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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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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清晨来得静悄悄的。
第一缕阳光还没翻过东边的山头,陈默就已经醒了。
他躺在靠窗的木床上,静静地听着山雀的鸣叫声,脚趾无意识地蹭着粗布被单。
“谁?!”忽然,他猛地坐起身,支起窗户,将头探出窗外。
嗯?
没人。
晨光迎面泼来,小院沉在青白色的雾霭里。
竹管引来的山泉叮咚坠入石槽,溅起的水珠惊散了正在喝水的麻雀,它们扑棱棱飞起,掠过院中梨树的枝桠。
窗台边斜倚着一把竹扫帚,扫帚蓬松如松鼠尾巴,根部还夹着几片未扫净的梨树落叶。
偶尔有山风掠过,扫帚梢便轻轻叩击窗框,发出“笃、笃”的声响。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陈默看着扫帚,长舒一口气,重新躺回床上。
自从前年祖母去世后,这祖传的深山老宅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说来也怪,最近陈默总感觉有视线在窥探自己,偶尔还能听到奇怪的声响,可每次查看都一无所获——
没有人影,更没有其他活物。
难道是我精神出问题了?
“呵。”陈默轻笑着摇了摇头,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一个翻身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到了院子里。
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他打着哈欠,弯腰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哗啦——浇在脸上。
“啊——爽!”
晾衣绳上,蓝布衫鼓着山风飘荡。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陈默深吸一口气,山间特有的清冽空气灌入肺中,带着泥土和野花的混合气息。
他家小院建在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平地上,三面环树,一面可以俯瞰整个山谷。从这里望去,层层叠叠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挎着只老藤编的篮子往山林里走去。
现在正是松茸冒头的时节,陈默的视线在林间梭巡片刻,随即在一丛腐叶旁蹲下身,指间轻轻拨开腐植表层,几片枯叶下,乳白色的伞盖刚好顶开泥土。
他用随身携带的竹刀贴着根部一旋,整朵松茸就落在掌心。篮子里很快就铺满了山货。
经过西边时,陈默突然停下脚步,取下别在衣襟上的长柄勺,小心地刮下岩缝里垂着几缕金丝般的蜂巢,琥珀色的蜜糖顺着勺柄流淌。
回到家时,天色已然透亮,石臼里的积水映出一抹亮色,东边山巅的云层透出了淡金色的光晕。
陈默走进厨房,把篮子放在案板上,又从陶瓮里舀出一块酸面团。山葡萄汁起种的老面此刻正鼓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他掰下一半揉进麦粉里,剩下的依旧放回翁中蓄养。
小院里,晨光悄然漫到了卧室窗边的竹扫帚上。它细密的竹枝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轻轻颤动,发出清冷又慵懒的一声:“呀~”
此时,陈默正忙着给灶膛里添柴火,松木柴噼啪作响。
他将铁锅烧得微微发青后,抓起一把粗盐撒了进去。
盐粒在锅底炸开细小的白花,他把刚揉好的面团“啪”地甩进锅中,快速用木铲压成圆饼,面饼边缘立刻泛起金黄的蕾丝边。
趁着煎饼的工夫,陈默从房梁取下熏了三日的羊奶芝士,削成薄片后,打进去两个土鸡蛋,撒上一把芝士碎,最后还淋了半勺崖蜜。
“咕嘟咕嘟——”装着山泉水的铜壶在火塘边冒着白气。
他抓了把晒干的野菊和山楂片丢进去,又从门后摘下个竹筒,倒出几粒深紫色的桑葚干。
果干遇水舒展,茶汤晃了晃。
晨光穿过窗棂,厨房里香气四溢。
陈默把早餐端到梨树下的石桌上,晨雾正在消散,露出远处翡翠般的山峦。
他用竹刀划开蛋盅,半凝固的蛋黄裹着拉丝的芝士缓缓流出,浸润了底下的松茸片。
窗台边的竹扫帚微微晃了晃,发出一个愉悦的小小音节:“香~”
陈默咬了口煎饼,酥脆的表皮在齿间碎裂,露出里头柔软的荞麦芯子。
洗过碗后,他拎起装谷糠的竹篓往鸡舍走去。鸡群早就躁动不已,见他来了便扑棱着翅膀围上来,红冠子一抖一抖的。
喂完鸡,陈默走到窗台下取过竹扫帚,清理起院里的青石板。
扫帚轻触青石板,“沙——沙——”的声响在晨光中缓缓荡开。
“哎~”
陈默身形一顿,似是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凝神去听,除了山雀和家里的牲畜,再没有别的活物声响。
“真奇怪。”他嘀咕道,“难道我真的幻听了?”
“嘻嘻~”
突然,一道清冷软糯的笑声在身边炸响。
“卧槽!!!”陈默握紧扫帚,整个人猛地一抖,“谁在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我在这里呀~”
清冷软糯的男音,仿佛就在耳畔。
陈默呼吸一滞,僵在原地。
卧槽!卧槽!!卧槽——!!!
他缓缓转动眼珠,谨慎地扫视四周——确实没有人。
过了半晌,周遭再无动静。
陈默抓紧扫帚,拔腿就跑,冲进卧房后猛地关上了门。
他握紧扫帚,放缓呼吸,后背死死抵住门板,仍心有余悸地将卧房也环顾一遍。
突然,那道熟悉的清冷男音再次响起:“嗯?”
尾音上扬,近在咫尺。
这下,陈默总算是找到声音的来源了。
“啊!!!”他惊叫一声,猛地将扫帚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扫帚落地。瞬间,陈默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银发如瀑的俊美青年。
青年身形清癯,身着层层叠叠的秋香色衣袍,竹节纹自肩头斜贯至腰间,交领如未剥的竹箨般层叠交错;袖口收束作竹筒状,内衬月白绸似嫩竹内膜;衣摆处褪成蝉翼白,宛若被经年山风细细打磨。
“你、你是谁?”
青年对质问恍若未闻。他反复开合五指,盯着双手发愣,又用指尖轻戳手背,困惑地“嗯?”了一声。
陈默紧盯他的一举一动,眼前人银发如瀑,竹簪末端垂着两片枯竹叶,叶尖蜷曲成小钩,正钩住一缕不听话的额发。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青年的头微微向左侧倾斜五度,软声唤道:“陈默~”
“……”
见陈默不语,他绷紧身体,笨拙地迈出第一步——左手左脚同时向前。忽地僵住,思索片刻,又换成右脚迈出,然后张开双臂稳住摇晃的身形。
“别过来!!!”陈默浑身一颤,惊恐后退。
青年立即刹住脚步,小声嘟囔:“人类的土地……太硬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陈默尾音颤抖得变了调。
“嗯?”青年眉毛微微上扬,但不太明显,更像是两片竹叶被风吹起一角,带着点僵硬的弧度,“我是风篁呀~”
“篁……”陈默喃喃,目光扫过地面,随即大惊,“你是那把大扫帚!”
风篁睫毛轻颤,双眼变得湿润清亮:“是我呀~”
“怎么会……”陈默不可置信。
“陈默~”风篁又软声唤他,高高抬腿重重踏地,踉跄着向他走来。
突然一个前倾——
风篁整个人直挺挺栽进陈默怀里,清冽的竹香瞬间将陈默包围。
“呀……没事~”他慌忙摸索腿脚,发现没有裂痕,松了口气。
陈默僵在原地,呼吸微滞。怀中人的皮肤冷白,篾黄色的眉毛似两片斜飞的竹叶,末梢隐入银白鬓角,淡色的唇像是被晨露泡褪的花瓣,泛着湿润的粉。
陈默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你、你先起来。”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在风篁眼中捕捉到一丝茫然。
“我不会呀~”
“……”
陈默扶着他站稳,又迅速缩回手。
风篁直挺挺立着,目光却追着陈默移动。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你怎么变成这样的?这里有你的同类吗?”
风篁瞳孔泛起竹节状的金纹,脸上浮现出空灵与笨拙交织的违和感。
半晌,陈默才听见他答道:“没有哦~”
望着那张写满无辜的脸,陈默放弃了追问。
“咕噜噜——”
一阵异响突然从风篁腹部传来,风簧怔了怔,缓缓低头,随即又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无措地望向陈默:“饿~”
“……”
陈默彻底懵了。扫帚精也会饿?该喂他吃什么?竹叶还是土?
微妙的是,他竟然看懂了风簧眼里的期待。风簧的瞳孔里泛起湿润的光泽,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那……我去给你做?”陈默有些不确定。
“嗯~”风簧应声,发梢突然“噗噗”冒出几片嫩绿的小叶子,欢快地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