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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拥抱的力度在无声中缓慢调整,从最初的激烈紧箍,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疲惫的依偎。何闻野的脸颊还贴在宋予执颈侧,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从最初的狂乱渐渐趋向于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节奏,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深深的回响。宋予执的手臂环在他背后,最初有些僵硬,此刻却实实在在地拥抱着,掌心甚至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他肩胛骨的位置,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久远过去的习惯性安抚动作。

      这细微的碰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何闻野混乱的神经。他微微动了动,将脸抬起一点,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宋予执的侧颈。皮肤很白,在昏暗光线下有种易碎的质感,喉结的线条清晰优美,随着吞咽轻轻滑动。他的视线再往上,是宋予执线条干净的下颌,抿紧的唇,还有……微微发红的耳廓。

      那抹淡红,在此时此地,褪去了所有冰冷的掩饰,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真实。何闻野看着那点颜色,心里那片惊涛骇浪的废墟之上,忽然生出了一丝奇异的、带着涩意的平静。

      “哥。”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但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颤抖。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滑出唇齿,仿佛在记忆深处演练过千百遍,只是被遗忘了太久。“我……我现在脑子很乱。像有很多碎片,拼命往一起挤,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宋予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环在他背后的手臂却没有松开。他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脸依旧微微侧向一边,没有与何闻野对视,仿佛那点耳根的红晕已经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直面对方的目光的勇气。

      “孤儿院……跑出来……妈妈……”何闻野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关键词,试图理清那团乱麻,“我记得那种感觉……很冷,很怕,好像全世界都不要我了。然后……是妈妈的手,还有她的眼睛。”他停顿了一下,感受着心脏被那份记忆带来的暖意和酸楚同时攥紧,“她给我名字。宋、闻、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重新拥有。

      “嗯。”宋予执又应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沉重的共鸣,“她很喜欢那个名字。说……很适合你。”

      何闻野的鼻子又是一酸。他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的泪意压回去,目光落在自己仍被宋予执握着、一起按在两人之间的、握着平安扣的那只手上。银质的冰凉已经被两人的体温焐热。

      “这个……”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平安扣在掌心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我的那个……丢了。是在火灾里丢的吗?”

      提到“火灾”,他感觉到宋予执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呼吸也滞了一拍。但这一次,宋予执没有立刻陷入那种尖锐的痛苦和封闭。他似乎在努力克制,适应这个被重新摊开在两人之间的话题。

      “可能。”宋予执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回忆的渺远和不确定,“太混乱了。我只记得……最后看见你的时候,你脖子上好像还有……后来,只找到了这个。”他指的是自己一直保管的、现在回到何闻野手里的这一枚。

      何闻野努力去回想,但关于火灾最核心的部分,依然是一片充斥着灼热、刺鼻气味和巨大恐惧的黑暗,只有零星的声音碎片——母亲的呼喊,玻璃破碎的炸响,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急促的呼吸声,和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滚烫的力度。是宋予执吗?在最后关头,想要拉住他?

      “你拉我了吗?”他忽然问,抬头想看宋予执的眼睛,但对方偏着头,他只看到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颤抖的睫毛。

      宋予执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浓烈的自责。

      “我……”他的声音哑得几乎破碎,“我松手了。”

      四个字,轻得像尘埃落地,却砸得何闻野心脏骤停。

      “妈妈把你推给我……让我带你走……火太大了,烟……你看不清路,摔倒了……我回头拉你……抓住了……但是……”宋予执的话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从被砂石磨过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有东西砸下来……我……我下意识松了一下……就一下……再回头……你就不见了……”

      他猛地咬住下唇,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压住,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开始细细地颤抖,比刚才更加剧烈。那不是因为寒冷或恐惧,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自我憎恶的鞭笞。这个场景,这个“松手”的瞬间,或许在他梦魇中重复了千百遍,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之一——他没能保护好母亲嘱托的弟弟。

      何闻野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细节,更没想到宋予执一直背负着这样的悔恨。他看着宋予执痛苦到近乎痉挛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他抽气。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浓烟弥漫,火光冲天,比现在更稚嫩、更单薄的宋予执,在极度的恐慌和危险中,想要同时承担起“带弟弟走”的责任和求生的本能,一个下意识的、或许根本来不及思考的松手……然后便是永恒的失去和自责。

      “不是你的错。”何闻野立刻说,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保护性的急切。他抬起没拿平安扣的那只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宋予执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巨大惊吓的孩子,“那时候你才多大?那种情况下……谁都会吓坏的。能活着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予执却猛地摇头,挣脱了他拍抚的手(虽然拥抱仍未松开),他终于转回头,通红的眼睛直直看向何闻野,里面翻涌着激烈的、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情绪:“就是我的错!如果我抓得再紧一点!如果我反应再快一点!你就不会……就不会……”他的话噎在喉咙里,后面是长达数年的分离,是无尽的寻找和绝望,是何闻野可能遭遇的、他无法想象的未知苦难。

      “可我没事啊!”何闻野打断他,提高了声音,试图用肯定驱散他的自责,“你看,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我被何雯妈妈捡到,她对我很好,我健康长大了。”他顿了顿,声音又软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讲道理般的耐心,“而且,如果那时候你没松手,也许我们俩都逃不出去,或者受更重的伤。有时候……失去联系,不一定是最坏的结果。”

      这话其实有些苍白,甚至带着点自我安慰的牵强。但在当下,却是何闻野能想到的、最能直接宽慰宋予执的话。他不想看到宋予执被这样的枷锁永世禁锢。

      宋予执死死地盯着他,胸膛起伏,眼中的激烈情绪慢慢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痛楚,但那份尖锐的自责,似乎被何闻野笃定的“我没事”稍稍撬动了一丝缝隙。他不再反驳,只是又将脸侧开,重新埋进何闻野的肩颈,这一次,带着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依赖。他收紧手臂,将何闻野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确认这失而复得的真实。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拥抱的温度和重量,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传递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窗外的夜色似乎又浓重了一些,房间里台灯的光晕显得愈发温暖而孤立。

      过了一会儿,何闻野感觉宋予执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呼吸也渐趋平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关于现实威胁的问题。

      “哥,”他轻声唤道,感觉到宋予执在他肩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表示在听,“沈千恒……他是不是,就是那时候……”

      他没说完,但宋予执显然明白他在问什么。

      环抱着他的手臂再次收紧,带着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宋予执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未散的疲惫和重新凝聚的冰冷警惕:“他当时在。就在附近。沈家的人……都没安好心。”

      虽然没有直接承认沈千恒或其家庭就是纵火或促成火灾的元凶,但这已经是最明确的指向。结合论坛的帖子,何闻野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沈千恒的接近,果然不仅仅是校园里简单的针对或好奇,而是根植于一段血色的过往。

      “他认出你了?”何闻野问,想起沈千恒对宋予执那种不同寻常的关注和隐隐的恶意。

      “他一直都知道。”宋予执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厌憎,“搬来这里后,他就转学过来了。阴魂不散。”

      “那他……知道我?”何闻野的心提了起来。沈千恒对他的热情和试探,此刻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宋予执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久到何闻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极轻地说:“可能……怀疑。你的眼睛……有时候,有点像小时候。”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而且你突然出现,还姓何……他那种人,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点。”

      何闻野想起沈千恒在图书馆,在洗手间,在林荫道,一次次状似无意地接近和试探,那些关于“透气”、“身边人”、“打交道机会”的言语,现在想来,都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沈千恒在确认,在观察,甚至可能……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般的、看着猎物在自己眼皮底下惶惑不安的过程。

      “他今天下午,又找我。”何闻野说,感觉到宋予执的身体瞬间绷紧,“给了我一本竞赛资料。”他没有隐瞒,“还说……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很多。”

      宋予执猛地抬起头,脱离了他的肩膀。两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但宋予执的手仍抓着他的手臂,力道很大。他的脸色在昏黄光线下异常难看,苍白中透着一股铁青,眼中是急剧翻涌的惊怒和焦虑。

      “他给你东西了?”宋予执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是什么?你碰了吗?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近乎神经质的紧张。何闻野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怔,连忙摇头:“就是一本普通的册子,看起来是手写复印的,我翻了一下,好像是物理题。我没仔细看,就塞书包里了。”他想起自己接过册子时指尖的冰凉触感,补充道,“碰是碰了,但就是拿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宋予执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身上扫视,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无恙。那眼神里的担忧和警惕,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离他远点。”宋予执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句说过的话,但这次语气里不再是单纯的警告,而是混杂着恐惧和后怕,“任何他给的东西,都不要碰,不要吃,不要信。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听。”

      “我知道。”何闻野点头,看着宋予执眼中的惊惧,心里既温暖又沉重。他知道宋予执在怕什么,怕沈千恒用当年对付他们家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对付失而复得的他。“我会小心的。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我们不能一直躲。他很明显在试探,在靠近。如果我们一味回避,他会不会更起疑?或者……变本加厉?”

      宋予执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些年,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尽量不与沈千恒产生任何交集,就是一种消极的躲避。但沈千恒从未真正放过他,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时不时出现的“巧合”,都像附骨之疽。而现在,何闻野的出现,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必然激起更大的波澜。躲避,可能已经不够了。

      “你想怎么做?”宋予执看着何闻野,眼神复杂。这个弟弟,虽然找回了部分记忆,但毕竟缺失了最关键也最黑暗的那些年,他并不真正了解沈千恒及其背后可能代表的危险。可另一方面,何闻野眼中那种不愿退缩的明亮和坚定,又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力量感。

      “我不知道。”何闻野老实地说,眉头也皱了起来,“硬碰硬肯定不行,我们没证据,也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或许我们可以,稍微主动一点?比如,下次他再给我东西,我找个理由,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大方方地还回去?或者,他问我问题,我就装傻,打太极?”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些想法有些幼稚。在沈千恒那种心思深沉的人面前,这些小伎俩恐怕没什么用。

      宋予执却沉思了片刻。“当着很多人的面……”他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可以。沈千恒很在意他的形象,至少在明面上,他要维持‘完美学长’的样子。公开场合,他不敢做得太明显。”他看向何闻野,语气严肃地叮嘱,“但是,私下里,绝对不要单独和他待在一起。任何时候,任何理由。”

      “嗯。”何闻野郑重地点头。这一点,不用宋予执说,他也会牢记。

      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自消化着刚刚交换的信息和沉重的现实。拥抱的姿势不知不觉松开了些,但两人仍靠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坐在床沿。何闻野低头,看着手里那枚平安扣,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花纹。

      “哥,”他忽然又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我们……以前,是不是……”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超越了寻常兄弟的、记忆碎片里的亲近和悸动,“……关系很好?”

      宋予执的身体微微一僵。这个问题,比追问火灾和沈千恒更直接地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也最柔软(或者说最疼痛)的角落。那些被他自己强行定义为“兄弟之情”的过往,在得知没有血缘之后,骤然蒙上了一层更加暧昧、也更加令人心悸的色彩。

      “……嗯。”他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目光垂落,盯着地板上一小片光影,耳根刚刚消退些许的淡红,又隐隐有浮现的趋势。

      “只是‘很好’?”何闻野偏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红的耳尖,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记忆里那些并肩看花的宁静,雷雨夜交握的温暖,还有自己偷偷写下“hero”时鼓胀的心绪……似乎不仅仅是“很好”能概括的。

      宋予执不说话了,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至少现在不能。那些深埋的情感,在历经生死离别和漫长时光后,早已变得无比沉重和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更何况,眼下危机四伏,根本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何闻野见他沉默,也没有继续追问。他隐约能感觉到宋予执的回避和那之下可能汹涌的情感,这让他自己的心跳也有些不稳。他移开目光,也看向地板,低声说:“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我会在你这边的。我们一起。”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承诺,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宋予执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何闻野。少年侧脸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虽然仍带着未散的迷茫和疲惫,但那句“一起”却说得无比认真。

      一股暖流混杂着尖锐的酸楚,再次冲击着宋予执的心脏。他伸出手,不是去拥抱,而是轻轻握住了何闻野放在膝上的、那只没有拿平安扣的手。

      何闻野的手温暖,掌心有些汗湿。宋予执的手则冰凉,手指修长,握上去的时候带着轻微的颤抖,但力度很稳。

      何闻野愣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了回去,十指自然地交扣在一起。肌肤相贴的温度,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这个动作比拥抱更安静,却似乎蕴含着某种更私密、更确凿的联结。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手握着手,肩并着肩,在昏暗安静的房间里,分享着这份劫后余生般、沉重却又带着微弱希冀的静谧。窗外的世界被夜色隔绝,暂时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彼此交握的手心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是此刻最坚实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宋予执轻轻抽回了手,动作有些不自然。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背对着何闻野,声音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时的清冷,只是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何闻野也站起来,看着他挺拔却依旧显得孤清的背影,知道今晚的谈话和情绪宣泄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再继续下去,对两个刚刚经历巨大震荡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消耗。

      “好。”他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着宋予执,“哥,你也早点睡。胃……还疼吗?”

      宋予执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何闻野不再多说,握紧了手里的平安扣,转身走向房门。在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轻声道:“晚安……哥。”

      宋予执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何闻野轻轻带上门,将那一室昏暗和那个孤独的身影留在身后。走廊里感应灯亮起,照亮他回房间的路。掌心平安扣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清晰的触感。他心里依旧沉甸甸地压着许多未解的谜团和沉重的现实,但那份自搬进这个家以来就一直萦绕不去的、莫名的空虚和悬浮感,却在今夜,因为一个名字、一段记忆、一枚信物和一个拥抱、一次交握,而悄然落地,生出了扎扎实实的、带着痛楚却也带着温度的根。

      他知道,从今晚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不仅是何雯的儿子何闻野,也是苏薄给予名字的宋闻野,是宋予执失而复得的弟弟(或许不止是弟弟)。而前方,沈千恒的阴影如同潜伏在夜色中的猛兽,等待着时机。

      他推开门,走进自己房间,没有开大灯,只是借着窗外路灯的光,走到书桌前。那本引发记忆的旧词典还摊开着。他拿起词典,手指拂过那行稚嫩的“zxy is my hero”,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涩意的弧度。

      他将词典合上,郑重地放回书架。然后,他拿起那枚失而复得的平安扣,走到床边,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一根之前买手链多出来的、结实的黑色细绳。他小心翼翼地用细绳穿过平安扣的孔洞,打了一个牢固的结,然后,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银质的坠子贴着胸口皮肤,一开始是冰凉的,但很快就被体温焐热。那沉甸甸的、安心的存在感,仿佛母亲跨越时空的温柔抚摸,也仿佛另一个房间那个人,无声而坚定的守望。

      他躺到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清醒。记忆的碎片还在脑海里浮动,宋予执流泪的眼睛、紧抿的唇、微红的耳廓、交握时冰凉的指尖……还有沈千恒那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笑容,交替闪现。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对门房间里,宋予执依旧站在书桌前,没有动。他听着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走廊感应灯熄灭,一切重归寂静。他缓缓抬起刚才与何闻野交握的那只手,放在眼前,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暖的触感。良久,他蜷起手指,紧紧握成拳,抵在眉心。

      闭上眼,是闻野(他现在可以这样在心里明确地称呼他了)坚定地说“一起”的眼神,和那句“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冰冷的盔甲裂开缝隙,有温暖却也可能带来更多伤痛的光照了进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一味地将人推开,无论是出于保护还是恐惧。闻野已经卷进来了,带着他自己的记忆和意志。

      那么,他能做的,只有更小心地守护,更警惕地面对黑暗,然后……试着去适应,这份失而复得的、沉重而珍贵的靠近。

      他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魔方。手指灵活地转动,色块迅速归位,速度极快。但在最后,他留下了一个棱块,颜色错位,让完美的还原出现一个刺眼的瑕疵。

      他看着那个错位的色块,仿佛看到了自己此刻内心无法完全拼合的秩序,看到了那道被强行保留的、代表伤痕和某种执念的缺口。

      然后,他将魔方放在床头,躺了下来。胃部的不适感早已在情绪的剧烈起伏中不知是消散还是麻木了。他侧过身,面对着墙壁,手指无意识地又碰到了颈间的银链。

      平安扣的另一半,现在正贴在另一个人的胸口。

      这个认知,让他在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思绪中,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类似于“安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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