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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魂龄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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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抵达了云栖阁。流云般的建筑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润的灵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晚玉衡径直走向通往她的院落,步履无声。
就在她即将彻底消失在前方时,云轻渺终究没能忍住,快步上前,纯净的眼眸在廊檐灯下闪烁着执着的光,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前辈……真的不想来一卦吗?”
晚玉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侧首的动作都没有。
“不想。”
云轻渺有些急了,“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天命吗?”
“天命?”晚玉衡顿住了,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厌恶,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深入骨髓的抗拒,“那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她微微仰头,清冷孤绝: “被所谓命运牵着走的都是蠢货。反抗或许粉身碎骨……”
话音微顿,一丝近乎疯狂的神色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但足够自在。”
“足够有意思。不是吗?”
云轻渺瞬间怔在原地。
晚玉衡的身影已消失在入口的光晕之中。
廊下,只剩下云轻渺一人。她低头,反复咀嚼着那句“足够自在,足够有意思”,如同触碰到了某种滚烫又陌生的东西。
许久,她才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也是啊……师尊他老人家,也总这么说……”
可旋即,一个巨大的疑问缠绕上她的心:是啊,师尊总是这么说,可他自己呢?
那个修真界传闻中嚣张肆意,敢撼天机、算尽千古的绝世命修“决明子”,为何如今却要蜗居山中?
像一株沉默的老树,守着日升月落,守着无穷无尽的卦签,眼神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再无半分传说中睥睨天机的锋芒?
她想不明白。
记忆里师尊迟暮详寂的身影,与传闻中那个踏星光、搅风云的人,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着,无法重合。
可师尊的本事……那些洞彻幽冥、预兆未来的推演,又是实打实、丝毫做不得假的。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个无解的谜题。
难道…… 云轻渺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这就是强行窥探、肆意拨弄,最终被无边无际的“因果”反噬的代价吗?
是沉重的足以压垮一切的命运,最终将雄鹰困锁成了沉默的雕像?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阵冰凉。
她闭了闭眼,师尊说,入了尘世必然沾满因果,若是她无挂无碍呢?
只看着,不参与,或许能够避免呢……
此夜,注定无眠。
翌日。
当晨曦刺破云层,万法城已彻底沸腾。
今日,是“万法大会”报名的日子!
巨大的报名台前,人山人海。
虽然大会的限制要求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但依旧人满为患。甚至其中还有妖修、魔修。当然万法城自诩开放,也不会赶人。
晚玉衡的身影出现在报名队伍中。
她依旧黑袍罩体,隔绝了绝大部分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然而,“碾压炎阳宗少宗主”、“昨日黑市一剑慑服摊主”、“气息深不可测”等话题,早已蔓延开来。
窃窃私语一直不停,围绕着她嗡嗡作响。
“就是她?看着确实不好惹啊……”
“听说昨天在黑市,抬手就压制了一个金丹中期的水系散修……”
“嘶……这位‘前辈’难不成是哪个隐世宗门出来的?”
“可她……今天是来报名的?报名不是要求三十岁以下吗?”
“嘘!小声点!人家能听见!这等存在,心思难测,千万别惹祸上身……”
无数道目光隐蔽地扫过她,充满了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古怪,仿佛看到一个本该端坐云端的巨擘,突然跳进了鱼塘里嬉戏。
没人敢上前询问,更无人敢置喙质疑。
轮到晚玉衡。
负责收录信息的是一名身着万法城执事服饰的中年修士,态度比起对待其他人明显恭敬了十倍不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位……前辈,请登记名字。另外……”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晚玉衡,斟酌着措辞,“按照大会章程,参赛者需满足三十岁以下年龄的条件……能否烦请您移步,到一旁测一下魂龄?只是例行公事……”
他指了指旁边一块足有半人高的,散发着奇异波动的莹白玉石。
晚玉衡沉默地点点头,并无丝毫意外或抗拒。她随着那执事走向测魂石,黑袍拂过光洁的地面,无声无息。
许多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聚焦过来,屏住了呼吸。
人群边缘,裴无因和楚狂澜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盯着这一幕。
晚玉衡在玉石前站定,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按在了冰凉的玉面上。
嗡——!
玉石内部光华流转,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有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玉石的表面,如水纹般荡漾的文字缓缓凝结成型,清晰无比地映照在所有人眼前。
魂龄:二十。
死寂。
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报名区域。
所有人的猜测全部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荒谬。
二十岁?!
这气息深如渊海、手段狠辣凌厉的存在,竟然……才二十岁?!
“二……二十……”
“不可能!”
“测魂石……坏了吧?”
“万法城的测魂石……怎么可能坏……”
“……怪物!”
压抑的抽气声和难以置信的低呼响起。
裴无因脸上的慵懒笑意僵住,瞳孔微微收缩,折扇停在半空。
楚狂澜更是夸张地瞪大了眼,眼神从震惊到茫然再到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和……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他以为的前辈高人,竟然和他自己差不多大?!
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郁闷极了。
只有云轻渺,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眼神依旧清澈淡然。
身为决明子的传人,她早已习惯了命运的诡谲无常。
二十岁的绝世鬼修?
在她看来,不过是命运长河中又一朵稍显奇异的浪花罢了。
天赋、际遇、乃至无法言说的宿命纠缠在一起,造就一个非比寻常的存在,有何不妥?
命数因果之道登峰造极的她,对此接受得理所当然。
负责登记的执事更是目瞪口呆,反复确认了数次测魂石上的文字无误,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最终只能咽了口唾沫,用一种近乎梦游般的语调,异常客气地为晚玉衡完成了报名登记:“晚……晚道友,登记好了。这是您的参赛玉符,请收好。”
晚玉衡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枚温润的玉符,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细微的印记便已烙入其中。
她转身,黑袍微扬,准备离开。
“姑娘留步!”
裴无因的声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从身后传来。
他身形一晃,已摇着折扇挡在了晚玉衡面前,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招牌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探究的意味前所未有的浓重。
他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和戏谑: “啧,真是没想到啊……昨日还口称‘前辈’,今日才知姑娘竟是与我等同辈中人,甚至……比裴某还要小上几岁?”
他故意拉长了“姑娘”二字,从“前辈”、“仙子”到“姑娘”的称呼转变,带着赤裸裸的试探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晚玉衡停下脚步,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冷冷地刺向他。
这狐狸,果然憋不出什么好屁。
她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打断,声音毫无波澜,陈述着一个更接近她自我认知的事实: “道友多虑。我是鬼修。”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兜帽,落在裴无因那双含笑的凤眼上。
“死亡时,二十岁。”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冰冷死寂,“如今,已入鬼道……三百年。”
“算起来,该是三百二十岁才是。”
“哈哈哈……”裴无因被这意外的回答逗笑了,笑声爽朗,折扇唰地展开,掩住了大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姑娘真是会说笑。”
他扇尖轻点,指向那光芒已收敛却依旧散发着威严气息的测魂石,“我们万法城这测魂石,可是蕴养了地脉灵髓的顶级货色。无论是妖是鬼,是人或是灵物,只要是生灵之魂,其存在于此世间的‘魂龄’,那可是测得半分不差。姑娘这‘三百二十岁’的说法,可不作数哦。”
晚玉衡沉默。
三百二十年的人生与鬼道沉沦,刻骨铭心,岂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能测尽的?
但她没有反驳。
测魂石呈现的结果,对她此行的目的……反而更有利。
一个二十岁却实力深不可测的鬼修,远比一个三百二十岁的鬼修老怪物,更能引起震动,也更能……让人放松警惕。
她不再理会裴无因那充满探究和找乐子的目光,也懒得去看楚狂澜那张五味杂陈的脸。
鬼气微动,几个闪烁间便已消失在街道拐角。
就在晚玉衡消失的方向,稍远处一个售卖灵茶的雅致小亭旁,两位气质迥异的女子并肩而立。
其中一位身着素雅白裙,脸上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