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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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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博物馆的恒温展柜前，沈薇的指尖几乎要贴上那柄明代缂丝团扇。月白缎面上的并蒂莲虽历经五百年时光，用金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脉络，叶缘却有三处焦痕，如被火舌烧过的残羽，在射灯下泛着暗沉的光。
"这是上个月民间收藏家捐赠的孤品，可惜在运输途中遭遇意外。"馆长的叹息声从身后传来，"修复方案迟迟定不下来，纹饰断代争议太大了......"
沈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作为非遗修复中心的研究员，她之前在文献中见过这柄"云锦莲心扇"的记载，扇面底料采用的是已失传的"明霞锦"——经纬线用朱砂和孔雀石粉染色，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出朝霞般的渐变。现在展柜里的扇面虽残破，却在某个角度折射出细碎金光，与古籍中"日照如霞，织金为骨"的描述一毫不差。
"让我试试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在伸手去拿放大镜的瞬间，展柜玻璃猛的发出细碎的裂纹。警报声突然响起的那一刻，沈薇只觉一股灼人的气浪从扇面残痕处翻涌而出，那些焦黑的纹路竟如活物般扭曲蔓延，在视野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金红色巨网。
"保护文物......"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再睁眼时，雕花拔步床的帷幔正被穿堂风轻轻掀起，湘妃竹帘外传来绣绷相撞的细碎声响，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指尖触到的不是博物馆的玻璃，而是一匹柔滑如流水的云锦，靛蓝色底料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
"二姑娘可算醒了。"梳着垂鬟分肖髻的丫鬟扑过来，眼眶通红，"您都烧了三日，可把奴婢们急坏了......"
沈薇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启国锦云庄次女林知微，因嫡姐入选后宫而被家族寄予厚望，却因性子怯懦、不善应酬，在嫡母的苛责与长姐的阴影下战战兢兢，最终竟因一场风寒丢了性命。现在掌心里的云锦，就是锦云庄传承百年的"天机锦"，每寸经纬都需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是皇室贡品中的极品。
她猛地坐起，瞥见妆奁上的铜镜——镜中人眉如远黛，眼尾微微上挑，虽面色苍白却难掩清隽之气，与她记忆中实验室里那个总戴着防尘口罩的姑娘简直是两个人。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抬眼望去，青石板路上正有一队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策马而过，为首之人腰佩鎏金衔蝉纹玉带，背影挺括如青松。
"那是......"
"是靖王府的护卫。"丫鬟低声道，"听说靖王殿下亲自来挑贡品了，这次中秋的锦扇会......"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突然被推开，身着湖蓝云锦襦裙的中年妇人款步而入，金镶玉步摇在发边轻轻晃动："知微，你既醒了，便随我去前堂。今日来的是靖王殿下，断不能失了礼数。"
沈薇攥紧了手中的云锦。她记得本来书中里的设定是：靖王萧珩，启国最年轻的实权王爷，掌管工部与内务府，此次正是为锦扇会的贡品而来。原主正是在今日因坚持保留"冰蚕丝"与管事起了冲突，被萧珩视为阻碍公务，两人结下梁子。
"母亲且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稳得怕人，"昨日我查看库房时，发现第三格的冰蚕丝有些许受潮，若直接用于扇面底料，不出三月便会脆裂。能否请管事将那批丝线先移至通风处晒晒？"
嫡母的眉尖微微一挑，身后的管事脸色却变了："二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冰蚕丝向来由老奴亲自看管，何曾受过潮？"
沈薇站起身，缓步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一支羊毫笔："冰蚕丝遇潮，纤维会呈现出琥珀色结节。"笔尖在宣纸上轻轻一点，"就像这样。管事若不信，可随我去库房查验。"
屋内霎时寂静。嫡母盯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管事的额角却渗出细汗。沈薇知道，这是原主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现代修复工作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对每一寸材料都要抱有敬畏之心，万不容得半分妥协。
"那就劳烦管事跑一趟。"嫡母终于开口，"知微，你随我去见靖王殿下。至于丝线......待查验清楚再说。"
踏出房门时，秋风卷起廊下的铜铃，叮咚声中夹杂着前堂传来的清谈声。沈薇下意识摸向袖中——那里藏着她方才从妆奁里找到的一枚银线绣样，针法是现代苏绣中的"虚实针"。看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也不是全是怯懦无用之人，至少在技艺上，有着别人不知道的天赋。
前堂的雕花屏风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立在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匹月白色云锦。沈薇抬眼望去，只见那人肩宽腰窄，玄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暗纹，腰间佩着一枚羊脂玉牌，上面隐约可见"靖"字刻痕。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眉骨如刀刻般凌厉，眼尾微垂，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是小女知微。"嫡母福了福身，"见过靖王殿下。"
沈薇屈膝行礼，余光却瞥见案几上摊开的需准备的物品记录。最上方的"云锦团扇"旁，用朱砂笔批注着"限期七日"四个字。她忽然想起原本安排的情节：萧珩此次来，是为了挑选最快能完成的贡品，而原主坚持使用耗时更长的冰蚕丝，触怒了他。
"殿下可是在为扇面底料发愁？"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现代职场人的从容，"如果用普通云锦，虽能如期完成，却少了些灵动感。不知殿下可听说过'雾绡'？"
萧珩的目光骤然冷下来："本王只问能否按时交工。"
"雾绡需十二道工序，看似耗时，实则......"
"够了。"萧珩打断她的话，指尖敲了敲案几，"锦云庄若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本王自有别的人选。"
沈薇咬住下唇。现代修复工序中最大忌讳的便是牺牲材料治疗求速度，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她的专业理念显得如此狗屁不是。窗外的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原主贴身戴着的银镯子，上面刻着"云锦天机"四个字——那是锦云庄历代传人的信物。
"殿下可知，为何锦云庄的贡品能得皇上青睐？"她忽然抬头，直视那双冷如深潭的眼睛，"不是因为快，而是因为每一针每一线都对得起'瑶光'二字。若今日为了赶工而敷衍，他日损的不仅是锦云庄的名声，更是皇室的体面。"
话音未落，屋内气氛骤然凝固。嫡母的脸色已是惨白，管事在屏风后发出压抑的抽气声。萧珩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一直来都怯懦的少女。就在这时，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厮捧着个红漆匣子跑进来："禀夫人，库房里的冰蚕丝......果然受潮了。"
嫡母踉跄半步，扶住身旁的侍女。萧珩的目光在沈薇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倒是本王看走眼了。林姑娘既如此看重工艺，想必能担下这差事？"
沈薇明白这是个陷阱。要是应下，便要在七日内完成用雾绡制作的团扇，稍有差池便是抗旨之罪；若不应，之前的坚持便成了笑话。她摸了摸腕间的银镯，想起展柜里那柄残破的古扇，想起那些在时光中渐渐模糊的非遗技艺。
"民女愿领命。"她听见自己说，"但请殿下允诺，在制作期间，任何人不得干涉工艺细节。"
萧珩挑眉："好。若七日之后拿不出让本王满意的东西，锦云庄的贡品名录上，便永远删去'雾绡'二字。"
他甩袖离去时，玄色衣摆扫过案几，贡品名录上的朱砂批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沈薇捡起那张纸，只见"限期七日"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若误期，追责管事。"
原来他早已知道冰蚕丝受潮的事，刚才的为难，只不过是试探。
嫡母的声音带着怒意："你可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雾绡工序繁杂，莫说七日，便是十五日也未必能成！"
沈薇转身望向窗外。秋日的阳光穿过葡萄架，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碎金。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里那些被修复的文物，每一件都曾经历过濒临毁灭的经历，却在匠人的手中重获新生。
"能成。"她轻声说，"只要按我的方法来。"
当晚，锦云庄的绣房灯火通明。沈薇坐在织机前，指尖抚过冰蚕丝的纹理。现代纺织学知识在脑海中翻涌，她忽然意识到，所谓"雾绡"，其实与现代的"透孔组织"有非常相似之处，如果用分区织造的方法，或许能减少工期。
丫鬟捧着茶盏进来时，见她正拿着炭笔在宣纸上画着奇怪的图案："二姑娘，您这是......"
"画的是织机的提花程序。"沈薇头也不抬，"去把刘师傅请来，我需要他帮忙调整综片的位置。"
更深露重时，织机终于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沈薇看着雪白的丝线在经纬间穿梭，渐渐织出如云似雾的纹样，忽然想起玻璃展柜里那柄烧焦的团扇。或许命运让她到了这里，便是为了让这些即将失传的技艺，在另一个时空绽放光彩。
窗外，一轮弯月悄悄爬上屋檐。锦云庄的角楼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鸟。沈薇不知道，此刻在靖王府的书房里，萧珩正对着一份密报皱眉——上面写着："锦云庄次女林知微，言行举止异于从前，似有奇谋。"
他指尖摩挲着案头的一枚扇坠，那是用云锦边角料制成的小物件，纹样刚好就是今日在锦云庄见过的缠枝莲。想起那少女直视他时眼底的光，他忽然轻笑一声，将密报折好放入烛火中。
"奇谋？"他喃喃自语，"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风浪。"
烛火跳动间，云锦扇坠上的金线忽明忽暗，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而在百里之外的皇宫深处，一袭明黄华服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描眉，指尖的护甲轻轻划过镜面，映出眼底的阴翳——那是皇贵妃林知雅，她早已得知妹妹与靖王的冲突，却只是淡淡说了句："且看她能走多远。"
秋风渐起，吹得御花园的竹影簌簌作响。而那个曾经怯懦的人，早已在织机的咔嗒声中，织就了一张谁也无法预料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