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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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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场如梦似幻的演唱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黎微的生活似乎重新被拉回了某种平静的轨道,上班、下班,偶尔和李曼聚餐
那份失忆带来的空落感依旧存在,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尖锐刺人,更像一种沉闷的背景音
周六早上,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在料理台上。黎微系着围裙,正小心地将烤好的黄油饼干和抹茶玛德琳从烤箱里取出
空气中弥漫着甜美的烘焙香气。她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情难得地轻快起来
她一直记得裴思谦送她演唱会门票的慷慨。那份礼物带来的快乐,远超她所能回报的。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亲手做些点心,才能略微表达一下谢意
她拿出手机,斟酌着措辞,给裴思谦发了条信息:
“裴医生,下午好。我做了些饼干和糕点,想给您分享一些。您下午方便吗?”
信息发出去后,她有些忐忑地等待着。她不知道他这样的医生周末会不会有安排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
裴思谦:“下午有空。不过我三点要去市中心美术馆看一个画展。”
黎微看到这条回复,心里微微一沉,正以为这次答谢要泡汤了,或许只能让他回来再取,或者自己送过去……
就在这时,对方很快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裴思谦:要一起去吗?我想,两个人看画展,或许不会显得那么枯燥
黎微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起……看画展?这似乎超出了单纯的医患关系,但她转念一想,或许裴医生只是真的觉得一个人看展无聊,找个伴而已
她犹豫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好。”
裴思谦:“一小时后,小区门口见。”
一小时后,那辆熟悉的钻石白奔驰s400l准时停在了黎微小区外的路边。黎微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分装好了点心,小跑着过去
拉开车门,裴思谦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黎微坐进车里,将点心袋放在膝上,车内依旧是那股好闻的沉静木质香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驶向市中心
画展的主题是“印象与解构:当代视觉的沉思”。展厅宽敞明亮,人流不多,十分安静。墙壁上挂着的画作大多色彩大胆、笔触奔放,或抽象难解,或充满隐喻
裴思谦看得很专注,在一幅作品前往往会驻足良久,眼神锐利,仿佛在解析某种复杂的密码
他偶尔会极其简短地评论一两句,用词精准却抽象,例如“色块的碰撞很有张力”或“线条的断裂暗示了不确定性的焦虑”
黎微跟在他身侧,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她并非艺术专业,很多画作的内涵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情绪冲击
尤其是一幅以蓝色和灰色为主调、画面中央仿佛有什么重要部分被刻意模糊、撕碎或缺失的抽象画,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和…难以言喻的熟悉与悲伤。她在那幅画前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裴思谦注意到她的失神,目光在她微蹙的眉心和那幅画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并没有出声打扰
香港浅水湾的一处私人宅邸灯火通明,却难掩其下的暗流涌动与劫后余生的疲惫
历经数月的司法鏖战,尘埃终于落定。陆启坤金融犯罪、挪用公款、商业欺诈、乃至更早的构陷兄长等多项罪名成立,锒铛入狱,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铁窗生涯
而陆圳的父亲陆祐明,沉冤得雪,终于重获自由
陆圳从英国连夜飞回香港,为父亲接风洗尘。父子相见,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陆祐明瘦了些,鬓角多了白发,但眼神依旧锐利,脊梁挺得笔直
他们没有举办盛大的庆祝宴会,而是第一时间驱车去了香港一处安静的墓园
在一座被打理得十分整洁的墓碑前,父子二人静静伫立
墓主正是陆圳的母亲
陈佩雯的照片依旧温婉含笑,仿佛从未离开。陆祐明站在墓前,久久沉默,背影佝偻,充满了无尽的愧疚与哀思
陆圳站在父亲身后,沉默地看着母亲的照片,神情冷峻,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场漫长的斗争,终于以胜利告终,但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从墓园出来,他们坐进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里,陆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香港街景,忽然开口:“爸,我下午想回上海一趟,晚上就回来。”
陆祐明转过头,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明天上午九点,集团董事会。别迟到。”
“明白。”陆圳应道
几小时后,陆圳的身影出现在了上海那个他曾经居住过的小区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他按下电梯,数字跳动,最终停在七楼。“叮”的一声,门开。走廊寂静无声
他走到那扇熟悉的房门前。门把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门上贴满了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他看着这扇门,仿佛能透过冰冷的防盗门,看到里面曾经有过的温暖灯光、饭菜的香气,以及那个总会咋咋呼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燃
猩红的火光亮起,映照出他深邃眉眼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落寞。他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双腿交叠,靠在门上,安静地吞吐着烟雾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烟草味,与他记忆中那缕温暖的、带着饭菜香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八个月了
距离那场心碎的决裂,那个她泪流满面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的夜晚,竟然已经过去了八个月
时间快得残忍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他像是在透过这烟雾,回望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偷来的平凡时光
一根烟燃尽
他指尖掐灭微弱的火星,随手将烟蒂精准地弹入一旁的分类垃圾桶顶部的烟灰缸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大步离开,走向电梯
步伐依旧沉稳决绝,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停留与缅怀从未发生
画展结束,时间已近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城市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与展厅内冷调的灯光和抽象的色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微和裴思谦并肩走出美术馆。黎微怀里还抱着那个装着点心的纸袋,她犹豫了一下,在台阶上站定,将袋子递给裴思谦
“裴医生,这个……给您。谢谢您今天的画展,还有之前的门票。”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带着一丝腼腆的真诚
裴思谦低头看了一眼纸袋,没有立刻接过。他的目光在金丝眼镜后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什么。片刻后,他才伸手接过,声音依旧平稳:“谢谢。点心我很期待。”
他没有过多客套,也没有当场打开,只是很自然地将纸袋提在手中,仿佛这本就是一件寻常小事
两人走向停在路边的奔驰。裴思谦为她拉开车门,动作绅士却透着距离感
车子重新汇入傍晚的车流。上海的道路在这个时段总是繁忙的,红灯亮起,车辆排起了长队
车内很安静。黎微还沉浸在画展带来的情绪冲击里,尤其是那幅蓝灰色调的、充满缺失感的画作,让她心头那股莫名的空落感再次隐隐作痛。她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有些出神
裴思谦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冷静自持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从相邻的车道缓缓驶来,与裴思谦的奔驰并排停在了同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
宾利后座的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车内,陆圳靠在后座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英挺的眉宇微微蹙着,下颌线绷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刚从那个充满回忆的小区离开,心绪尚未完全平复。高强度连轴转的奔波、父亲的沉冤得雪、母亲的墓前哀思、以及那扇落满灰尘的房门……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对于窗外的车水马龙、并排停着的奔驰车,毫无兴趣,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就在这时,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轻微的震动。是一条航空公司的提醒通知:
【温馨提示】您预订的今晚22:15由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飞往香港国际机场的航班将于四小时后开始办理登机手续,请您合理安排时间
他睁开眼,瞥了一眼屏幕,眸色深沉。指尖划过,关闭了提示。时间还够,但他需要尽快赶往机场。明天董事会的局面,绝不会轻松
红灯倒数结束,绿灯亮起
宾利司机平稳地踩下油门,车辆率先滑出停止线
几乎在同一时刻,裴思谦也启动了奔驰
两辆价值不菲、却风格迥异的轿车,在这个繁华的十字路口,短暂地并驾齐驱了短短几秒,随即因为车速和方向的不同,迅速交错而过,驶向各自截然不同的目的地
黑色的宾利带着一种沉稳的霸气,汇入通往浦东机场方向的车流,它的目标是重返香港的权力之巅
钻石白的奔驰则更显低调内敛,融入城市的脉络,驶向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
两辆车,载着各自心事重重的乘客,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很快便消失在上海庞大而繁忙的车流中,如同两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漾起过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彻底隐没
奔驰车内,黎微轻轻吸了口气,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向裴思谦,轻声打破了沉默:“裴医生,今天……谢谢您。”
裴思谦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只是极轻微地颔首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的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静而难以捉摸
一次无声的擦肩
一次命运的平行线
在上海傍晚的街头,悄无声息地完成
晚上,黎微从裴思谦的车上下来,带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艺术熏陶后的宁静和一点点莫名怅然的心情,回到了家
她带了些水果,端到对门李曼家串门
李曼正敷着面膜,瘫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电视开着,作为背景音
黎微在开放式厨房里洗着草莓,水流声哗哗作响
突然,电视里传来财经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
“……最新消息。香港龙寰资本董事会前主席陆启坤一案今日宣判,多项金融重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不得假释。此前蒙冤入狱的前主席陆祐明先生已获无罪释放,并于今日正式重返龙寰资本董事会主持大局……其子陆圳据悉也已从英国返回,协助父亲稳定集团局势……此举标志着龙寰资本持续数月的内部动荡终于告一段落,预计将对集团股价及未来战略产生重大影响……”
李曼听到新闻,猛地坐起身,面膜都滑下来一半,她惊呼道:“哇靠!大新闻啊!龙寰资本!就是之前差点折腾死我们那个!那个变态老板终于进去了?!老天开眼啊!二十年!爽文结局!”
她兴奋地指着电视屏幕上演播室里的新闻画面:“微微你快看!就是那个陆启坤!之前还想吞并我们呢!恶有恶报!这下彻底凉凉了!”
黎微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走到客厅看向电视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显然是早些时候拍摄的、有些晃动的新闻画面:陆祐明和陆圳父子在一群保镖和助理的簇拥下,快步走出法院,面对记者们的追问,他们面无表情,并未停留,迅速坐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画面拍得匆忙,角度也不佳,只能看到两个穿着高档西装、身材挺拔的模糊侧影和背影,根本看不清具体样貌
画面很快切回了演播室,主持人开始分析此事对金融市场的影响
黎微的目光扫过屏幕,她对龙寰资本的印象只剩下那段高压和不堪回首的工作经历,对具体的人并无太多好奇,甚至因为那段记忆关联着潜意识的痛苦和空白,她下意识地有些排斥和……轻微的头痛
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吗?挺好的。” 她对这些豪门恩怨、资本争斗,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
然后她转身走回厨房,继续去洗她的草莓,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又嘈杂的背景音
李曼还在啧啧称奇,兴奋地刷着手机上的相关新闻,八卦着豪门的恩怨情仇
而黎微的心,似乎已经慢慢学会了将那些沉重的、可能触及模糊痛楚的过往,轻轻地隔离开来
此刻的她,更愿意回想的是今天下午安静的美术馆里,那些绚烂的色彩,裴医生偶尔低声讲解时那平稳而令人安心的声音,以及……那幅让她莫名驻足良久的、蓝灰色调的画
窗外的上海,夜色彻底降临,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有人归来,有人离开,有人近在咫尺却恍如隔世,有人远在天边却可能命运交织
生活,仍在以它自己的方式,沉默地向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