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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秦州今年的雪如期而至,在达达利亚大军出征的那天,雪花自天空纷落,原本想送达达利亚出城的荧最终止步于王府门口,只看着达达利亚鲜衣怒马远去。
      托马带着达达利亚的答复回了燕京,没几天燕京就传来了让她回南朝省亲的旨意,随后达达利亚就借着这个由头,带着兵去了燕京,说是要找景隆帝“讨个说法”。
      北燕大小城池的兵力防卫达达利亚了如指掌,按照他的说法,这一仗打得不会艰难,荧应该很快就能收到他大胜的消息,她唯一能够帮得上达达利亚的,就是让秦州安稳。
      “王妃,天太冷了,我们回房吧。”叶卡见荧已经在回廊上站了好半晌,不由得出言劝告,荧却伸出手,想要接住天上飘落的雪花,但初冬的雪落入掌中便化了,只余一滴晶莹的水珠在荧的掌心。
      “从秦州到燕京这一路,估计都在下雪,也不知道他们行军是否还顺利。”
      “王爷领兵鲜有败绩,王妃不必担心。”叶卡把荧的大氅领口紧了紧,“我们还是回房吧,要是王爷知道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荧原本还想耍赖在回廊上多逗留一会儿,奈何叶卡坚持,她也只得回房。
      瑞宁是个贴心的孩子,很少哭闹,每次见到荧的时候总会露出笑容,也正是因为有了瑞宁,荧才觉得达达利亚不在身边的日子好过不少。
      虽然荧早已打定主意,不论此战达达利亚胜负如何,她都和达达利亚同生共死,但对于瑞宁,荧却总是不忍心,不得不给他留条后路。
      荧相信达达利亚的能力,但为了以防万一,荧还是嘱咐叶卡,若是生了变数,就把孩子抱到群玉阁去,虽然她违逆皇兄的意思,也对凝光说了那样的话,但是荧始终相信,他们会善待这个孩子。
      “去年这个时候我刚怀上瑞宁,那时雪比今天要大些……”荧坐在炉边与叶卡说闲话,回忆起从前的日子,“南朝也下雪,只是南朝的雪好像也是软绵绵的,落在地上就化了,随后就变成了泥泞污水,走两步就会有泥点溅到身上,实在麻烦。”
      叶卡没有去过南朝,自然也想象不出那样的景象,不知该如何搭话,只得回道:“王妃……是想南朝了吗?”
      “自然是想的,自我北上和亲离开南都,没有一日不在思念故土……但是也只能想想罢了,我这一生,是没可能回去了。”荧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炉火怔怔出神,仿佛透过炉火就能看到故乡。
      叶卡眼看勾起了荧的思乡愁绪,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补救,只得沉默。好在荧并未在意叶卡的沉默,仍旧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南朝的事,最后自嘲一笑,“若是凝光在,倒是可以与我多聊聊……可惜。”
      可惜,自己已经亲口断了两人的友谊。虽然荧现在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但仍旧怀念凝光与自己说话的时光,她在秦州没有朋友,神里绫华远在千里之外的燕京,达达利亚不在的日子里,是凝光陪她度过那些时间,让她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
      达达利亚的信件比之前勤了不少,基本上两天就能收到一封,信上都会告知他在哪里,战况如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达达利亚那边一切顺利,若无意外,月底应该就能到燕京了。
      虽然早就知道以达达利亚的性格,皇位他是迟早要拿的,但是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还是出乎荧的意料,她原本以为要再等上三年五载的。
      冬日里事情少,加上达达利亚走前已经敲打过秦州大小官员,因此这段时间里荧的日子还算安生,比起之前来已经算是清闲不少,荧倒也没有因为这个加重病情。
      但是病情却也没有好转。
      荧将碗中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叶卡将早已准备好的蜜饯递到荧的面前,荧只是摇摇头,“不必了。”
      叶卡听见这话只觉得心疼,“您初到燕京的时候,怎样都不肯喝药,一定要王爷哄才有用,可如今……”如今不过两年光景,荧已经把喝药当成了平常事。
      叶卡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她一直在尽心照顾,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荧的身体还是好不起来?
      荧只是对着叶卡宽慰地笑了笑,“生老病死乃是天定,岂由得人力左右,尽力了就好。”
      叶卡看着荧这副生死看淡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把被子给荧盖好,然后悄声离开了房间。
      今日大雪初霁,荧看着透过窗纸的雪光,一时间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最终还是坐起身来,唤叶卡进来梳洗。
      “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叶卡听见这话,连忙劝道:“雪虽然停了,但外面冷的紧,王妃身体还未大好,还是不要出去了。”
      荧:“算着时间,达达利亚也该到燕京了吧?”
      叶卡:“要是路上没耽搁的话,应该到了。”
      荧轻轻叹息,“这次进京,入了宫,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出宫了。”
      年关将至,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四处都是叫卖年货的声音,人们在各个摊位前挑选过年的东西,荧看着这一切,心中宽慰,“虽然前方征战,但好在秦州一切如常,若是有朝一日北燕南朝的百姓都能这样,那就好了。”
      叶卡没有多想,张口便道:“王爷雄才伟略,一定会有一统天下海晏河清那天的。”说完却见荧脸色不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奴婢失言。”
      荧只是摇摇头,“国家大事,岂是你我几句话便算数的……回去吧。”
      达达利亚离开秦州约一个月之后,荧收到了他的捷报:燕京已然拿下。只是达达利亚在信中说还需要安定一些事情,所以要晚些接荧去燕京。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叶卡得知达达利亚大捷,连忙卖个乖,荧无奈地看着她,“诸事未定,这种僭越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叶卡点头称是,却还是辩解道:“王爷对王妃一往情深,以后王爷便是至尊之人,一言九鼎,皇后宝座除了王妃,还能有谁呢?”
      荧听了这话没有再过多解释,但是心里却明白,正因为达达利亚坐上了那个位置,以后他的身边,只怕不会只有自己一人,而皇后宝座,多半也不会是自己的。
      荧不得不承认,她想做达达利亚的妻子,想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人。
      达达利亚在燕京要处理很多事情,荧明白自己暂时去不了燕京,所以倒也没有急着收拾行李,只是感慨达达利亚把兵丁都带去了燕京,这秦州城内只怕有不少家庭和自己一样,只剩孤儿寡母过年了。
      荧本想着就算王府里只有她和瑞宁,但也要和下人们过个热热闹闹的年,因此做了不少准备,但是托马的到来,却完全打乱了荧的计划。
      荧看着手中的信,眉头紧锁。信是绫华给荧的,绫华的笔迹她认得,所以万万做不了假,正因如此,荧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自古新王上位,总是要处理一批前朝旧人的,但处理的方式大多是贬谪或流放,赐死者寥寥无几,可燕京如今……
      血流成河。
      荧看着信上的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怎么会……他应该明白,他位置尚且不稳,此时大开杀戒并不是好主意。”
      托马:“燕京世家盘根错节,虽有投靠陛下的,但有些世家与陛下早年间结下梁子,所以想要另立景隆帝的儿子为新帝,于是便说陛下谋逆,弑兄篡位,全无孝悌……”
      荧:“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说法,他只需表明自己不计前嫌,任人唯贤唯得,再寻几个文笔好的书生,说明他此举乃是先帝授意,有虎符为证,倒也不是难事,何须大开杀戒,留个暴君的名声?”
      托马:“家主大人也是这么劝陛下的,陛下一开始也同意了,但后来有几家想送女儿入宫,陛下不允,且陛下想立您为后……与朝臣们发生了争执。”
      荧愣了愣,她知道达达利亚对自己一往情深,也记得他曾经说过身边不会再有别的女子,但是荧万万没想到达达利亚竟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份上。
      但是荧马上便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关窍并不在于她是否当皇后,而是在于朝堂以后谁说了算。
      若是达达利亚今天在后位的问题上让了步,那么之后的朝堂,只怕朝臣们会得寸进尺,一步步将皇权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意看到的。
      托马:“朝臣们说您是南朝公主,被迫和亲,不会真心为北燕着想,况且北燕皇后向来为三大显族的女子,如今景氏没落,但柳氏和神里家还在,所以朝臣们认为后位当从这两家的女子中选出。”托马说着,看了看荧,“但是小姐说她不愿入宫,更不愿因为入宫而失去您这位朋友,所以请您去燕京,以解当前困局。”
      常言,君臣一心国家才能蒸蒸日上,如今君臣不和,双方又不肯退让,所以只有请荧这个“症结”亲自去燕京,才能解决问题。
      “神里大人又如何得知,我去了就一定会让困局得解?”荧看向托马的目光无比清明,似乎已将一切了然于胸,“一别两年,神里大人还是不长记性,以为几句话便可将我拿捏了?”
      荧说的是“神里大人”,而非“绫华”,她已然知晓,托马的到来多半是神里绫人的授意,而绫华的信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只是荧尚不确定,这封信究竟是绫华在绫人的引导下写出来的,还是她根本已经和兄长站到了一处。
      托马听见荧的话不禁冒出冷汗,却还是稳住自己道:“王妃说笑了,下官只是替小姐送信罢了。”
      荧明白神里绫人请她去燕京做什么,无非是让她大度、贤德,自愿放弃后位,只要她自愿放弃后位那么达达利亚就没有理由再坚持,自然就会妥协。
      神里家虽然早已是达达利亚的人,但在权力之争上,他们作为世家代表,不会放任皇权越来越大,所以锱铢必较,分毫必争。
      荧甚至能想到,倘若自己不按他们说的做,真的登上了后位,只怕会得一个善妒刻薄不识大体的名声。
      景和帝的皇后刻薄寡恩,却仍能在百姓中享有贤名,可见世家影响力之大,并非她一个无根无基的异国公主能够动摇的。
      但是倘若自己真的为了所谓的“贤名”就按他们说的做,那岂不是成了她和朝臣们一起,联手逼迫达达利亚让步吗?
      荧做不到。
      “我会和你去燕京。”荧看向托马,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是还未等托马松口气,荧紧接着又道:“可我去了燕京,只怕发生的事情,就未必如神里大人所愿了。”
      在托马的惊讶下,荧让叶卡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去燕。
      出发之前,荧从秦州的粮仓里带了不少粮食一路随行,并且写了一封信快马送去达达利亚那里,她大约能猜到达达利亚现在处境算不上好,所以想要尽自己所能,帮帮达达利亚。
      回燕京的路远比来时的景象萧条,原本年关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但沿途大小城镇的街上都没几个人,虽有店家开门营业,但生意并不红火,即便有客人,也是买了东西匆匆回家,一刻也不肯在外面多留。
      这一切和秦州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个年终究是没有好好过成,等荧到了燕京,已经是初三了。达达利亚得了消息早早领着百官在城门迎接,见荧的马车到了,便上前去。
      荧只看见戴着半截黑色手套的手出现在自己面前,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达达利亚,却见他一脸笑容,便搭上他的手,下了马车。
      就像那年他将自己从南朝的马车上接下来一样。
      “都说了让你过些日子再来……路上一定累了吧?”达达利亚将荧鬓边的一绺碎发捋到耳后,满眼爱意。
      荧摇摇头,“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就不累了。”
      达达利亚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由得失笑,“外面冷,先回宫吧。”
      达达利亚此刻已经穿着黑金龙袍,头戴冕旒,除了挺拔的身子和对荧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之外,似乎什么都变了。
      她的夫君已经变成了九五至尊,身处孤寒高位,若是她不陪着,那么达达利亚就成了孤家寡人。
      好在达达利亚的手依旧温热有力,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紧紧握住荧的手。
      荧扯了扯达达利亚的手:“达达利亚,我们先不回宫。”
      达达利亚并未因她的称呼而怪罪,倒是旁边的一众大臣被荧这样的称呼吓出了一身冷汗。
      达达利亚收到了荧的信,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由得劝道:“你身体不好,这件事我带着百官做,也足够了。”
      “民心相背最是要紧,你我夫妻一体,施恩于民这样的事情,必须我们一起做……况且,达达利亚,不仅是你想要立我为后,我自己,也是想要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的。”所以,我必须为自己搏一个贤名。
      达达利亚听见荧这么说,只得同意,但却握紧了荧的手,“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跟我说。”
      荧带了很多粮食,路上分给了一些沿途受战乱影响的城镇,都是以达达利亚的名义分发下去的,如今在人人胆寒的燕京,天子赐恩应当更为隆重。
      达达利亚和荧领着百官,让人组织好民众,挨家挨户送了粮食上门,达荧二人身先士卒,亲自把粮食交到一对老夫妻的手上,老夫妻拿到粮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泪,达达利亚唤人来问了情况,才知道老夫妻的两个儿子都被拉去守燕京城,在达达利亚攻城的时候身亡。
      达达利亚久久无语,倒是荧当即让人给了老夫妻抚恤金,并唤来此处里长,让他平日里对老夫妻多多关照,若有差池,拿他是问。
      “如今大事已定,陛下该不计前嫌,与民生息。”荧说着,向达达利亚行了礼,达达利亚皱着眉,他知道荧是在为他积累民望,但是他并不愿意看到荧对自己行礼,更不愿意听到她称呼自己为“陛下”。
      达达利亚轻叹一口气:“传旨,凡为景隆帝作战者,无论官阶高低,只要真心归顺,今后效忠于朕,皆可赦免;不幸身亡者,按例发放抚恤,以慰生者。”
      达达利亚说完,双手扶起荧,“从今往后,不要再行礼了,你我夫妻,不该如此。”
      荧只是笑笑,“人前君臣,人后夫妻,礼不可废。”
      燕京城很大,挨家挨户地送粮食,一天当然是不够的,但荧目的已经达到,至少达达利亚在百姓心里不再只是“暴君”“逆贼”,多少也多了些“爱民”的形象在,而且他不自觉流露出对荧的爱意,在百姓当中也成为了伉俪情深的美谈。
      达荧二人回到皇宫,达达利亚先是看了看瑞宁,和他玩了一会儿,之后便让人把瑞宁抱下去,与荧独处。
      “你不该这个时候来的。”达达利亚把荧抱在怀里,话语中却满是叹息,“燕京诸事未定,秦州更安稳。”
      “正因为燕京诸事未定,所以我才要来。”荧看着达达利亚冰蓝的眼眸,眼中满是心疼,“我怎么忍心留你一个人面对燕京的明枪暗箭。”
      达达利亚:“荧,你知道的,你和瑞宁是我唯二的软肋……我真的不放心你们来燕京。”
      荧:“达达利亚,我说过的,我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我不是普通女子,我是有能力和你并肩而立的,你的妻子。你的身边没有像样的谋士,我来帮你,不好吗?”
      达达利亚:“我当然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但是白术说过你的身体需要好好养着,不能多思多虑。荧,我希望你陪着我,但我更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荧只是回抱着达达利亚:“你好了我才能好好修养……你看我不在你身边,你这个玩弓的就被那帮玩笔的欺负了。”
      达达利亚听见这话心下一颤,语气也软了几分:“我赐死了很多人……也只有你才会认为被欺负的人是我。”
      荧:“当一个手握重兵的人被逼的只能靠杀人去解决问题,这就证明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达达利亚,杀人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先停下来,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达达利亚轻轻叹息,“荧……我也不想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了。”达达利亚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与压抑的痛苦,“我知道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与我离心,我也知道这样下去我会没有可用之人,但我没有办法了……若是放任他们,只会让更多的人效仿。”
      荧轻轻拍着达达利亚的背,安抚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达达利亚,我会帮你的,别着急。”
      荧的话语温柔坚定,带着奇妙的力量安抚了达达利亚焦虑的心,达达利亚闻着荧身上的香气,久违地放松下来,“幸好你来了。”
      你来了,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达达利亚与荧细细说了当前形势,神里家和柳家为首的大部分世家虽然归顺了达达利亚,但在立后的事情上并不赞同达达利亚;至于其他世家,虽然人少势力也小,但集合在一起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在,他们则十分不满达达利亚,想要立景隆帝的儿子为帝,自己也能一跃成为名门,弄个辅政大臣当当。
      景隆帝的儿子虽然已经记事,但尚未成年,且很识趣地保证自己无意大位,只求平安度日,整日画着花鸟鱼虫,一副沉迷于此的模样,达达利亚倒也没有为难他,依旧让他住在宫里,给了郡王的位份。
      达达利亚当前最大困难,还是朝野臣服。
      荧:“你已然赐死了很多人,但还是有人锲而不舍地与你作对,这说明他们不怕死,所以杀再多的人,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们既然以祖制作约束,那你便以官员的本分去要求他们,这些天你们在朝堂上争来争去,只怕没做多少实事,对吧?”
      达达利亚眼睛一亮,“你是说暂且搁置对我不利的问题,以朝政实务优先?”
      荧点点头:“他们无非是占着三分理,便以大道理压制你,既然如此,便用更大的道理去压制他们。历朝历代,总是以社稷为重,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蒸蒸日上,他们在朝堂上与你争执,往小了说是玩忽职守,往大了说,便是祸国殃民颠覆社稷了。”
      达达利亚闻言不禁失笑:“荧……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手段?”
      荧:“南朝那些个酸腐文人说起大道理来可比你们这边厉害多了,若是一味地听他们摆布,按照他们的节奏走,那皇帝到最后也只能沦为傀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天下已经易主,他们必须认清现实。”
      达达利亚无奈扶额:“我在战场上征战杀伐无往不利,可是回了燕京到了宫里,却要从头学起了。”
      荧又和达达利亚商议了些别的事情,诸如如何分化世家势力,不教他们拧成一股绳,以及其他安民之策。达达利亚之前便已经思考了许久,也有了一些方案,如今和荧一番商议,只觉得思路更加清晰,入京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已消除大半,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荧……幸好上天让我遇见了你。”
      分别多日的夫妻二人相拥而眠,哪怕身处冬日寒冷的深夜,只要依靠着彼此,便觉得无比温暖。
      一夜无梦,达达利亚久违地歇了个好觉,以至于早晨醒来后仍不愿起床,抱着荧又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在内官的催促下不情愿地起床。
      虽然还在过年期间,依例是不必上朝的,可那些大臣们打定了主意要和达达利亚对着干,仍旧早早地穿戴好官服,一早在殿外候着。达达利亚前几天并没有搭理他们,只说了一句:他们愿意候着便候着,可别说朕没给他们年假。
      大臣们想着荧昨日才到燕京,想来达达利亚今天也依旧不会上朝,他们站了好几天,未免有些懒散起来,倒是神里绫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陛下今日一定会上朝,诸公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众人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做了面子,理了理衣衫,不多时,果然听见内监传召上朝的声音。
      达达利亚上朝之后,便依照之前和荧商议的那样,不与大臣们纠结立后之事,而是转而商议真正的要务,大臣们猝不及防,奈何处理朝政要务乃是他们第一本分,也不能推却,只得跟着达达利亚的节奏来,各自领了差事,乖乖地照做。
      达达利亚这才有了自己成为帝王的真实感觉,从前他虽然也坐在龙椅上,却仿佛总是臣子眼中的逆贼,有时连他自己也觉得,他是客居在这燕京的。
      除此之外,达达利亚还故意将一些要紧实职给了一部分反对他的世家,这是明晃晃的离间,就算那些世家明白,但心里总归还是不舒服的。
      毕竟权力、体面、金银是真真切切地给到他们手里的,那些没得到好处的人,自然会嫉妒,这是人性。
      神里绫人和柳家老爷子柳元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
      “眼下正值年节,众爱卿仍执意上朝,想来都是忧心国事的忠良之臣,既然如此,便辛苦诸位爱卿,立刻去把差事做了,上元佳节之前,朕等你们的回复——诸事繁杂,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散了吧。”
      众臣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年假就这样没了,不仅好处没捞到,反而还领了一堆差事。许多人细细琢磨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原本就和秦王,啊不,当今陛下没有瓜葛,纵然是前朝的官,但神里家和柳家都还好好的,陛下怎么也不会拿他们开刀,怎么就被那些个居心不良的人挑唆着,也日日来上朝了?就连从前的景隆帝都被杀了,难道现在北燕还有谁有势力能和达达利亚一战的吗?
      难道寄希望于在宫里的景隆帝的年幼儿子?开什么玩笑!至于神里家和柳家,看起来好像也是反对达达利亚的,可细细算起来,他们反对的也不过就是立后一事,其他的事情他们可是听话去办的!
      许多人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被人拿着当枪使了。
      神里绫人下朝后并未回府,而是随着柳元去了柳家。
      “从前听贤侄说起王妃满是欣赏,老夫还觉得贤侄夸大了,如今看来,陛下的发妻,绝非普通女流啊。”柳元抿了一口茶,随后轻叹一口气,“偏偏她是南朝公主……若是她真成了我北燕皇后,也不知对我北燕来说,是福是祸啊。”
      神里绫人只是浅笑,“早就告诉世伯,当今陛下虽然有时行事浮躁,但是个明理晓事的,只是离开中枢日久,少于历练,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明君……但是龙有逆鳞,触之即怒,陛下的逆鳞,便是王妃母子了。”
      柳元冷哼一声,“古来帝王谁没有个三宫六院,若那南朝公主如此善妒,也算不得贤良,既无贤名,又如何当得起我北燕皇后!”
      神里绫人:“世伯还看不出来吗?并非王妃善妒,而是陛下钟情于她……不瞒世伯,从前我就有意将绫华嫁与陛下,只是陛下眼中已再容不得旁人,我只这一个妹妹,实在不忍心送她去那尴尬境地,想来世伯也是不忍心唯一的女儿进宫去,受这般苦楚的吧?”
      柳元沉默,半晌嘴硬地说了一句:“家国在上。”
      神里绫人:“如今情形,只希望我们与陛下能各退一步,我们不再送女眷入宫,陛下可封南朝公主为贵妃……如能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柳元也知道事已至此,达达利亚如此坚决,想送女眷入宫的可能性是没有了,“若能如贤侄所说的那样,倒也还算是个好结果。”
      神里绫人苦笑:“只怕君心如铁,万难回转……若是陛下打定了主意要给南朝公主一个名分,只怕我们最后也无计可施。”毕竟他们身后的神里家与柳家人口众多,枝繁叶茂,若是执意与达达利亚作对,只怕会牵连家族。
      家族是他们站在朝堂上的底气,但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软肋,达达利亚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即便神里绫人同他一起长大,即便他明白达达利亚现在还需要他,但是他也不得不想,万一达达利亚真的为了荧,不择手段、不肯退让呢?
      柳元沉思半晌:“即便君心难以转圜,那我们也要用这件事,为我们的族人谋最大的好处……既然陛下不肯让女眷入宫,那在其他方面,总该给我们足够的安全感。”
      翌日,柳元和神里绫人入宫,提及荧位份一事,他们先以不让女眷入宫作为交换,希望荧做贵妃,达达利亚不允,两人便再退一步,领了礼部和兵部的差事给族人,条件则是荧可以做皇后,但是不能干政。
      达达利亚有些犹豫,但看荧点头同意,便也答应了这样的交换条件,随后便定了立后的时间,二月十一,是个好日子。
      此后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荧如愿做了达达利亚的皇后,燕京也不再血流成河,朝局之上,与达达利亚作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你的方法确实有用,这些日子做实事的人多了,朝政总算是运转起来了。”达达利亚批完折子,长舒一口气,拉过荧的手,“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荧摇摇头,“也不全是我的功劳。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之前赐死是君恩,如今怀柔也是君恩,只是从前你和那些大臣们杠上了,双方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肯退让,想要另辟蹊径,我们便只能先撤了这口气。就像战场上杀红眼的人,虽然称得上勇,但若是一盆冷水浇上去,让他冷静下来,只怕未必会如开始一般不怕死了。”
      达达利亚有些好笑地看着荧,“你没去过军中,如何知道军中会这样?至少我的兵,都是汉子。”
      “所以你赢了啊。”荧眨了眨眼睛,随后轻轻磨起了墨,“但那些燕京城里未经风霜的书生,虽然也有些傲骨,但那口气一旦泄了,他们冷静下来就会细细思量,他们是聪明人,只要细细思量,便一定会后怕,此时再去看那些累累白骨,焉能不胆寒?”
      达达利亚深深地看着荧,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荧,你那皇帝哥哥,也有你这般的心思吗?”
      荧磨墨的手停了下来,看向达达利亚冰蓝的眼眸,想要从中看出一些达达利亚的心思,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没由来地有些心慌,不知道达达利亚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荧虽然早就知道君心似海,深不可测,达达利亚坐上了那个位置,终有一日也会变得城府极深,但是她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荧还没有做好在达达利亚面前小心翼翼的准备。
      达达利亚见荧不说话,便也垂下眼眸,“南朝的国书到了,还是让你回去那件事……我不知道你哥哥打着什么算盘,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荧又轻轻磨起墨来,“眼下北燕诸事待办,他来这封国书,不过是添乱来了,随便敷衍一下就是。”
      达达利亚按住荧磨墨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荧……倘若给你一个机会,不必考虑那些后果,你会选择回南朝吗?”
      荧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达达利亚,“你……陛下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称呼的变化让达达利亚心里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愚蠢的话,连忙认错:“是我问错话了。”
      见达达利亚这样,荧的语气也软了几分,“当日在秦州我便已经拒绝过凝光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吗?”
      达达利亚闻言连忙把人抱进怀里,“是我不好,问错话了,你别多心。”随后又道:“南朝下个月会来使团,戴因是正使……我怕他,会想方设法把你带走。”
      荧只是抱紧了达达利亚,“你那么多兵,他带不走我的,放心。”
      “嗯。”达达利亚应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敢把那封国书最要紧的一句话说出来——寡人病重,恐时日无多,心之所系唯胞妹荧,望燕帝体念骨肉亲情,准荧回南朝小住,若得兄妹团聚,寡人必将铭感于五内,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空字字句句言辞恳切,达达利亚知道荧一旦知晓实情,必定会生出回南朝的念头。虽然国书上写的是小住,但是空的心机之深让达达利亚不敢赌,他不知道空是不是真的病了、真的病重至此,更不知道荧回去了,是否还能回得来。
      荧……抱歉,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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