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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   “粥碗,去洗干净。”

      这句话,像一道极其简单、近乎日常的指令,却又像一个微妙的、充满复杂含义的转折点,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落在这片被混乱情感和沉重往事充斥的空气里。它没有直接回应何闻野那番小心翼翼却异常坚定的“打算”,没有对“搬过来”、“慢慢来”的提议做出任何明确的应允或拒绝,甚至没有对刚才那个惊天动地的拥抱和告白给出任何评价。它只是将一个最具体、最微不足道的、属于家务范畴的任务,抛给了何闻野。

      然而,恰恰是这种“日常感”和“具体性”,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不同寻常,甚至……意味深长。

      何闻野足足愣了有两秒钟。大脑似乎短暂地停止了处理这过于“寻常”的信息。他预想过各种可能的回应——冰冷的拒绝,激烈的质问,或者……哪怕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关于“洗碗”的指令。

      随即,一股奇异的、混杂着茫然、无措、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敢确认的暖流,瞬间击中了他。宋予执没有让他立刻离开,没有再次竖起冰冷的高墙,没有追究他刚才的“冒犯”,甚至……没有否认他“留下来”和“陪着你”的请求。他只是让他去洗碗。

      这是否意味着……一种默许?一种将他纳入这方私人空间、纳入“日常”范畴的、极其隐晦的接纳?哪怕只是暂时性的,哪怕只是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

      何闻野的心脏,因为这可能的解读,而砰砰狂跳起来,比刚才告白时跳得还要剧烈,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期待和难以置信。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宋予执,试图从对方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略显疲惫苍白的脸上,寻找任何可以佐证的蛛丝马迹。

      宋予执已经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回窗外。侧脸的线条在午后愈发浓烈的金色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情绪。只有那微微抿着的、略显苍白的唇线,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点点。

      何闻野不敢再多想,也不敢再多问。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立刻应道:“好,我马上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迅速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起茶几上的碗勺、水杯和托盘。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宋予执刚刚用过的餐具,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食物的余温和对方指尖可能留下的、极其微弱的触感。这细微的接触,让何闻野的耳根又热了起来,但他没有停顿,稳稳地端起东西,快步走向厨房。

      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显得仓促或紧绷,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轻快。仿佛捧着的是什么珍贵的圣物,需要精心呵护清洗。他将碗勺放入水槽,打开水龙头,调好水温,挤出适量的洗洁精。泡沫很快涌起,带着清洁剂的淡淡香气。他仔仔细细地清洗着,每一个动作都认真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

      水流声哗哗地响着,打破了客厅的绝对寂静,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属于“生活”的、平淡而真实的声响。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将水槽附近照得一片明亮,泡沫在光线下折射出细小的、七彩的光晕。

      宋予执依旧坐在沙发上,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但他并没有真正在看窗外的风景。耳朵里,是厨房传来的、清晰而稳定的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微脆响。鼻尖,除了窗外透入的、清冷的空气,似乎还隐约飘来了一丝洗洁精的柠檬清香,以及……更淡的、属于何闻野身上的、干净的皂角气息。

      这些细微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侵入他私人空间的声音和气息,不再像昨晚那样带着强烈的冲击感和令人不适的侵略性,反而……带上了一种陌生的、却又隐隐约约让人觉得……安心的、日常的质感。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胃部在食物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倦意的暖意。身体依旧疲惫,但那种精神上濒临崩溃的、尖锐的痛苦和混乱,似乎也在这片刻的、近乎凝固的宁静中,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喘息和沉淀。

      何闻野刚才那番话,像一幅用粗粝却真实的笔触勾勒出的草图,清晰地摊开在他面前。“照顾你的胃”、“配合顾闻衍”、“谨慎行事”、“慢慢来”……每一个点,都指向现实,指向问题,指向……一个包含了他宋予执在内的、需要共同面对的“以后”。没有空泛的承诺,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最实际的行动方案和最卑微的请求。

      这种“实际”和“卑微”,奇异地,比任何激烈的誓言或痛苦的泪水,都更有效地穿透了宋予执那层厚重的、用理性与冰冷构筑的防御外壳。它不再仅仅是情感上的冲击,更是一种现实层面的、无法回避的……存在和参与。

      何闻野不再仅仅是那个“失踪的弟弟”、“归来的幽灵”,他成了一个有着具体身份(何铭医生)、具体计划、具体诉求,并且……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带着滚烫真心和笨拙执拗的方式,试图重新进入他生活的人。

      宋予执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混杂着恐慌和……其他什么东西的茫然。恐慌于既定的、孤独而冰冷的轨道被强行改变,茫然于这改变所带来的、完全未知的方向和可能性。但同时,内心深处那片被冰封太久、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荒原,似乎也因为这外来的、炽热而笨拙的“侵入”,而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刺痛般的……松动和……痒意。

      厨房的水流声停了。碗碟被轻轻放入沥水篮的细微碰撞声传来。接着,是毛巾擦拭台面的窸窣声。然后,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何闻野走回了客厅。他站在沙发旁,没有立刻坐下,双手似乎因为刚洗过碗还有些湿润,有些不自在地交握着。他看着宋予执依旧望向窗外的侧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洗好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厨房台面也擦干净了。”

      宋予执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何闻野脸上。何闻野的脸颊因为刚才的忙碌(或许还有紧张)而泛着一点极淡的红晕,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等待下一步指令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宋予执应了一声,极其简短。然后,他的视线从何闻野脸上移开,落在他带来的、依旧放在玄关矮柜上的那个药店袋子上。“袋子里的东西,”他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整理一下。该放药箱的放药箱,吃的放冰箱。”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药箱在书房左边第二个抽屉。冰箱你知道。”

      这是第二道指令。比“洗碗”更具体,也更……具有某种“安顿”的意味。整理药品和食物,放入指定的、属于这个家的固定位置。这几乎是在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在这片空间里,留下属于“何铭”(或者“何闻野”)的、具有实际功能的痕迹。

      何闻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用力点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好!我马上去!”他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拿起袋子,然后脚步轻快却又异常小心地走向书房,去拿药箱。

      宋予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眸光深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很快,何闻野抱着一个不大的家用医药箱走了出来,又将袋子里的药品、营养剂和几盒密封好的、适合胃病患者食用的半成品流食一一取出。他半跪在客厅地毯上,就着茶几,开始仔细地分类、整理。动作依旧专注而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至关重要的医疗准备工作。

      宋予执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因为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落在他熟练而稳定地整理药品的手指上,落在他微微抿着、显得异常认真的嘴角。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笼罩着他,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光晕,连他额前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都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和……生动。

      这一刻,没有了眼泪,没有了激烈的控诉,没有了沉重的往事和未解的谜团。只有一个人,在阳光下,安静而专注地整理着药品和食物,为了另一个人的健康。

      这个画面,简单,平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击人心的力量。它似乎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何闻野这八年,是如何将自己磨砺成眼前这副模样——一个可以切实地、用双手去照顾和守护他人的、成熟而可靠的人。

      宋予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其轻柔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撞击了一下。那撞击并不剧烈,却带来一阵长久的、酸涩而温暖的余震。冰层深处,仿佛又传来了更加清晰的、碎裂的声响。

      何闻野很快整理好了东西。他将常用的胃药和应急器械放入药箱,将需要冷藏的流食放入冰箱,又将药箱放回了书房原处。做完这一切,他走回客厅,再次站在宋予执面前,像一个完成了所有作业、等待老师检查的小学生。

      “都放好了。”他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和更多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宋予执看着他,看了很久。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到他还带着一点水汽的、微微发红的手指(大概是洗碗时被热水烫的),又移回他的眼睛。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到几乎难以捕捉,但何闻野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点头,没有任何言语,却像是一道无声的赦令,更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某扇一直紧闭的、沉重的门锁。

      何闻野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即,是更加汹涌澎湃的狂喜和酸楚,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眼眶再次湿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轻声问:

      “你……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我就在这儿,不会打扰你。”他指了指客厅另一侧,靠近餐厅的一张椅子,示意自己可以安静地待在那里。

      宋予执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落在那张椅子上,又移回何闻野脸上。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虚浮和滞涩。

      他没有走向卧室,也没有让何闻野去那张椅子。他只是走到长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这个位置,与何闻野刚才坐的单人沙发,以及何闻野现在站着的位置,形成了一个不远不近、却同处一个空间的三角。

      然后,他微微向后,靠在了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什么也没说,但那个姿态,那个留在了客厅、没有独自回到卧室关上门、甚至允许另一个人留在同一空间里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却无比清晰的应允和……接纳。

      阳光,温暖地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也洒在不远处何闻野僵硬而惊喜的身影上。

      何闻野站在原地,看着宋予执闭目养神的侧影,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放在身侧、不再紧握成拳的、放松的手。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酸涩、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感动的情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轻轻地、几乎是用气音,吐出一个字:

      “……好。”

      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刚才自己指过的那张椅子旁,轻轻坐了下来。腰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贪婪而温柔地,注视着沙发上那个闭着眼睛的人。仿佛要将他此刻安静的模样,连同这满室的阳光和空气中流淌的、淡淡的柠檬洗洁精与药味混合的气息,一起深深地、永久地刻进心里。

      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阳光移动时,光影变化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悠长而逐渐同步的、平缓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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