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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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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楼梯间。声控灯迟迟没有再亮起,或许是感应不够灵敏,或许是这死寂般的对峙太过压抑,连光线都怯于打扰。只有两人交握的手,一个用力到指节泛白、指甲深陷,一个沉稳包裹、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成为唯一的锚点。
何闻野能清晰地感觉到宋予执手腕的脉搏,跳得飞快、混乱,像被困在绝境中的鸟,徒劳地冲撞着脆弱的肋骨。那份通过指尖传来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他任由宋予执抓着,甚至稍稍加重了回握的力度,用自己掌心的温热和稳定,去对抗那冰凉的、失控的颤抖。
楼道下方传来隐约的关门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楼下邻居回来了。
那脚步声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间刺破了两人之间凝固的黑暗与情绪。宋予执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何闻野手心一空,只留下被掐出的、隐隐作痛的月牙痕和对方指尖残留的冰凉。
声控灯骤然大亮,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亮了宋予执苍白如纸的脸和通红的眼角——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强行逼回的、赤红的血丝,和眼底翻涌的、尚未完全压下的惊涛骇浪。他迅速低下头,避开光线也避开何闻野的目光,侧身一步,几乎是撞开了何闻野虚掩的房门,闪身进去。
何闻野立刻跟上,反手锁上门,将可能的窥探彻底隔绝在外。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夜光提供的微弱照明,勾勒出宋予执僵立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的轮廓。那个浅灰色的文件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纸张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哥……”何闻野走近一步,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宋予执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背影挺直,却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僵硬。何闻野能看到他肩膀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
何闻野没有再说话,他走到宋予执身后,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不是去拥抱,而是轻轻搭在了他紧绷的肩背上。掌心下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还在细微地颤栗。
“他故意的。”宋予执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磨过粗粝的表面,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他在告诉我,他记得。他什么都知道。他在……嘲笑我。”
那语调里的恨意和痛苦,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何闻野的心狠狠一揪,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他也在怕。”何闻野低声道,不是安慰,而是冷静的分析,试图将宋予执从纯粹的情绪漩涡中拉出来一丝,“如果他真的无所畏惧,就不会用这种方式。他送这个来,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可能是你态度的变化,可能是我出现的变数。他想激怒你,想让你失控,想确认你的反应,或者……想看你痛苦。”
这分析是基于沈千恒一贯的、扭曲的趣味。宋予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微微松懈了一毫。何闻野感觉到掌下的颤抖平息了些许。
“还有这些照片……”宋予执的声音依旧干涩,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何闻野,举起了手里的文件袋,眼神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是淬了冰的恨,却也带着一丝被点醒后的、冰冷的锐利,“他特意标出来。他想强调他在场。为什么?仅仅是示威?”
何闻野接过文件袋,抽出那几张照片复印件,再次仔细看去。除了那张标注了沈千恒身影的,还有其他几张现场废墟和救援的照片,角度各异,看起来像是从不同媒体或渠道搜集来的。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拍摄角度稍高的照片上,画面中央是烧得只剩下框架的别墅主体,消防员和救护人员的身影模糊,而在画面左侧边缘,靠近一辆似乎是沈家车子的旁边,除了那个模糊的栗发少年身影,似乎……还有一个更矮小些的、被大人身影半挡住的轮廓,看不真切。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何闻野的脑海。
“他可能不仅仅是在场。”何闻野的声音因为自己的猜想而微微发紧,“哥,你还记得火灾时更多的细节吗?关于沈千恒,除了看到他,有没有……听到他说什么?或者,有没有觉得他当时在做什么,不仅仅是看着?”
宋予执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闭上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强行回溯那段被他封存最深、也最痛苦的记忆。浓烟,灼热,母亲的呼喊,手里牵着的小手……还有,混乱中,院子外似乎隐约传来的……不属于救援人员的、少年的声音?说了什么?记不清了。只有一种模糊的、冰冷的恶意感觉,和那个站在阴影里的身影重叠。
“记不清……”他睁开眼,眼神里充满挫败和自我厌弃,“太乱了……我只记得他在那里……看着。”
“如果他不仅仅是旁观呢?”何闻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如果他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加速了混乱,或者……误导了什么?”他指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矮小轮廓,“会不会还有别人?另一个孩子?他当时和谁在一起?”
宋予执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何闻野的猜测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他从未敢用力去推的门。如果沈千恒不仅仅是冷漠的旁观者……如果火灾的“意外”中有更主动的、来自一个孩子的恶意……这念头比单纯的恨更令人胆寒。
“没有证据。”宋予执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像是在告诫何闻野,也像是在提醒自己,“这些都是猜测。照片是他给的,他想让我们猜,让我们乱。”
“对,他想让我们乱。”何闻野肯定道,将照片塞回文件袋,拉好抽绳,动作很稳,“所以我们现在不能乱。他送这个来,是试探,也是挑衅。我们接下,但不能按他想的反应。”
“你想怎么做?”宋予执看着他,昏暗光线下,何闻野的眼睛很亮,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静的、跃动的锐光。这光芒奇异地安抚了他心中翻腾的暴戾和无力感。
“东西我们收着。”何闻野将文件袋放在书桌上,像处理一件寻常物品,“这是‘证据’,也是他接触过我们的‘物证’。明天,或者后天,找个公开的、不经意的机会,比如在老师办公室,或者学生会附近,你碰到他,可以‘顺便’提一句,谢谢他‘好心’帮你搜集这些‘老资料’,说你已经看过了,有些细节‘挺有意思’,你会‘留着参考’。”
宋予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回避,不激怒,用一种近乎冷淡的、公事公办的态度回应。既表明自己收到了,看过了,没被吓倒,又反过来将一军——你给我的东西,我拿着了,怎么理解,是我的事。这种态度,最能让沈千恒那种喜欢掌控局面、欣赏他人狼狈的人感到不确定和……乏味。
“他会觉得我在虚张声势。”宋予执低声道,但语气已不再紧绷。
“那就让他觉得。”何闻野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虚张声势也好,稳如泰山也罢,总之不能让他看到他想看的。”他顿了顿,看向宋予执依旧苍白的脸,语气缓了下来,“哥,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急了,或者,他背后的目的快要藏不住了。我们稳住了,他才会露出更多破绽。”
宋予执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眼前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眼神却已经如此坚定,甚至有了谋算。他想起小时候那个跟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又想起火灾中失散时那双惊恐无助的眼睛。而现在,这个弟弟回来了,以另一种姿态,站在他身边,试图反过来保护他,为他分析局势,出谋划策。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酸楚、欣慰、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依赖。他撇开视线,走到窗边,背对着何闻野,声音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日的清冷,只是还带着一点沙哑:“知道了。”
何闻野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听进去了,也冷静下来了。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稍微松了松。他走到宋予执身边,与他并肩站着,望向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
“平安扣,”他忽然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领口,“我会藏好。你也……别太逼自己。胃药按时吃。”
宋予执没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晚风吹进来,带着凉意,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两人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谁也没再提沈千恒,没提火灾,没提那些沉重的过去和未卜的将来。只是分享着这一片寂静的夜色,和彼此之间,那无声却切实存在的、并肩而立的气息。
楼下隐约传来何雯喊他们吃水果的声音,模糊而温暖,将两人从这片紧绷的寂静中拉回现实。
宋予执转身,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地飘过来:“……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
何闻野听着他回到自己房间、关门落锁的声音,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浅灰色的文件袋,看了几秒,然后拉开抽屉,将它和之前那个锁着沈千恒所赠物品的铁盒放在了一起。抽屉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暂时关上了一扇通往黑暗的门。
他走到窗边,宋予执刚才站立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清冷的气息。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清醒的凉意。沈千恒的挑衅,像一剂猛药,虽然带来了剧烈的痛苦和冲击,却也阴差阳错地,让他们之间的同盟更加清晰,让宋予执封闭的心防裂开了更大的缝隙,让自己……更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保护谁。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危险蛰伏。但何闻野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慌了。他摸了摸胸口的平安扣,又按了按校服内袋里那个装着药片和糖的密封袋。然后,他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板,听着隔壁房间再无声息传来,这才回到书桌前,拧亮台灯,摊开了作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