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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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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她遗忘在角落的声音,如同惊蛰的幼芽,猛地顶开了心口厚厚的冰层——那是幼时,缠绵病榻的母亲,在油尽灯枯之际,用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塞给她的一卷泛黄的、边缘磨损的薄薄医书手札。母亲出身没落医家,懂些粗浅医理,那手札是她唯一能留给女儿的东西。上面,似乎……似乎就有关于滚水烫伤急治的法子!母亲曾絮絮叨叨地说过,草木灰……还有……还有什么?!
求生的本能,对生命即将在眼前流逝的巨大冲击,以及那深埋心底、源于母亲的微弱印记,如同三道激流,在瞬间冲垮了她用沉默和退缩筑起的堤坝!
“让开!” 一个清冽、甚至带着一丝破音颤抖的女声,突兀地刺破了小茶房内的混乱尖叫和呻吟!
沈青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挡在门口一个吓傻的丫鬟,踉跄着冲进了血腥狼藉的茶房!她甚至没有看旁边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萧凛一眼,目光死死锁住地上的陈婆子,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和决绝:“快!取冷水!大量的冷水!还有干净的草木灰!快!快啊——!”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震住了两个只会尖叫的丫鬟。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周身散发着骇人杀气的萧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柄利剑,瞬间钉在了这个突然闯入、状若疯狂的“契约王妃”身上!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但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甚至带着怯懦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如此陌生,如此强烈,竟让他眼底的冰霜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沈青黛却已无暇顾及任何人的目光。她冲到陈婆子身边,不顾地上污秽的血水和药渣,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刺鼻的血腥味和药味让她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异常迅速地解开了陈婆子被滚烫药汁浸透、黏在皮肉上的破烂衣襟,露出更多被烫得惨不忍睹的皮肤。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指尖发颤,但动作却奇异地没有停下。她猛地抬头,再次厉声催促那两个呆若木鸡的丫鬟:“冷水!草木灰!再晚就来不及了!你们想看着她死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凄厉,终于惊醒了吓傻的丫鬟。一人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找水,另一人则慌慌张张地去扒拉茶房角落烧水炉灶里的冷灰。
冷水很快被一桶桶提来。沈青黛立刻指挥丫鬟将冷水小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淋在陈婆子烫伤最严重的双手和脖颈处,用以降温。冰冷的水冲刷着翻卷的皮肉,陈婆子发出更加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抽搐。沈青黛死死按住她,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忍着点!降温才能保命!”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矜持,沾满了冷水、血污和药渍,裙摆和袖口早已污秽不堪。苍白的脸上沾了几点飞溅的血渍和灰痕,狼狈不堪。但她跪在血污之中的身影,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悲悯。
草木灰被取来。沈青黛毫不犹豫地抓过一大把,仔细地、均匀地敷在陈婆子被冷水冲洗后不再那么滚烫、但依旧狰狞可怖的伤口上。草木灰能吸附创面渗出的组织液,形成保护层,这是母亲手札上记载的、最简陋却可能救命的土法!
她做得极其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目光如利刃般钉在她身上的男人——都不复存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濒死的生命,和记忆中母亲模糊的絮语。汗水混合着血污从她额角滑落,滴在陈婆子污秽的衣襟上。她的嘴唇因为用力咬着而泛白,身体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稳定。
萧凛一直站在原地,如同沉默的山岳。他周身弥漫的暴戾杀机并未消散,反而因为沈青黛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举动,而变得更加深沉莫测。他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审视着眼前这荒诞而震撼的一幕:他那安分守己、如同影子般的契约王妃,此刻正跪在血污之中,用最粗陋的方法,拼命挽救一个低贱仆妇的性命。
她脸上的血污和灰痕,她颤抖却稳定的手,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近乎燃烧的光芒……这一切都与他印象中那个苍白沉默、连存在感都稀薄的影子判若两人!
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源于何处?是伪装?还是……这才是她冰层之下深藏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就在沈青黛将最后一点草木灰敷在陈婆子脖颈处伤口时,府医终于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快!看看她!” 沈青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喊道,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般晃了一下,向后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混合着血水和灰烬的地面上,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府医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但看到沈青黛敷上的草木灰和已经初步处理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查看陈婆子的状况。
萧凛的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沈青黛身上。她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纤细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的蝶。她沾满血污和灰烬的手,无力地搭在同样污秽的裙摆上,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方才那不顾一切、仿佛燃烧生命般的光芒,已经从她眼中褪去,只剩下透支后的虚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劫后余生的茫然。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似乎终于穿透了她紧绷的神经,让她再也无法抑制那股翻涌的恶心感。
“呕……”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弓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生理性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和干呕,在混乱渐歇的茶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萧凛的视线,从她颤抖的肩背,移到她沾满血污灰烬、此刻正死死捂住嘴的手上。那双手,纤细,苍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沾满了这世间最污秽和血腥的颜色,与它们主人的狼狈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那片冻结了不知多久的寒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松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