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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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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不再是缝隙中顽强的金线,而是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浸透了厚重的遮光帘,将整个卧室浸染成一片柔和而明亮的灰白。光线均匀地洒落,驱散了夜晚残留的最后一丝昏暗,清晰地勾勒出房间里每一件物品的轮廓,也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映照得纤毫毕现。
何闻野是被一种混合着温暖、安宁和某种更深层满足感的舒适包裹着,第二次醒来的。意识比上一次更加清明,身体感官也更加敏锐地捕捉着周遭的一切。他依旧被宋予执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拥在怀里,脸颊贴着对方温热的颈窝,呼吸间满是对方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宋予执的手臂松松地环着他的背,另一只手似乎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后腰附近。两人的身体在被褥下紧密相贴,体温交融,连心跳声都仿佛在静谧的晨光里,达成了某种和谐的共鸣。
这感觉太过美好,太过不真实,让何闻野几乎不敢动弹,生怕一点点动作就会打破这易碎的晨间幻梦。他闭着眼,贪婪地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的亲密,嘴角无法抑制地微微上翘。昨夜钻被窝的莽撞和孩子气,此刻回想起来,虽然羞赧,却成了通往此刻这温暖安宁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桥梁。而宋予执那声“傻子”,和那个带着纵容意味的拥抱与轻揉,更是像蜜糖一样,丝丝缕缕地渗进他心里,甜得发慌,也暖得让人想落泪。
他微微动了动脑袋,在宋予执颈窝里找到一个更舒适的角度,像只眷恋主人的小猫,无意识地蹭了蹭。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惊扰了抱着他的人。他感觉到宋予执的呼吸节奏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环在他背后的手臂,也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放松的状态。宋予执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仿佛还在沉睡着,但何闻野知道,他大概也醒了,或者至少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这种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默契地维持着平静假象的感觉,让何闻野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带着点甜蜜的悸动。他也不敢动,只是维持着依偎的姿势,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白昼城市的、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背景音——遥远的车流声,一两声清脆的鸟鸣,还有……似乎,有什么别的声音?
那声音很微弱,起初混杂在背景音里,几乎难以分辨。但渐渐地,它变得清晰起来——是门铃声?不,好像更近……是……公寓大门的电子锁被打开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却又异常清晰的“咔哒”声,以及密码输入正确后、门锁解除的短促电子音!
何闻野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耳朵竖了起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玄关。有人……进来了?用密码?这个时间?会是谁?司机小陈?物业?还是……
一个名字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晨间温暖的迷梦——顾闻衍!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一瞬间,卧室外,客厅里,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焦急、怒火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力道,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尖上,由远及近,直冲卧室方向而来!
何闻野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以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温暖和甜蜜。顾闻衍!他来了!就在外面!而且听起来……情绪极其糟糕!他怎么会知道密码?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他……他看到自己和宋予执这个样子……
不等他混乱的大脑理出任何头绪,卧室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推开了!
“砰!”
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清晨静谧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和惊心。
汹涌的光线从敞开的门口和客厅涌入,将卧室里的一切,彻底暴露在来人的视线之下。尤其是那张宽大的床上,那两个在明亮晨光中、依旧保持着紧密相拥姿势、甚至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响而显得更加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
顾闻衍站在卧室门口,像一尊骤然被冻结的、充满了暴烈能量的雕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里面是同样深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绷紧的脖颈线条。额角那道当年留下的、已经淡化了许多但仍清晰可见的疤痕,在晨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毁灭性的痛楚和……被背叛的狂怒。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床上那两个人身上。从宋予执闭着眼、却明显已经惊醒、微微蹙起眉头的侧脸,扫到他松松环抱着何闻野的手臂;再从何闻野那张瞬间褪尽血色、写满了惊恐和慌乱的脸,移到他紧紧依偎在宋予执怀里的、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对方身上的姿势。
空气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闻衍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声,和他因为极度用力而攥紧拳头、骨节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何闻野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冰冷的感觉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宋予执的怀抱,想要坐起来,想要解释,想要说点什么。但身体却像是被冻住了,僵硬得无法动弹,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他看到了顾闻衍眼中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痛楚,那眼神比任何言语的责骂都更让他感到万箭穿心般的愧疚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直闭着眼、似乎还在沉睡(或者试图无视这突如其来的闯入)的宋予执,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并没有太多睡意,只有一层被打扰后冰冷的薄怒,和一丝看到门口来人是顾闻衍时,骤然加深的复杂与……警惕。他没有立刻看向顾闻衍,而是先垂眸,看了一眼怀里僵硬得像块石头、脸色惨白如纸的何闻野。
宋予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何闻野身体的颤抖和恐慌。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不悦,迎向了门口那道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
他的手臂,不仅没有因为顾闻衍的出现而松开何闻野,反而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宣示主权般的、平静而坚定的力道,又收紧了一些,将何闻野更紧密地护在了怀里。这个动作,细微,却在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无比清晰和……挑衅。
顾闻衍的眼睛,因为宋予执这个动作,骤然眯起,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的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咆哮,想质问,想怒吼,但喉咙里却只发出一连串嘶哑而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像是被巨大的情绪堵住了所有的宣泄口。
最终,那口憋在胸口的、混合着八年寻找煎熬、昨夜得知消息后的狂怒与不解、以及此刻眼前这“温馨”场面带来的、近乎毁灭性打击的浊气,化作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低沉而暴戾的嘶吼:
“宋、予、执——!!!”
这三个字,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熟稔和复杂友情的称呼,而是裹挟着冰碴与烈焰的、赤裸裸的控诉和质问。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砸出来的,在空旷的卧室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吼完这一声,顾闻衍像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立刻冲上前去,将床上那两个人撕开。他只是死死地站在那里,像一头受伤后濒临失控的困兽,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宋予执,又扫过他怀里那个不敢抬头的何闻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好得很……”顾闻衍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笑意,“我他妈找了他八年!担心了八年!愧疚了八年!结果呢?他就在这儿!在你的床上!抱着你睡得正香!而你……宋予执!你昨天在电话里,就他妈轻飘飘一句‘他回来了’!你甚至没告诉我他就在你这儿!没告诉我你们……你们……”后面的话,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只是用那双充血的、充满了被愚弄和背叛痛苦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宋予执,胸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楚而剧烈起伏。
何闻野听着顾闻衍每一个字里蕴含的痛苦和怒火,心如刀绞,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顾……顾闻衍,我……对不起……我……”
“你闭嘴!”顾闻衍猛地将视线转向他,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暴怒,“何闻野——或者我该叫你何铭医生?你有什么资格说话?啊?八年!你他妈躲了八年!装死装了八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予执他……”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眼圈瞬间也红了,但那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了太久的痛苦,“你现在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缩在他怀里?!你他妈凭什么?!”
何闻野被吼得脸色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辩解,顾闻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都是他欠下的、沉重的、几乎无法偿还的债。他只能无助地看向宋予执,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愧疚和求救般的茫然。
宋予执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迎视着顾闻衍暴怒的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光影变幻,似乎在飞快地权衡、计算,以及……压抑着某种同样汹涌的情绪。
直到顾闻衍的怒吼和质问告一段落,卧室里再次只剩下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宋予执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所有喧嚣和愤怒的清晰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冷静得近乎残忍:
“说完了?”他看着顾闻衍,眼神锐利,“说完,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