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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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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角落那场短暂而压抑的交谈，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何闻野走向食堂的脚步比平时沉重，胸口那枚平安扣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仿佛一枚滚烫的烙印，提醒着他和宋予执此刻正被怎样的目光窥视、怎样的恶意觊觎。
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蒸汽氤氲。他没什么胃口，打了份最清淡的套餐，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在远离取餐窗口的安静角落，他看到了宋予执。还是一个人，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只是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米饭。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何闻野甚至能看到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端着餐盘走过去，在宋予执对面坐下。宋予执似乎没料到他会过来，抬起眼，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又恢复成惯有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哥。”何闻野叫了一声，声音不高。
宋予执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何闻野也没再多说，默默吃着自己的饭。气氛有些凝滞，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他注意到宋予执几乎只喝了几口汤，青菜挑了几根，米饭几乎没碰。
“多少吃点。”何闻野忍不住低声说，把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一块清蒸南瓜夹过去，“这个不腻。”
宋予执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南瓜，动作顿住了。他抬眼，看向何闻野。何闻野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刻意的同情或担忧，只有一种很自然的、带着点坚持的关切。那种目光，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着那些沉重的秘密和迫在眉睫的危机，只是最寻常的兄弟，一个劝另一个好好吃饭。
宋予执喉结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用筷子夹起那块南瓜，慢慢放进嘴里。他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
何闻野看着他吃完，又把自己那份几乎没动的蒸蛋羹推过去一半：“这个也清淡。”
这次宋予执没再看他，沉默地接受了那半份蛋羹，小口吃着。
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分食着一份简单的午餐。没有交谈，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但何闻野觉得，这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传递一些东西——一种无需言明的同盟感，一种在风暴来临前，笨拙却固执的相互支撑。
吃完饭，宋予执拿出那个银色药盒，倒出药片和水吞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每日例行。但何闻野看到他吞咽时喉结艰难的滚动，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力压抑的不适。
“我去买瓶水。”何闻野站起身，走向食堂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他买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走回来，拧开瓶盖，放在宋予执手边。“喝点水，别只喝汤。”
宋予执看着那瓶水，又抬眼看了看何闻野。何闻野已经坐回对面，正低头收拾自己的餐盘，侧脸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轮廓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利落。他记得这张脸小时候的样子，更圆润，眼睛更大，总是追着他跑，喊他哥哥的时候声音又脆又甜。而现在，这张脸褪去了稚气，线条变得英挺，眼神里多了他看不透的复杂和……一种让他心头发紧的坚定。
他拿起那瓶水，喝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不冰不烫，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细微的慰藉。
两人一起离开食堂，走向教学楼。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何闻野所在的七班和另一个班一起上。分开前，何闻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提醒：“哥，体育课……你注意点。不舒服就别硬撑。”
宋予执脚步未停，只微微侧头，声音平淡：“知道。”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高二教学楼的走廊拐角，何闻野转身走向操场，心里却像坠了块石头。体育课……更衣室，运动时的身体接触，都是容易暴露平安扣的场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确保链子和坠子都妥帖地藏在衣服里面，又检查了一下校服拉链是否严实。
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同学，体育老师正在吹哨集合。何闻野归队时，顾闻衍从旁边冒出来，一把勾住他脖子：“嗨！中午跑哪儿去了？食堂没找着你。”
“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何闻野随口答道，目光扫过操场，没有看到沈千恒的身影，稍微松了口气。
“这么用功？”顾闻衍挑眉，随即又笑嘻嘻地说，“下午测一千米，你行不行啊？要不要哥带你？”
“用不着。”何闻野拍开他的手，活动着手腕脚腕。心里却记挂着宋予执，不知道他那边体育课是什么内容，身体吃不吃得消。
热身，跑步，简单的体能训练。何闻野尽量让自己投入，挥洒汗水，暂时抛开那些烦心事。跑一千米时，他冲得挺猛，最后百米冲刺还超过了顾闻衍，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可以啊你！”顾闻衍跑过来，用力拍他的背，自己也喘得厉害，“深藏不露！”
何闻野摆摆手，说不出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高二教学楼的方向。那边的操场被建筑物挡住，看不见。
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大多聚在一起打球。何闻野被顾闻衍硬拉去打半场。激烈跑动和对抗中，他几次感觉到脖子上的链子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甩动，心脏都跟着漏跳一拍，不得不刻意控制动作，分神留意。有次跳起抢篮板，落地时链子从领口滑出了一小截，冰凉的银链贴着脖颈皮肤，他吓得立刻用手拢住衣领，动作有些突兀。
“怎么了？”旁边的队友问。
“没事，链子有点硌。”何闻野含糊过去，快速将链子塞回去，拉好拉链，手心却出了一层冷汗。
下半场他打得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再全力拼抢。顾闻衍看出他状态不对，中场休息时凑过来：“咋了？没劲了？”
“可能中午没吃好，有点使不上力。”何闻野抹了把汗，找了个借口。
“那你歇会儿。”顾闻衍也不勉强，自己又冲回了球场。
何闻野走到场边树荫下，拧开一瓶水慢慢喝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操场上喧闹依旧，但他的心却像是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这种时刻警惕、处处受限的感觉，糟糕透了。而宋予执，这些年是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甚至更糟？
体育课结束，大家一身臭汗地涌向更衣室。何闻野特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大部分人换好衣服离开，才走进空了不少的更衣室，选了个最里面的角落，背对着门口，快速脱掉湿透的球衣，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校服。整个过程，他的手指始终按在领口，确保平安扣不会滑出。换好衣服，他立刻将换下的球衣团成一团，塞进书包，仿佛那是什么需要隐藏的证据。
走出体育馆，傍晚的风吹在汗湿的头发上，带来一丝凉爽。何闻野深吸一口气，朝教室走去。下午剩下的两节课是英语和化学，他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放学铃响，他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快。刚走出教室，就看见顾闻衍靠在走廊栏杆上等他。
“一起走啊？”顾闻衍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今天我骑车，送你到公交站？”
“不用了，我……”何闻野想拒绝，他得去找宋予执。
“哎呀，客气啥，顺路！”顾闻衍不由分说揽住他肩膀，拖着他往楼梯走，“走走走，跟你说个好玩的事。”
何闻野无奈，只好跟着他下楼。顾闻衍的车是辆看起来很拉风的山地车，没有后座，他拍了拍前杠：“上来，委屈你坐前面。”
何闻野看着那细细的前杠，嘴角抽了抽：“……我还是走过去吧。”
“别啊，很快就到！”顾闻衍已经跨上车，单脚撑地，催促他。
拗不过他，何闻野只好侧身坐上前杠。位置很窄，他不得不微微蜷缩着，后背几乎贴着顾闻衍的前胸。这个姿势有点别扭，也有些过于亲近，但顾闻衍显然没觉得有什么，蹬起车子就冲了出去。
傍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城市的气息。顾闻衍骑得很快，一边蹬车一边大声说着他今天听来的八卦，哪个老师又闹了笑话，哪个年级的谁和谁好像有点苗头。何闻野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扫过路边，忽然，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看到了马路对面人行道上的两个身影。
是宋予执和……沈千恒。
宋予执背对着这边，站得笔直，但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沈千恒面对着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的笑意，正在说着什么，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之类的东西。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内容，但何闻野能看到宋予执微微侧开的脸，和紧抿的唇。
红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何闻野的心脏猛地揪紧，血液好像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想立刻跳下车冲过去，但理智死死地拽住了他。不能冲动，不能在这种时候，在顾闻衍面前，暴露他和宋予执超出寻常的关切。
“看什么呢？”顾闻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对面两人，“哟，沈千恒和……那是你们家宋予执吧？他们俩认识？”
“……好像是一个竞赛小组的。”何闻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尽量平稳，“不太清楚。”
“啧。”顾闻衍撇撇嘴，没再多问。绿灯亮了，他用力一蹬，车子窜了出去。
何闻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宋予执似乎接过了沈千恒手里的东西，然后转身，快步离开。沈千恒站在原地，依旧面带微笑，看着宋予执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不急不缓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一幕像一根刺，扎在何闻野心口。沈千恒又给了宋予执什么东西？他又想干什么？宋予执看起来……很不好。
顾闻衍很快把他送到了公交站附近。“谢了，顾哥。”何闻野跳下车，道了谢。
“小事！”顾闻衍摆摆手，“明天见！”说完，蹬着车汇入了车流。
何闻野站在站台上，焦急地等待着。公交车迟迟不来，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他不停地望向宋予执离开的方向，心里乱成一团。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宋予执独自一人走来，步速很快，脸色在暮色中白得吓人，嘴唇紧抿，眼神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浅灰色的硬质文件袋，手指攥得很紧，指关节都泛着青白色。
何闻野立刻迎上去：“哥！”
宋予执看到他，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深重的疲惫。他没说话，只是走到站牌下，背对着马路，将文件袋紧紧抱在胸前，微微垂着头，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起伏明显。
“他……又给你什么了？”何闻野压低声音问，目光紧紧盯着那个文件袋。
宋予执没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回去说。”
何闻野不再追问，只是默默站到他身边，用身体微微挡着他，隔绝了周围可能投来的视线。他能感觉到宋予执身上散发出的、极力压抑却仍丝丝缕缕泄露出来的冰冷怒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公交车终于来了。两人上车，依旧坐在最后一排角落。宋予执将文件袋抱在怀里，脸转向窗外，一动不动。何闻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心里的担忧和愤怒交织翻腾。
他悄悄伸出手，在两人座位之间的阴影里，轻轻覆在宋予执抱着文件袋的手上。
宋予执的手冰冷僵硬，像一块寒冰。被何闻野温热的手掌覆住时，他猛地一颤，却没有立刻抽开。过了几秒，那紧绷的、几乎要捏碎文件袋的力道，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点点。他依旧看着窗外，但何闻野感觉到，他冰冷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回握，却又停住了。
何闻野没有再动，只是用自己的掌心，持续地传递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车子摇晃前行，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而过，映在宋予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一路无话。直到下车，走进小区，踏上楼梯，在何闻野房门口，宋予执才停下脚步，将那个浅灰色的文件袋递给他。
“看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消耗过度的虚乏。
何闻野接过来，手感比看起来更沉。他拉开文件袋的抽绳，里面是几张打印纸，还有几张……照片的复印件。
他抽出那几张纸，就着楼道里声控灯惨白的光线，快速浏览。是几份陈旧的、扫描效果不太清晰的新闻报道复印件，内容都与数年前那场别墅火灾有关。报道的措辞大多官方模糊，但其中一份小报风格的边角文章，用词更耸动些，提到了“邻里纠纷疑云”、“消防通道疑似被堵”、“幸存儿童回忆混乱”等字眼。文章里没有指名道姓，但结合上下文，很容易对号入座。
而最下面的几张照片复印件，让何闻野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火灾现场的照片，焦黑的废墟，触目惊心。其中一张，明显是从某个稍远角度拍摄的，画面边缘，靠近围观人群的外围，有一个模糊的、穿着某私立小学校服的身影。虽然像素很低，面容不清，但那头栗色的微卷头发和大致的身形轮廓……何闻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宋予执。
宋予执靠在墙壁上，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像纸，眼神却黑沉沉的，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清醒。
“是他。”宋予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砸在何闻野心坎上，“沈千恒。他当时……就在那里。”
照片的边缘，还用红色的笔，极其工整地标注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那个模糊的身影，旁边写着一行打印的小字：“沈千恒，时年十一岁，就读于xx实验小学。”
这行字，这标注，这精心挑选、复印清晰、装订整齐送到宋予执手上的“资料”……
不是偶然，不是巧合。
这是沈千恒的挑衅。是他撕开温和伪装后，露出的、冰冷而嘲弄的獠牙。他在告诉宋予执：我知道你知道。我就在那里。而你现在，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何闻野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怒火却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看向宋予执，看着他那张苍白的、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想说点什么，想安慰，想痛骂，想保证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宋予执冰凉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宋予执的手腕在他掌心轻颤，然后，极其缓慢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很大，指甲几乎掐进何闻野的皮肉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的用力。
声控灯熄灭了。黑暗中，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和近在咫尺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楼外传来不知谁家电视的隐约声响，孩童的笑闹，平凡夜晚的日常声响，与这一隅黑暗中汹涌的恨意和痛楚，割裂成两个世界。
何闻野在黑暗里，无声地收紧了手指。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避，也无法回头了。沈千恒已经亮出了第一张牌。而他们，必须接下这场残酷的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