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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海雨·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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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雨是台精密阶级分拣机——钻石雨落在静安豪庭泳池,铁锈雨砸向杨浦棚户屋顶
陆家嘴的玻璃幕墙的雨痕扭曲了霓虹LED广告牌，在积水里倒置成虹色漩涡。超跑碾过南京西路，飞溅的水花精准避开行人
弄堂晾衣杆上褪色的旗袍滴着水，南京西路的橱窗模特仍保持着干燥的微笑，这是场被资本分区豢养的雨。雨点砸在廉价的伞布上发出闷响，而落在劳斯莱斯车顶却奏出清脆乐章，梧桐絮被雨水摁死在井盖边缘
石库门里飘出梅雨季的霉腥，混着生煎铺猪油香，恰似社畜的体面幻想在腐烂，而陆家嘴香氛店扩散的晚香玉，被豪车尾气剪切成奢侈的遗言。雨是这座城市最大的调香师——把汗味调成古龙水，把泪水炼成白兰地
黎微撑着雨伞站在公交站台等车，身上散发着刚从医院出来的消毒水味，手上捏着诊断报告
“创伤性失忆”
她低头看着积水卷入下水道的漩涡陷入了回忆
在她三天前加班到深夜，上海这地儿又开始下雨，好不容易到了家，结果停电了电梯停运，她要爬七楼，一个人踩着淌了水的高跟鞋走上楼梯，脚底的闷湿感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把鞋子脱了了拿在手上，结果在走到三楼的时候脚底打滑，她出于本能的想抓住扶手，结果手也滑了，一路滚到一楼，头狠狠地撞上了最后一阶梯上，当她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的床上了
护士说送她来的人说刚从外边回来就看到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躺在单元门口，大晚上的还下着雨又停电了，给那人吓了一跳，怎么都叫不醒，赶紧打了急救电话
此时李曼打断了她此时的冥想
“微微，你好点没？我看你脸色好像还不是很好啊？要不要再多休息几天？”
黎微回过神，露出一副让她不要担心的笑，道：“我已经好啦！再不回去周京重那老登又得扣我工资了”
“他敢！我就把他重山闹得鸡犬不宁！”
“曼曼，我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微微，忘记了什么不重要，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咱才刚康复，能让你忘记的，那一定都是不好的事”李曼顺着她的脑袋安抚着
“曼曼，谢谢你”
“微微，你要不搬来我这里住吧，我对门那户刚搬走，家具电器啥的都齐全，这样我们两人在一起还能互相有个照应，好不好？”
黎微点头道：“好，那我周末来看看”
李曼是黎微在入职重山集团半年后来的，在她的入职前一周，黎微的邻桌林昕（Cindy lin）刚离职，李曼的工位就刚好被安排到了她旁边
李曼是周京重小好几届的学妹，她与周京重的相识，是在一场高校举办的行业前沿论坛上。周京重作为受邀嘉宾，分享完重山集团转型中遇到的一个金融难题后，向台下征集思路。当时还是研究生的李曼，站起身引用了一个冷门的国际案例，并结合数据模型，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对冲策略，其角度之刁钻、逻辑之严密，让周京重都为之侧目
会后，周京重主动找到她，递上名片：‘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虽然实操性有待商榷，但这份灵气很难得。重山每年都有面向在校生的‘菁英计划’实习名额，有兴趣的话，欢迎来试试。’
李曼后来果然通过‘菁英计划’进入了重山实习，在实习期间，她用一个极其漂亮的资产证券化方案，为当时周京重头疼的一个尾矿处理项目盘活了沉淀资金，证明了自己绝非纸上谈兵。周京重这才在她毕业时，亲自发出了正式邀请，职位和薪酬都远高于普通应届生
虽然黎微的学历不高，但周京重也很认可她的工作能力，对她的评价就是“倔强的小草”
周末
李曼陪着黎微和房东签好了租房合同，联系好了搬家公司，黎微的东西本来就不算很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这一套折腾下来已经到下午了，黎微在李曼家做了份西红柿鸡蛋拌面
李曼吃得赞口不绝“微微我要嫁给你！太好吃了！”
黎微看着她吃得老香，莞尔一笑道：“慢点吃，以后天天都能吃到”
晚上，黎微在新的出租屋里收拾白天还没收拾完的东西，摸到了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对袖扣，黎微拿出那对袖扣抚摸着上面的纹理，想不起是谁的，也可能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忘记了吧
第二天公司
周京重看到黎微在工位上，手上拿着资料过去道：“黎微，摔了一跤有没有把脑袋里面为数不多的知识摔出去？”
李曼和他回怼道：“周总，人家微微是摔着脑袋了，不是脑花儿给摔飞了，你看，她至少现在还记得你呢”李曼胳膊肘推了推黎微，黎微摸着下巴假装思考，一本正经的道：“嘶…不认识”
“不认识没关系，扣你一次工资就记起来了”
“哎！不是！周总！我记得起记得起！”黎微慌乱的说道
“行了，回归正题，这份百川公司的资料你看一下，整理好了下午之前拿给我” 周京重把资料递给她，转身走了
这周末，黎微预约了精神科就诊
下一位，3号黎微。护士叫号道
黎微轻推开门，传来一阵清新的艾草味，里面坐着一位戴着眼镜，低头看着病例，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师，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裴医生的视线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黎微脸上。那是一张轮廓分明、过分年轻的脸，冷白，鼻梁挺直，下颌线条利落。眼神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专注，但深处有一种难以捕捉的、审视物品般的光泽
“黎微？”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专业的温和感，却缺乏温度
“嗯，裴医生。”黎微点头，有些局促地在那张过分宽大的皮革扶手椅上坐下，将“创伤性失忆”的诊断报告推到他面前，“这是之前的诊断。”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小
裴思谦的目光扫过报告，修长干净的手指翻动纸张，指甲修剪得毫无瑕疵。他没有立刻发问，诊室里只有纸页摩擦的声音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摔楼梯导致的创伤性失忆。”他终于开口，指尖轻轻点在那行字上，“失去意识多久？之前的生活记忆，有哪些是模糊或完全缺失的？范围？”问题精准，像手术刀
黎微努力回忆那种混沌感：“护士说送来时昏迷…具体多久不知道。醒来后…之前三四天的事情像被水泡过，特别糊，想使劲记起来，脑子就一片针扎似的疼。”她皱着眉，“其他的…生活常识、朋友同事都记得，就是…就是好像少了点什么特别具体的事，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个奇怪的盒子…”
裴思谦微微抬眸：“盒子？”
“一个木盒，”黎微描述着，眼神有些迷茫，“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里面…好像是对袖扣。”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也想不起和谁有关……就觉得…很重要。”这感觉难以言喻
“记忆回溯尝试有诱发头痛，说明需要时间愈合。暂时不要强行回想。”裴思谦合上病历本，目光再次落到黎微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你提到的心里的‘空落落’感，和你感觉遗忘掉的‘重要’事件、还有那个盒子有关，对吧？”
黎微用力点头：“是。就好像…有个洞，知道以前有东西在里面，但现在它没了。”这种迷茫让她不安
“明白了。”裴思谦点点头，不再追问具体细节，“目前来看，身体机能的恢复是首要的。记忆方面，顺其自然，给大脑时间。如果那些‘感觉’过于困扰，我们可以尝试一些支持性的认知引导。下周再复诊？”
“好，谢谢裴医生。”黎微松了口气，又有点微妙的失望——他并没有试图帮她挖掘记忆
六年前
三本大学毕业的她，选择了一人只身沪漂，身上带着大学兼职时期攒的2w，妄想在上海这块地儿扎稳脚根
然而现实却狠狠的给她上了一课
这是黎微沪漂的第七天
初来乍到的魔都，在经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工作、找房子住了七天酒店，好不容易联系到中介看房，结果被中介骗了1500；第三次找房的户型和环境都很满意，结果房东要求她陪睡给她免房租，对她下咸猪手，她吓得落荒而逃；第七次，终于找到了落脚点，一个有电梯的老旧小区，但安保和小区环境都还不错，虽然房租3000，但也总比没有好
5天投递了二十几家公司，层层面试，终于在最后一天被一家叫重山资本的公司录取
尊敬的黎微女士：
感谢您选择加入重山集团！经综合评估，您已被录用为品牌策划部·初级文案策划
请您于6月25日（周一）上午9:00（请提前15分钟抵达）准到公司报道！
……
当天
人事部张敏穿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裙，妆容精致，走路带风，带着她简单的了解了公司的一些制度和要求，签完劳务合同后，黎微看着邮件里那句“品牌策划部·初级文案策划”，心中那点不真实的踏实感才稍微落地
“跟我来吧，带你去见见部门同事”张敏带着她去了她的工位
品牌策划部在明亮气派的开放式办公区一角，区域划分用半高的透明玻璃隔断。同事们比她预想的要年轻一些，但每个人都戴着耳机，对着超大的苹果显示器或敲击键盘，或专注地盯着屏幕，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点。整个区域弥漫着一种高效的、忙碌的、但又异常安静的氛围
张敏拍了拍手，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几个人抬起头。“各位，介绍个新伙伴，黎微，我们新来的初级文案策划。以后请大家多关照。”
稀稀落落几个声音回应着“Hi”、“欢迎”，随即大部分目光迅速移回屏幕，似乎多停留一秒都是一种奢侈。张敏把黎微带到角落那个靠窗的位置。“黎微，这是你的工位。电脑已经装好了，办公用品在旁边的柜子里，系统账号和初始密码在便签上。”
黎微点头给了张敏一个肯定的回应：“好的！”黎微坐在工位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心想道，这可是个摸鱼放空的好位置
第一天报到的心情总是轻松的，和带着对未知日子的期待
下班后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小区附近转悠，到罗森买了一份关东煮，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吃着
忽然一只灰扑扑的小三花从花坛中探出脑袋，黎微插起碗里的最后一个鱼籽福袋，喂给它，顺着小三花的脑袋，喃喃道：“可怜的小家伙，你也和我一样流浪吧，我也想带你回家，哦不是，回我的出租屋，可是房东不让养猫……”
黎微还想继续自言自语下去，突然远处传来一道稚嫩响亮的声音：“西瓜！回家了”
小三花刚好吃完，听到声音了后就三两下的跑到声源处，黎微站起身看着它和它的小主人走近单元的大门，不知为何觉得松了口气
“还好你有家，不用流浪。”
黎微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进自己单元大门，在电梯门口，黎微母亲突然给她打来电话
接听后，电话里传来让人安心的家乡口音
“微微，在上海搞得习惯不？都喊你莫走那么远，留在屋头，你婆现在在屋头天天念你，念你好久回来”
“哎呀妈，我搞得习惯，我又不是小娃娃儿咯，而且我第一天来就跟同事些都处得很好，大家都欢迎我得很”
不知道什么时候黎微身后多了一个和她一起等电梯的人，黎微不经意间瞥到那人的手腕，腕上的表反光刺得她眯眼
电梯此时快要到了，黎微和母亲打完招呼后就挂了
那人穿着西装革履，身形高挑，进入电梯后男人站在她的斜后方，明明两人没有一点交流，但黎微总能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的压迫感，那男人一副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打扮，但黎微也不好多往下猜想，静等着电梯到7楼
电梯安静的氛围都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那般，此时站在斜后方的男人突然开口了
“四川来的？”
黎微听到男人突然开口，脸色不着痕迹的呆住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嗯”
黎微点头刹那，无意间瞥见他袖扣上流转的祖母绿暗芒
电梯又陷入了一片安静，还好很快就到了七楼，黎微左脚刚跨出去，身后的男人突然叫住她
“我是住你楼上的邻居”
黎微听到声音转头礼貌的扯动嘴角露出个友好的笑，道：“噢噢，好巧”
黎微进屋后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想，邻居？住我楼上？还一身西装革履的，长得还帅，啧，要是跟他认识了，那不得老有面子了，要是他是我…… 脸上露出姨母笑捂着脸在地毯上翻滚
结果此时手机突然来了一条消息：
xx音乐超级会员每月自动续费扣款28元
黎微嘴角突然收回去，腾的一下跳起来，大声叫道：“靠！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声控灯被她带着川音的惊呼震得猛然亮起，在狭窄玄关投下黎微张牙舞爪的影子，像一出荒诞默剧的临时主角。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冰冷的扣款信息，28元，不多不少，却像一把精准的锥子，把她辛苦维持的、刚刚因入职和住所落实而稍稍鼓起的气球，“噗”地一声扎穿了
“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她懊恼地把手机甩在廉价的布艺沙发上，自己也重重跌坐下去，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当初图新鲜开了个音乐会员试用，还信誓旦旦设置了备忘录提醒取消续费…结果呢？备忘录躺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文件堆里蒙尘，而冰冷的资本程序比她的大脑可准时多了
窗外，属于魔都的夜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她住的这栋“有电梯的老旧小区”隔音一般，雨点敲打着不知道是哪里的金属顶棚，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耐心地、持续地叩击着这座城市的底层。她刚才关于楼上那个英俊邻居的粉色小泡泡，还没来得及多飘一会儿，就被这现实的一巴掌拍回了这间月租三千、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消毒水和前任租客气味的小套间
钱包里还剩下的几张红色纸币显得格外单薄。房租押一付三，加上中介费、添置生活必需品的杂费、被骗走的那一千五，以及这猝不及防被掠走的28元……黎微感觉一阵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比刚才电梯里那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还要具体而冰冷
“明天必须得自己带便当了…要不然馒头加榨菜也不是不行……”她喃喃自语，开始精打细算地切割着接下来几天的消费预算。沪漂的兴奋感被生存的压力一点点压缩，最终浓缩成一份对明天公司食堂便宜套餐的殷切期待
洗漱后躺在床上，听着楼上隐隐约约的动静——像是沉重的脚步声，又像是椅子拖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模糊的低沉人语——她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他说住在楼上……邻居……”黑暗中，黎微睁着眼睛，“那样的打扮，怎么会住在这里？是暂时租的？还是…他其实也很普通，只是穿着那身衣服显得…贵？”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天真。那个袖扣……电梯镜面反射的瞬间，那抹祖母绿的幽光，沉静而冷冽，绝不像装饰柜台里的廉价货色
“重山集团…品牌策划部…初级文案策划……”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像是在确认自己新身份的锚点。窗外雨声渐弱，城市的霓虹光晕透不过厚重的廉价窗帘，只在边缘渗入一丝难以分辨颜色的冷调光亮。疲乏终于沉沉地压了上来
“管他是谁呢……明天，才是真正的战场。”黎微翻了个身，把薄薄的被子拉过头顶，试图隔绝雨声、楼上的声响和那些关于未来的焦虑，“睡吧，明天…别迟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