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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 102 章 ...

  •   晨光不是骤然刺破黑暗的利剑,而是一种缓慢的、带着温度和重量的浸润。它最先抵达的,是卧室那面巨大的、拉着厚重遮光帘的落地玻璃窗的边缘。一线极其纤细、却异常执着的金白色光芒,顽强地从窗帘闭合处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像一根烧得发亮的铂金丝,斜斜地切割过昏暗房间的一角,最终落在深色木质地板上,映亮了一小片浮尘悠然起舞的空气。

      光线是时间的信使,无声地宣告着漫漫长夜的终结,和新一天的、无可回避的到来。

      宋予执的生物钟,比这缕晨光更先一步将他从沉睡的深海中缓慢托起。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感官却已开始逐一复苏。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线,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陌生却异常真实的、温暖而沉重的触感。

      他的胸口,被一个毛茸茸的、带着人体温度和重量的东西,紧紧抵着。脖颈处,有温热的、规律的呼吸气流拂过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腰腹间,环着一只手臂,不算用力,却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松松地搭在那里。而他自己的一条手臂,则同样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放松而保护的姿态,环抱着怀中那个……暖烘烘的、实实在在的躯体。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晨光惊扰的飞鸟,瞬间从意识深处扑棱棱地飞起、盘旋、然后准确归位——诊室的重逢,厨房的对峙,客厅的拥抱,夜里的……钻被窝。

      何闻野。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让宋予执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骤然激荡起一圈清晰而复杂的涟漪。他依旧闭着眼,没有立刻动弹,只是用尚未完全启动的感官,更加仔细地、不带任何预设地,感受着此刻身体所承载的、这份过于亲密也过于真实的“负担”。

      何闻野的身体很暖,甚至有些过热,像个天然的小火炉,透过两人单薄的睡衣面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将他整个胸膛都熨得暖洋洋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毫不客气地枕在他颈窝与枕头之间的凹陷处,柔软的黑发蹭着他的下巴和脸颊,带着一种洗发水残留的、极淡的清新气味,混合着年轻人睡眠中特有的、干净温暖的气息。搭在他腰腹间的那条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皮肤温热,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指腹带着一点点常年干活和接触医疗器械留下的、并不细腻的薄茧。

      这些触感,如此具体,如此鲜活,如此……具有侵略性地,占据了他私人睡眠空间里最核心的位置。没有梦境中那种虚幻的飘忽感,没有记忆中那种隔着时光和冰冷的疏离感,就是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带着体温和呼吸的另一个人的存在。

      八年独居形成的、对个人空间近乎偏执的守护本能,在这一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想要恢复那种绝对掌控、绝对孤寂的睡眠姿态。但肌肉刚刚绷紧,尚未发力,另一种更深层、更隐秘、也更顽固的力量,却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将那点推拒的冲动,温柔而坚定地压制了下去。

      那是……昨夜拥抱时残留的、近乎脱力的疲惫和依赖;是对方那句带着委屈的“冷”和钻进被窝时孩子气的笨拙;是那句轻如叹息的“傻子”和胸腔震动时传递出的、纵容般的微弱笑意;更是……此刻这具紧贴着他的身体,所散发出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全然放松的温暖。

      冰封了太久的心脏,像是被这持续不断的、真实的暖意,缓慢而持续地熨帖着,表层那些坚硬的、尖锐的冰碴,似乎正发出极其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融化剥落的声响。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滞涩感,在胸腔深处弥漫开来,带来一阵阵细微而清晰的悸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无措的安宁。

      他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是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奇异的、矛盾的感受里——一边是领地被侵犯的本能警惕,一边是温暖带来的生理性舒适和更深层的情感慰藉;一边是长久以来习惯的、冰冷的孤独,一边是此刻真实的、带着呼吸和心跳的陪伴。

      晨光在缓慢地增强,那缕金线逐渐变得宽阔、明亮,开始有能力照亮房间内更多的细节。光线透过宋予执微阖的眼睑,在视网膜上投下一片模糊的、温暖的红光。

      就在这时,怀里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何闻野似乎也正在从睡梦中醒来。他先是无意识地、像只小动物般,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宋予执颈窝里蹭了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然后,搭在宋予执腰腹间的那条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点点,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怀抱的真实性。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宋予执的身体再次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何闻野的呼吸节奏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深沉平稳,开始带上了一丝醒转前的、轻微的紊乱。

      果然,几秒钟后,何闻野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起初是一片模糊,只有眼前近在咫尺的、属于宋予执睡衣的深色布料和一小片冷白皮肤的轮廓。意识如同蒙着厚厚的水雾,缓慢地聚拢、清晰。然后,昨晚的记忆——从鼓起勇气钻被窝,到被拥入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再到沉入黑甜梦乡——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初醒的懵懂。

      何闻野的身体,在意识到自己此刻正以何种亲密无间的姿态,窝在宋予执怀里,甚至一条胳膊还搭在对方腰上时,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一下子全部冲上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瞬间变得滚烫。他连呼吸都忘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片睡衣的布料,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天啊!我竟然真的……真的抱着哥睡了一整晚?!而且……而且哥还……还抱着我?!

      巨大的羞赧、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亵渎神圣般的恐慌,交织成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几乎想立刻弹开,滚下床,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身体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一部分是因为僵硬,另一部分……是因为贪恋。贪恋这个怀抱的温度,贪恋这肌肤相贴的真实感,贪恋这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对方、感受到对方心跳和呼吸的、近乎梦幻的幸福。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不知所措、连睫毛都因为紧张而颤抖个不停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刚醒时特有的低沉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的:

      “……醒了?”

      是宋予执的声音。他没有动,也没有低头看他,只是那样平躺着,任由何闻野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声音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一丝晨起的慵懒和……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询问。

      何闻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慌乱地抬起眼,视线顺着宋予执睡衣的领口向上,掠过那线条清晰的下颌,最后,撞进了对方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此刻正静静垂眸看向他的眼睛里。

      晨光从窗帘缝隙透入,恰好有一缕落在宋予执的侧脸上,将他浓密的睫毛染成了淡金色,也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了一片柔和而复杂的光影。那双眼睛,不再像往日那样凝结着拒人千里的寒冰,也没有了昨日的震惊、愤怒或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平静的、带着审视却又似乎……并不排斥的幽深。

      被这样近距离地、平静地注视着,何闻野的脸更红了,耳朵烫得几乎要冒烟。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不出声音。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是用气音,嗯了一声。然后,像是终于找回了四肢的控制权,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舍和小心翼翼,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宋予执的腰上挪开,身体也微微向后,想要拉开一点距离。

      然而,他的手臂刚抬起一点点,还没来得及完全撤走,宋予执那条原本松松环在他后背的手臂,却忽然收紧了力道。

      那力道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止他逃离的意味。何闻野的身体再次僵住,抬起的胳膊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愕然地、又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茫然,看向宋予执。

      宋予执依旧那样垂眸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底的光影,似乎因为晨光的移动,而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乎微不可闻,却仿佛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无奈,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然后,他那只收紧的手臂,又稍稍放松了一些,不再是阻止,更像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也更紧密的拥抱姿势。他将何闻野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重新妥帖地枕回自己的肩窝。另一只手,也抬起,极其自然地、仿佛做过千百遍般,轻轻落在了何闻野的后脑勺上,手指穿过柔软的发丝,带着一点点晨起的、温存的力道,安抚性地、揉了一下。

      “还早。”宋予执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柔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刚刚醒转、不愿立刻面对白日的懒散,“再睡会儿。”

      说完,他便重新闭上了眼睛,下巴轻轻抵着何闻野的发顶,呼吸也调整回了平稳悠长的节奏,仿佛刚才那个收紧手臂、阻止逃离、甚至揉了一下头发的动作,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反应,或者……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的依偎。

      何闻野整个人都傻了。他维持着那个被重新拥入怀中的姿势,脸颊贴着宋予执温热的颈侧皮肤,鼻息间全是对方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后脑勺上那只手残留的触感清晰而温暖,耳边是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那句带着纵容意味的“再睡会儿”……

      巨大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淹没的幸福感和不真实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眼眶瞬间就热了,视线变得模糊。但他死死咬着下唇,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不能哭,不能再像昨晚那样了。他应该……应该像个大人一样,坦然地、珍惜地,享受这一刻。

      他不再试图逃离,也不再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顺从地,将自己重新放松地嵌进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手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重新环住了宋予执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对方的颈窝,也闭上了眼睛。

      晨光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变得更加明亮,将那缕金线扩展成了柔和的光斑。窗外,城市开始苏醒,隐约传来遥远的车流声和鸟鸣。

      但在卧室这张宽大的床上,在柔软的被褥之下,两个重新安静下来、紧紧相拥的身体,仿佛与外面那个逐渐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他们共享着彼此的体温和呼吸,共享着这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第一个宁静清晨。

      宋予执闭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从僵硬到放松,从紧张到安然的全过程。也能感受到何闻野那细微的、近乎贪婪地汲取他体温的小动作,和那最终落在他腰间的、带着依恋的手臂。

      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在这持续不断的、真实的暖意拥抱下,似乎又融化了一小块。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细微的刺痛和痒意,悄然生长。

      他知道,这一夜的同床共枕,这个清晨的相拥而眠,已经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向了一个再也无法回头、也再也无法用简单冰冷的“兄弟”或“医患”来定义的崭新阶段。

      未来会怎样?那些未解的谜团,顾闻衍的怒火,身份的隐患,以及两人之间这过于汹涌复杂的情感……所有的问题,都像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一样,无可回避,必须面对。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被晨光温柔笼罩的、静谧的拥抱里,他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沉重的思虑,允许自己,也允许怀里这个人,拥有片刻纯粹的、温暖的安宁。

      而何闻野,在重新沉入半梦半醒的迷糊之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如果这是梦,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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