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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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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沙,缭绕在山林之间。
陈默睁开眼,梦里的景象让他忧心忡忡。
近来山中不太平,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以后不再下山了。
初秋山风干燥,正是天然晾晒的好时机。
药匾里的金线蕨,缕缕细丝闪着金光,过几天就可以交给桑瑶了。
晨露未干,风簧还未起床,他踩着湿漉漉的草径去摘果子。
东边的野山楂树红得发亮,西坡的刺莓丛里藏着黑紫色的浆果,指腹一碰就渗出汁来。
背篓底很快铺了一层酸与甜交叠的气味,引得几只蜜蜂绕着他袖口飞。
回到家,陈默从柴火堆里扒出几颗未灭的炭星,吹燃,新添的松枝噼啪炸开几点金光。
梁上悬着半串风干的野菌 ,他摘两朵掰碎投进水里,又削进几片老山药的根。
汤滚起来时,陈默从陶罐里舀了一勺糙米倒进去,又在门外的石舀里捣了些核桃,撒进粥锅。
粥将好时,风簧起床了,他银发被风吹起,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陈默盛了三碗粥放凉,然后继续制糖。
铁锅里咕嘟咕嘟煮着山楂。果肉在沸水里裂开软烂,他用木勺碾过去,绛红的浆液便裹着籽浮起来,又被细竹筛滤得干干净净。
陈默将野莓直接捣出汁水,混进山楂浆里,酸味立刻活泛起来。
“在煮果酱吗?”风簧闻着味走了过来。
陈默温声道:“给你做些糖果,近日总有村民进山,不方便下出了。”
“什么糖?”金小钱跳上灶台,盯着咕嘟冒泡的糊糊惊叹。
“山楂和野莓,想吃别的也可以做。”
“哇——!”金小钱赞道:“你真厉害!”
“他们为什么要进山?”风簧有些不解,人类为什么都喜欢进山里,他们不是有自己的家吗?
“生活所迫吧。”陈默无法跟风簧解释太多,人类社会过于复杂了。
他将澄黄浓稠的蜂蜜倒进锅中,和果浆搅作一处,甜香猛地被热气激散,蹲在柴堆上的黑猫耸了耸鼻子。
熬糖的火候最需耐心。
风簧坐在灶前添细柴,好奇地看琥珀色的泡沫由大变小。
陈默将倾出的糖浆在抹了蜂蜡的松木匣子里摊平,又撒上一把晒干的野雏菊。
次日,掀开匣盖,糖块已冻成深绯色的玛瑙,刀背一敲,脆生生裂成小块。
“试试。”他拈起一小块,喂到风簧嘴里。
风簧含着一颗糖倚门看云,舌底泛起莓果的鲜,蜂蜜的暖,和一丝山楂梗的清苦。
山下的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李老三的母亲在门口大哭,他抓着王厉的手臂,红着眼,作势要咬,又被一旁的人拉住。
王厉低着头,再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有看热闹的人出言劝道:“大娘,据说是老三非要离开人群去摘野菜,这你也不能全怪王厉。”
“那我儿子呢?我儿子死了!是谁害死了他?你们为什么要抛下他……他一个人该多孤单啊……”这是引走那怪物的男人的娘。她搂着小儿子,泪眼婆娑,一脸怨毒地看着说话的人。
那人讪讪,没敢吱声。
然而,她们的哭泣并没有换来多少同情,反倒是王厉送上门的钱,让不少人红了眼。
上次进山的五个人里,只回来了三个,可他们带回来的那株老山参,确实卖了不少钱。
据说,连县里都有人来问,还有没有货。
“怕什么?挣钱哪能没有风险,咱们就算不进深山也能谋个温饱,不至于丢了性命。而且……现在不去,再过些时候,说不定就晚了!”王大志蹲在磨刀石旁,把柴刀蹭得锃亮,“再说了,山里有野人、野兽很正常,但是山魈?谁真的见过?不就是些老迷信吓唬娃子的玩意儿!”
十几个青壮年哄笑起来。毕竟回来的那三人里,只有年纪小的王小山被吓到了,半夜惊醒时,嘟囔着什么“脚步声……全是脚步声……”
他们一致认为是上次准备不充分,这雾吞山多年没有外人进入,有野兽出没也很正常。
村里的男人们,次日天不亮就聚在了山脚下。
十六个人,个个背着竹筐,腰上别着柴刀。
“都听好了!”李大嗓门粗粝,手指戳向雾蒙蒙的山林,“这个季节石斛最多,大家手脚麻利点,天黑前必须下山!”
可当他面刚走过山脚的林子,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阴风,吹得人后劲发凉。
李大道:“别怕!入秋了,凉爽点也正常。”
“是啊!”立刻就有人应和。
起初,山路还算好走。
晨雾里飘着草药香,不知名的野花从岩缝里钻出来,花瓣上凝着露水。
有人惊呼一声,蹲下扒开一片腐叶,露出几株紫茎绿叶的草——
“是七夜莲!”他兴奋地喊,手指哆嗦着挖出来,根须上还粘着湿泥。
见状,其他人也更细致地留意身边的丛林。
越往深处,林子越密。
参天古木的枝桠交错,遮得日光稀碎。
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潮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活物上。
偶尔有松鼠蹿过,可那影子落在地上,却拉得老长,像人弓着背在跑。
“你们听见没有?”走在最后的王老四突然站住,耳朵动了动,“……有铃铛声。”
众人静下来。
风穿过树梢,沙沙响。
“疑神疑鬼!”李大骂道,可他自己也听见了极轻的一声“叮铃”,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
正午时分,他们到了崖下的背阴坡。
岩壁上爬满了铁皮石斛,茎秆泛着金属般的青灰色,在暗处幽幽发亮。
男人们欢呼一声扑上去,刀尖撬开石缝,手指被锋利的叶片割出血也顾不上。
“发了!这下真的发了!”李大的背篓很快堆满,他贪婪地盯着更高处的一丛,“那株更肥……”
他攀着凸起的岩石往上爬,突然脚下一滑——
“咔嚓。”
不是石头断裂的声音。
李大的脚踝,正被一只青黑色的手攥着。
那手从岩缝里伸出来,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指甲弯曲如鹰钩。他尖叫着踢蹬,却见整面岩壁的“石斛”都蠕动起来,哪是什么草药?分明是无数干枯的手指,表皮皲裂,关节处却诡异地抽出嫩芽!
“跑!快跑!”
十六个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坡。背篓翻了,石斛撒了一地,可没人敢回头捡。
雾更浓了。
原本清晰的山路扭曲成迷宫,他们狂奔了半刻钟,却再次撞见了那颗大松树。
“鬼、鬼打墙……”王老四瘫坐在地。
“叮铃……叮铃……”
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铜铃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忽远忽近,时而像在耳边轻蹭,时而又像隔着一座山。
树影里有什么东西在笑。
“回……头……”
沙哑的嗓音贴着后颈响起,李大猛地转身——
一张长满青苔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上。萤石眼珠在暗处泛着绿光,脖颈上的铜铃锈得发红,铃舌竟是一截指骨!
铜铃山魈咧开嘴,露出一排细密的、苔藓覆盖的牙。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炸裂,整片林子骤然沸腾!
树冠间、灌木后、地底下……无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疯狂逼近,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雾中狂奔,却看不见半个影子。
“别听铃声!”王老四撕下衣角塞住耳朵,可已经晚了。他突然痴笑起来,开始绕着一颗老槐树转圈,嘴里念叨:“参王……参王在树洞里……”
其余人用柴刀拼命刨坑,指甲翻裂了也不停,好像地下埋着金子。
王大志最惨——他看见自己的手脚正在发芽。
嫩绿的枝条从指尖钻出来,皮肤变成树皮,关节处抽出叶子。他想喊,可喉咙里塞满了潮湿的苔藓……
黄昏时分,雾气散了。
崖下静得出奇,一只像人的长毛怪物正在嚼着什么。
十六只背篓东倒西歪,其中三只装得满满当当的——鲜嫩的石斛叶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指印。
最边上的那只背篓里,铜铃声轻轻响了一下。
锈蚀的铃铛滚到篓底,压住了一绺打结的、带着头皮的黑发。
那尊闭目盘坐在腐朽檀木空棺中的和尚尸身,嘴角撕裂至耳根,轻叹一声,似是松了一口气,微风将他轻柔的声音缓缓送出去:“他真的生气了……”
陈默睁眼仰躺在床上,风簧趴在他怀里,呼吸绵长。
他想,人性的贪婪和侥幸心理会掩盖风险,财富的诱惑让人忽视死亡威胁,甚至将他人的悲剧视为“运气不好。”群体行动加剧盲目自信,从众心理稀释恐惧,而幸存者的成功故事不断刺激更多人前赴后继。
只希望这次之后,那些人能吸取教训吧,毕竟他也有需要守护的东西。
陈默吻了吻风簧的额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