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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终于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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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飞扬正捡起另一颗石子的手顿在半空,惊讶地抬头看她:“你没出去过?”月光初升,落在他带着讶异的眉宇间。
辛美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立刻撇嘴反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怎么?我没出去过啊!很丢人吗?!”
付飞扬失笑,眼底了然。这小妖怪,越是在意什么,越想用大声来掩盖。
他随手将石子丢回溪滩,眼眸微弯,却并未立刻回答。他沉吟着,目光投向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喀赤彤,灯火在树影间次第点亮。
辛美娜屏住呼吸,蓝眼睛紧紧盯着他,像等待一个惊天秘密。
许久,付飞扬才慢悠悠地拍了拍沾了潮气的衣摆,站起身来,声音在寂静的溪边显得格外清晰:“走,” 他朝辛美娜伸出手,“边走边说。”
辛美娜恨恨咬牙,小拳头攥紧又松开,心里狂骂:幼稚!混蛋!吊人胃口!
但身体却诚实地搭上他的手,借力跳下石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沿着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石板路,朝着灯火通明的旅馆方向走去。路上行人稀疏,只有他们踩在石板上的轻微声响和远处模糊的喧闹。
“啪嗒。”一滴冰凉的水珠精准地落在付飞扬的额角。他脚步微顿,抬头望向被巨大树冠遮蔽的天空。细密的雨丝,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
辛美娜反应极快,像只灵巧的兔子,几步窜到最近一个还亮着灯笼的小摊前。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鹿妖,看见是她,笑眯眯地没等她开口,就从摊子下抽出两把油纸伞递了过来。
“谢啦,鹿爷爷!”辛美娜甜甜地道谢,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脆。她转身跑回付飞扬身边,将其中一把伞塞到他手里。
付飞扬撑开伞,深褐色的油纸伞面在灯笼光晕下透出暖意。辛美娜立刻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自然地挤到他伞下,紧紧挨着他,仰着小脸,蓝眼睛里写满了催促:快说!
付飞扬低头看着伞下这张写满期待的小脸,又抬头望向雨幕中朦胧的远方灯火,声音在淅沥的雨声里显得有些飘渺:“外面啊……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像我这般年纪的年轻人,最爱仗着一点微末修为,满口‘行侠仗义’,实则不过意气用事,惹是生非。年纪再大些的,便学会‘仗势欺人’,将‘弱肉强食’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繁华热闹的表象之下,是万年不变的人心算计。一种……热热闹闹的死气沉沉罢了。”
他最后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辛美娜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不死心地追问,声音带着点急切:“真的吗?外面……真的那么糟糕吗?”
付飞扬忽然停下脚步,伞沿的雨水滴落成线。
他蹲下身,视线与辛美娜齐平,两双同样清澈的眼眸相对。
那把伞承受着打在它身上的沉重稀疏的雨滴,发出沉闷的轻响,伞外是淅淅沥沥的世界,伞内是短暂的静谧。
付飞扬的神情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这是我眼中的修真界。”
他清晰地一字一句说道,“不是你眼中的。辛美娜,不要让别人眼中的世界,成为你眼中的世界。不要对你从未见过的东西,抱有过高的期待,也不要过早地失望。它究竟是什么样子,你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像雨水敲打着青石:“未知的东西,就让它保留着那份神秘,等待未来某一天你亲自去遇见。相信我,当你真正看到它的那一刻,无论好坏,那份真实带来的冲击,都足够让你惊喜或……清醒。”
辛美娜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琉璃般的蓝眼睛倒映着付飞扬认真的面孔和伞外模糊的光晕。
过了好几秒,她才猛地回神,小脸一红,伸出手用力推开付飞扬的脸,扭过头去,声音带着点羞恼和嫌弃: “哼!你们这些人啊,就喜欢讲这些大道理!烦死了!”
付飞扬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无奈地笑了,刚想站起身继续尽职地打伞,就听到一句冷若凝冰的话,带着经年难忘的熟悉。
“师兄……?”
那声音低沉,冷冽如深海中万载不化的坚冰沉闷碰撞,付飞扬却捕捉到了一丝极致细微的克制颤抖。
付飞扬打着伞的手捏的泛白,心跳声都缓慢地近乎沉寂。
付飞扬心中嗤笑,他该庆幸为了照顾辛美娜而打得偏低的伞吗,以至于他看不见来人的脸,来人也看不见他的眉眼。
那瞬间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失控的神色,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他再抬起眼时,脸上已经只剩下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解,笑容依旧清朗,带着少年人的无辜: “是在叫我吗?”
他目光坦然地对上那人,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这位……道友?”
伞沿抬起,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几步之外那个身影。白衣胜雪,几乎与雨幕融为一体。
墨色的长发有几缕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眉眼如画,却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深邃的眼眸如同两潭死水,此刻正牢牢地锁在付飞扬的脸上。
江寒生看到了陌生的眉眼。
胸膛中翻涌如岩浆的情绪一点点熄灭降落冷凝,就这一抬眼的时间仿佛过了半生之久。
不是他。
那双死水般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微光彻底湮灭,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死寂。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凉凝滞,声音平淡得无声无息,甚至听不出失望,只有一种彻底的疏离和漠然:“抱歉,认错人了。”
语调平直,毫无起伏,却让付飞扬无端听出了一种“命不久矣”般的枯寂感。
付飞扬被自己心底这荒谬的猜测激得心头一颤,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懒散带笑的模样。
心思百转间,还是不打算现在招惹天道之子,被天道时刻关注的存在,被发现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于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 “无妨。下次道友可要瞧仔细些再认亲啊。”
江寒生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
他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道路,目光投向路边幽暗的树影深处,付飞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和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手中的伞也是纯白的,背后用白布条层层包裹的长剑,连剑柄都被严密缠裹,看不真切。
整个人站在那里,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孤寂遥远如雪山。
他以前,是爱穿玄衣的……
付飞扬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猜想,仿佛江寒生整个人都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又像是他抛弃了整个世界一般。
神情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无情悲悯,却又无端地让人想去悲悯他。
付飞扬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摇摇头,仿佛要甩掉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荒谬感受。
真是仇人见面,脑子都糊涂了,他心底冷笑一声。
纪千秋的仇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就是罪魁祸首的天道。
江寒生?不过是被天道利用的一把刀,一个连自己做了什么、害了谁都不知道的愚蠢帮凶罢了。
付飞扬面无表情地想,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寒。
帮凶,怎么着也该付出点代价吧。
“喂!”衣角被轻轻扯动。辛美娜仰着小脸,蓝眼睛紧紧盯着他,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语气是笃定中夹杂着控诉和嫌弃:“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坑人?刚才的表情……好可怕哦!”
她没有丝毫害怕,只有一种“我就知道”的了然。
付飞扬心中一惊,暗骂江寒生竟然让自己忘记了伪装,他立刻收敛心神,冲着辛美娜无辜地眨了眨眼,笑容灿烂又无害,露出两颗小虎牙:“怎么会?小美娜,我可是个好人!”
辛美娜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却没再反驳,只是拉着他加快了脚步:“快走快走!雨又大了!”
两人在拌嘴和雨声中回到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巨大石屋旅馆。
到了门口,辛美娜的脚步却像灌了铅,磨磨蹭蹭不肯进去,小脸上写满了犹豫和别扭。
付飞扬看了她几秒,忽然咧嘴一笑,在辛美娜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伸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推。
“喀什叔!”付飞扬的声音洪亮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瞬间穿透雨幕和门板,“美娜回来啦!她特意来给您道歉的!”
辛美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扑进门里,她猛地回头,看向付飞扬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小拳头捏得死紧:混蛋!阴险!卑鄙!
但当她转头,对上门口高大身影投来的、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期盼的目光时,所有的愤怒和别扭,仿佛被那目光里的温度融化了。
她脸上表情来回变换了几次,最终挤出一个有点傻气又带着讨好的笑容,像只归巢的小鸟,几步冲过去,一头扎进喀什宽阔的怀里,闷闷的声音从厚实的胸膛里传来:
“阿爹……我不该发脾气摔东西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