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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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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鎏金铜壶滴漏声中,林知微对着铜镜戴上最后一支珍珠步摇。镜中的秀美女子身着月白云锦襦裙,裙裾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正是昨日皇贵妃宫中送来的赏赐。她指尖抚过袖口处细密的"铺绒绣"针脚,忽然想起现代博物馆里见过的明代服饰纹样——眼前这袭华服的工艺之精湛,竟丝毫不逊于馆藏珍品。
"二姑娘,车马已在府外候着。"丫鬟春桃捧着漆盒进来,盒中是一套羊脂玉护甲,"这是贵妃娘娘特意赏的,说您今日要面圣,需得周全些。"
护甲触手生凉,林知微却注意到盒底垫着的锦帕上,用金线绣着极小的曼陀罗花。她想起原主记忆中,皇贵妃素日最爱佩戴曼陀罗纹样的饰品,而这种花在现代植物学中,全株有毒,但开的艳丽无比。
马车穿过朱雀大街时,她掀起车帘一角。晨光中,沿街商铺正在卸下门板,有绣坊伙计抱着匹红缎子走过,缎面上的"百蝶穿花"绣工虽然精美,却少了几分灵气。她下意识在心中改良针法:若用"掺针"替代传统的"齐针",蝴蝶翅膀的层次感会更分明。
乾宁宫前的汉白玉阶上,林知微跟着引路的宫娥拾级而上。檐角铜铃随风轻响,惊起几只白鸽掠过碧蓝的天空。她留意到宫墙上的朱漆虽鲜亮,却在转角处露出些许斑驳,露出底下更陈旧的青色涂料——这与现代文物修复中常见的"层累现象"一模一样。
"知微,你来了。"
皇贵妃林知雅身着赤金翟衣,端坐在紫檀木榻上,鬓边斜插的点翠步摇随动作轻颤,映得她面色越发苍白。近看时,她眼角的妆粉略厚,掩不住眼下的青黑,倒像是彻夜未眠。
"见过长姐。"林知微福身行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几上的奏折——最上面那封用明黄封皮,朱砂批注着"边塞急报"四个字。
"此次锦扇会,是你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林知雅示意宫娥退下,声音忽然低了几分,"父亲前日来信,说你竟在靖王面前抗命?"
指尖在袖中蜷起,林知微想起萧珩离去时冰冷的眼神:"长姐可知,靖王要的是七日速成的凡品,而锦云庄的招牌......"
"招牌?"林知雅忽然轻笑,护甲划过榻边的云锦靠垫,"在这宫里,能活下去的才叫招牌。知微,你从前性子软,我只当你是淡泊,如今看来......"她忽然伸手握住林知微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莫要以为会些巧技就能翻天。这宫里的水,不是寻常人都能呼吸的。"
腕间传来刺痛,林知微却注意到皇贵妃耳垂后有一道极细的疤痕,形状像是被利器划过。原主记忆中,长姐素日最在意仪容,这道疤痕竟从未示人。
"长姐放心,妹妹晓得。"她垂眸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余光瞥见案桌上的香炉——里面燃的不是寻常龙涎香,而是掺了没药和乳香的混合香,这种配方在现代香道中常用于静心安神,却也有提神醒脑之效,适合彻夜批阅奏折之人。
皇贵妃松开手,换上温婉笑意:"此次参赛,你可已有构思?"
"昨日试了试'雾绡'底料,若在扇面用'双面绣'技法,一面绣云锦纹样,一面绣苏绣折枝,或许能有些新意。"林知微从袖中取出一幅小样,展开来却是素白绫缎,上面仅有几处淡墨勾勒的线条,"不过还需寻些特殊的丝线......"
"特殊丝线?"皇贵妃挑眉,"可是冰蚕丝?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存货,你尽管拿去用。"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通报:"陛下驾到——"
林知微转身行礼时,瞥见皇贵妃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香炉中飘出的烟雾突然变得浓重。皇帝身着常服,脚步轻快,目光在林知微身上停留片刻:"这便是锦云庄的小娘子?朕听说你要献'雾绡'团扇,可有样品瞧瞧?"
"回陛下,样品尚未完成,但纹样已初具雏形。"林知微展开袖中的素绫,指尖划过淡墨线条,"此扇名为'云深',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意。云纹用云锦的'通经断纬'技法,花枝则以苏绣'散套针'勾勒,若辅以冰蚕丝,扇面可透光映出山水虚影......"
她不紧不慢的慢慢说着,未注意到皇帝眼中渐渐泛起兴味,而皇贵妃的指尖却越扣越紧,指节泛白。直到殿外传来更声,皇帝才恍然回神:"好好做,若能在锦扇会上拔得头筹,朕自有赏赐。"
目送皇帝离去,皇贵妃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你倒会在皇上面前卖乖。"
"长姐言重了。"林知微将素绫收入袖中,"妹妹只知技艺之道,以诚相待。"
"以诚相待?"皇贵妃忽然起身,走向身后的紫檀多宝阁,"你可知,这里最无用的便是'诚'字。"她伸手取下一格中的玉扳指,对着光细看,"当年长姐入选后宫,靠的不是诚,是......"
话音戛然而止。林知微看见她指尖的扳指上刻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却在凤尾处断了一根羽毛——那断口极新,像是近日才修补过。
"去偏殿看看吧,参赛的材料都在那儿。"皇贵妃转身时,曼陀罗纹样的裙摆扫过地面,"切记,莫要做出让家族蒙羞的事。"
偏殿内,各色丝线按色系整齐排列在博古架上,最上层的檀木盒里,果然躺着几束冰蚕丝。林知微刚要伸手去取,忽闻隔壁传来压低的争执声。她下意识凑近雕花隔断,透过缝隙望去,只见皇贵妃正与一名灰衣男子密谈,那男子腰间佩着一枚青铜虎符,正是掌管宫中禁军的陈统领。
"当年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皇贵妃的声音里带着狠厉,"尤其是那孩子......若有风声走漏,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放心,老奴嘴严。"陈统领低头哈腰,袖口露出半截青色刺青,像是某种图腾,"只是秦相那边......"
"秦相要的是兵权,本宫要的是安稳。"皇贵妃从妆奁里取出一锭黄金,"这点心意,替本宫带给秦大人。记住,边塞的事,按计划走就行。"
林知微猛地后退半步,袖中的玉护甲擦过隔断,发出细微的声响。殿内骤然寂静,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连忙转身走向门口,却在门槛处撞见端着茶盘的宫娥。
"二姑娘可是累了?"宫娥笑意亲切,"奴婢带您去歇会儿吧。"
坐在偏殿外的廊下,林知微望着手中的冰蚕丝出神。方才听见的对话里,"当年的事""秦相""边塞"等词如利刃般扎进脑海,她忽然想起原本设定中提到的反派秦相,以及皇贵妃隐藏的前朝秘闻。看来这看似风光的皇贵妃,竟与主战派的秦相有勾结,而所谓"计划",恐怕与边塞的狄戎有关。
"二姑娘在想什么?"
熟悉的冷冽声线传来,林知微抬头,只见萧珩身着玄色官服,正站在廊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冰蚕丝上。他今日未佩玉带,而是换了枚青铜鱼符,彰显其工部尚书的身份。
"靖王殿下。"她起身行礼,刻意与他保持三步距离,"不知殿下为何事而来?"
"查看贡品进度。"萧珩扫过她身后的偏殿,"听说你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要用雾绡和双面绣?"
"殿下是来笑话我的?"林知微挑眉,"若七日之后拿不出成品,殿下自可处置,此刻却不必急于看笑话。"
"本王不是来看笑话的。"萧珩忽然上前半步,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提醒你,宫廷不比民间,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无转圜余地。"
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瞳孔微微收缩。林知微这才想起,那银镯上的"云锦天机"四字,正是锦云庄历代传人的标志,而萧珩作为掌管贡品的官员,必定对这些标记了如指掌。
"谢殿下提醒。"她将手缩回袖中,"民女自有分寸。"
萧珩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时,腰间的鱼符与她的银镯在阳光下交相辉映,宛如两道平行线,终究难以相交。
夜时,林知微回到锦云庄。春桃捧着一碗燕窝粥进来,絮絮说道:"今日府里来了位谢小姐,说是将军府的千金,可惜了您不在......"
话音未落,林知微手中的茶盏突然倾斜,滚烫的茶水溅在衣襟上。谢小姐——谢明姝,那个在原本设定中因误会而刁难她的女二,终于要登场了?但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在宫中听到的秘谈,以及萧珩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什么意思?
脑不对?
还是别有用意?
她走到织机前,轻轻抚过已经完成一半的雾绡底料。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丝线在光影中呈现出柔和的渐变,宛如黎明前的天空。忽然,她想起皇贵妃护甲上的曼陀罗花,以及那道隐秘的疤痕——或许,那个看似温婉的长姐,曾经也是个心怀执念的女子,只是在宫廷的洪流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这世上果真不存在人伤心,只存在了心伤人……
"春桃,去把库房里的孔雀石粉拿来。"她忽然开口,"明日开始,我要尝试用矿物颜料给丝线染色。"
春桃愣了愣,却见自家姑娘的眼神坚定如铁,仿佛早已看透了这深宫中的波谲云诡。窗外,一只夜枭发出清越的啼鸣,振翅掠过布满星斗的夜空。林知微坐在织机前,指尖在丝线上穿梭,心中却清楚,从她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便已卷入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她手中的织针,既是传承技艺的工具,也是刺破黑暗的利刃。
四更天,当最后一根冰蚕丝被织入雾绡时,窗外忽然下起了细雨。林知微望着渐成雏形的扇面,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的恒温箱——那里的温度永远恒定,不像这古代的夜晚,透着深入骨髓的凉意。但她知道,有些东西远比温度更重要,比如技艺的传承,比如真相的追寻,比如......那个在雨中渐行渐远的玄色身影。
她轻轻吹灭烛火,任由月光为织机披上一层银纱。远处,皇宫的角楼传来沉闷的更声,惊起一池睡莲上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