:“没想到……这位仙子年方二十,便已有如此修为气象,当真令人惊叹。有机会,定要结交一番。”
“小姐!”端木红立刻撅起嘴,拉住端木情的衣袖轻轻摇晃,语气带着娇憨的担忧,“那人一身鬼气,冷得吓人,一看就不好相与!您身份尊贵,万一被冲撞了,回去长老们怪罪下来,可是要扒了我的皮的!”
她故意做出一个瑟瑟发抖的表情。
端木情被她逗得莞尔一笑,如玉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端木红翘挺的鼻尖,声音带着宠溺:“阿红莫要胡说。我观那位仙子,虽性子孤傲清冷,行走于世如遗世独立……”
她微微侧首,目光再次投向人潮涌动的街道尽头,声音带上了一种悠远而笃定的叹息,如同幽谷回音: “……但其心魂深处,却有着……最纯粹的底色。绝非恶人。”
“纯粹的底色?”端木红疑惑地眨了眨眼,对这种玄乎的说法显然不太理解,“小姐您怎么确定的呀?”
端木情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唇角弯起一个静谧的弧度: “直觉。”
“又是直觉……”
端木红撇撇嘴,有些无奈,但心底却没有半分怀疑。
她深知自家小姐血脉的特殊,九命莲台,乃天地间最纯净圣洁的造化之物所衍生的血脉。
而端木情,更是涅槃圣境内当代血脉最为纯粹之人。
她对善恶、对灵魂本质的感知,近乎天赋神通。她天生就感到亲近喜爱的人,其心思必定纯净无垢。
也正是因为这融于血脉的超凡感知和纯净无瑕的心性,他们行走于世间,所见所感往往过于透彻,如同清水映照污秽,往往带来巨大的痛苦与格格不入之感。
于是索性隐居于世外圣境,避世不出。
不仅是为了躲避对九命莲台血脉的觊觎,更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存在,在这喧嚣浑浊的万丈红尘中,本就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孤莲,太过醒目,也太格格不入了。
晚玉衡对他们的目光毫无察觉。
端木情的目光太过纯粹平和,如同山间静放的幽兰,如同悄然划过叶片的微风,不带半分审视与功利。
在这人声鼎沸中,在无数道或贪婪或算计或好奇的视线交织的报名处,这样一道目光,如同投入大海的一滴水珠,实在难以引起警惕。
谁会去在意一朵安安静静开放的莲花呢?
晚玉衡径直回到了云栖阁的幽静院落。
关上厚重的院门,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
外晚玉衡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窗外烟火人间,热闹非凡。
她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仿佛穿透了时空。
三百年前,明明……明明那时的纪千秋,最爱往这种热闹到极点的地方钻。
人越多,越喧嚣,他越是如鱼得水。
仗剑高歌,醉卧闹市,桃花纷飞处,便是他“桃花一剑”最恣意张扬的舞台。
三百年…… 晚玉衡猛地关上窗,隔绝了那令人烦躁的景象。
三百年。
三百年的光阴,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让高山夷为平地。更足以……让一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仙,彻底面目全非,沉沦为归海深处一具不见天日的怨魂。
纪千秋的生命,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二十年。
而被囚禁在归海深处,那非生非死、不见天日、日日受万鬼噬魂之苦的日子……足足三百年!
是他曾经那些肆意张扬的鲜活岁月的整整十五倍。
十五倍的绝望与黑暗,早已将昔日的“桃花一剑”啃噬殆尽,连骨头渣都不剩,深深埋葬在归海那最黑暗、最冰冷、最污秽的泥沙之下。
他还怎么能……他还怎么配……再做回那“桃花一剑”?
院落内,死寂无声。
只有黑袍之下,那紧握的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窗外,万法城的喧嚣依旧,如同一个巨大而遥远的讽刺。
云栖阁的院落,寂静得如同坟墓。
白日里报名现场的喧嚣余音,如同粘稠的沼泽,无声地包裹着晚玉衡。那股由内而外的烦闷感,并非源于嘈杂本身,而是因为……
周遭的一切,都在一遍遍提醒她。
纪千秋的存在正在被强行抹去,“晚玉衡”这张面具,正被现实狠狠按在脸上,容不得半分喘息。
三百年的黑暗早已融入骨髓,可这“生”的滋味,竟比归海的死寂更让她窒息。
“呼——”
一声压抑至极的吐息在死寂中逸散。
黑袍下的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冰冷的虚幻血肉里。
这方隔绝的小天地,此刻也成了囚笼。
待不下去了……念头一起,晚玉衡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悄无声息地掠出庭院。她没有目的,只是本能地向上,向更冷清、更开阔的地方去。
足尖在高低错落的屋脊间轻盈点过,脚下的灯火辉煌如同流动的星河,喧嚣却遥远,衬得她如同一个游荡在繁华梦境之外的孤魂。
最终,她的身影落在了万法城最孤高的建筑,观星楼的顶层露台。
这里果然冷清。报名热潮席卷了下方城池,这供奉着古老星图,平日便少有人迹的至高之处,此刻更只剩呼啸的夜风。
穹顶之下,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冰冷的琉璃。
晚玉衡走到露台边缘,倚靠着冰冷的石柱,遥望远方。
视线所及,是万法城无尽的灯火,更远处是连绵起伏,沉睡在黑暗中的山峦轮廓。
三百年前,意气风发的桃花一剑也曾在此凭栏,少年意气,指点星河,与身边挚友畅饮笑谈,只觉得天地之大,任我逍遥。
故地重游。风景依稀。
人……却面目全非。
晚玉衡闭上眼,任凭冷风如刀。
“嗒……”
一声极轻微,几乎要被风声吞没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晚玉衡眉心骤然一蹙。
被打扰的烦闷化作一股实质性的杀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她猛地转身,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兜帽下阴影覆盖的眼眸,锐利如出鞘的鬼刃,直刺向来人方向。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并非预想中的宵小或窥探者。
月光与星辉交织下,一位年轻的僧人静静立于丈许之外。
僧衣素净,面容美到妖异却又清冷温润,眉眼间带着悲悯与通透。
了无?
晚玉衡眉心微蹙,他怎么又从老和尚变成小和尚了?
了无单手竖掌于胸前,姿态谦和,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眼眸对上晚玉衡毫不掩饰的杀意时,并无半分惊惧,反而浮起一丝歉意。
“阿弥陀佛。”
了无的声音如同温润的珠玉落入寒泉,清泠而平和,“小僧来前不知施主在此静思,叨扰了清修,实在抱歉。”
看清来人,晚玉衡周身那凛冽的杀意微微一滞,随即收敛了大半,但烦闷感却丝毫未减,反而添了几分不耐。
她别开脸,重新望向远方,声音如同冻结的石块,冷硬地砸向身后:“这地方,谁想来便来,我没拦着。”
言下之意:少来烦我。
了无并未因这逐客令似的冰冷而退却。
他轻轻向前挪了一步,并未靠近,只是寻了个相邻的石柱,也倚靠上去,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来此赏星的寻常访客。
晚玉衡强压下将他扫下去的冲动,沉默着,试图再次沉入那片冰冷的虚无。
风声呼啸,星河流转。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就在晚玉衡几乎要适应了身边这个安静存在的“柱子”,甚至要忘记他的打扰时。
了无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虚假的平静,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不知施主……可有什么烦心之事?郁结于心,恐伤修行根本。若蒙不弃,或许……小僧能略尽绵薄之力?”
晚玉衡胸腔里那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又窜了起来。
又来了!
这和尚,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化身吗?怎么就逮着她不放?三百年前这样,三百年后还这样!
谁的事都要插一手?
她心中冷笑,语气愈发不耐,斩钉截铁: “没有。”
两个字,封死所有可能。
了无再次陷入沉默,晚玉衡以为他终于识趣。
然而,片刻之后,那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几分追忆的悠远,如同闲聊起旧日的风景: “施主……与我从前认识的一位故友,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晚玉衡眼皮都没抬一下。
相似?这世间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与她相似?是嫌命长吗?她依旧沉默,但周身的气息又冷了三分。
她垂眸,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个爱多管闲事的和尚弄死。
了无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加剧的抗拒,或者说,他察觉到了,却依然选择了继续。
他望着星空,目光悠远,声音轻柔却清晰地穿透风声: “他是三百年前,冠绝一时的剑道奇才,人称……‘桃花一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对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