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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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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利亚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没有让荧解开心结,但是这件事最终只能靠荧自己去想明白,他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用过晚饭后,像是要验证白术的判断一般,荧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随后就觉得鼻子又酸又堵,头也昏昏沉沉的,便连忙让叶卡去给荧把方才就在火上煎好的药端过来,然后强迫荧去休息。
“只是风寒而已,没事的。”荧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体会如白术说的一般病的那么严重,但是达达利亚是知道白术医术的,既然白术说荧晚上会发病高烧,那么荧一定就会,于是便让宋妈妈服侍荧洗漱,让她早早上床休息。
荧现在哪里睡得着,奈何达达利亚坚持,她只能依言照做,不多时叶卡便端着药进来,达达利亚接过药碗,随后便让叶卡下去。
“把药喝了。”
荧看着碗里褐色的汁水,闻着就觉得苦,当下眉头一皱,“这药闻起来就难喝,我不喝。”
“药哪有好喝的。”达达利亚继续好言相劝,“你刚来北燕身体必然不适应,吃了药,早些把身体养好,免得日子久了落下病根。”
荧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当然知道生病就要吃药的道理,但是奈何她一闻到药的气味就觉得犯恶心,又想到自己从前吃药时那苦涩的味道,更是浑身都在拒绝。
“你若是不自己喝,我就只能用我的方法让你喝了。”达达利亚说着,作势将药碗拿到自己嘴边,“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用嘴喂你喝?”
“你……”荧听见这话,又羞又气,但是她知道以达达利亚的性格,说得出就做得到,于是只能接过药碗,皱起眉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一股脑的倒进嘴里,片刻不敢停留就咽了下去,奈何药残留在嘴里的味道依旧恶心,荧的一张脸皱成了包子,达达利亚见状不由得摇头轻笑,随后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颗蜜饯塞进荧的嘴里,“我家王妃一向举止得体,却没想到只是喝碗药,就什么礼仪都抛到脑后了。”
在达达利亚的印象中荧一向温柔端庄,别说把脸皱成包子了,就连不高兴时也不见有什么异色,如今一碗药就让荧露出这样的表情,达达利亚只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三岁孩子,喝碗药还要吃蜜饯。”
荧有些神色不自在地撇过头去,“我……也没让你准备蜜饯啊。”
“我是怕你喝完药嘴里发苦,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你竟然当真喝得如此艰难。”达达利亚说着,话里是忍不住的笑意,荧见状便钻进被窝,背对着达达利亚,蒙上被子,“我要休息了。”
“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叫叶卡进来陪你,你如果想我了,就让叶卡叫我,我马上就到。”达达利亚说着,吹灭了房内的蜡烛,只留一盏烛火照明,随后便放下床帏,让叶卡进房内伺候,之后便去了书房。
荧听见达达利亚远去的脚步声,一时间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但不知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荧躺下没一会儿就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很快就睡了过去。
达达利亚去到书房时,弗拉德已经在等候,见到达达利亚进来,便说道:“王爷,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达达利亚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烛火摇曳,眼神晦暗不明,“五郎那边,有什么消息来吗?”
“军中一切安稳,五郎大人说请王爷放心。”弗拉德回答完达达利亚的话,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达达利亚见状便道:“想说什么就说。”
弗拉德闻言跪在达达利亚面前,“王爷恕罪,属下只是觉得,您待王妃,过于好了。”
达达利亚闻言嗤笑一声,“你都说了,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对她好,难道对你好吗?”
“属下不敢,只是王爷若将精力都放在王妃身上,只怕终有一日百炼钢化成绕指柔,雄心不再,霸业难图。”
达达利亚闻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弗拉德面前,只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属下,并不说话,如此静默良久,久到弗拉德迫于达达利亚的威压,额上冒出冷汗,达达利亚才轻轻开口道:“弗拉德,是不是本王最近脾气好了,连你都敢插手本王的私事了?”
达达利亚的语气并不重,甚至称得上温和,但长久跟在达达利亚身边的弗拉德却听出了达达利亚隐藏在温和语气下的冰冷之意,只觉脊背一凉,连忙磕头道:“属下不敢!”
“不敢?”达达利亚冷笑一声,“本王看你可是敢得很啊!”
“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弗拉德跪在地上,额上冷汗直冒,满脑子都在后悔自己多嘴。
“念你是初犯,自己下去领十个板子,对了,这几日天气转暖,王妃素来喜欢花卉,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属下明白。”弗拉德说着,心里就开始盘算着燕京周围有什么地方开着花。
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叶卡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点焦急的样子:“王爷,王妃发烧了。”
虽然白术早就说过荧会发烧,但如今听到,达达利亚心里还是一紧,正要去卧房,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弗拉德,“你那板子过几天再领,眼下先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然后,王妃生病的消息,一定要明早再传出去,懂吗?”
“是。”弗拉德说着,便连忙出府去太医院。
达达利亚则快步走去卧房,刚一进门就听到荧的咳嗽声,当下眉头不由得又皱了几分。
达达利亚伸手探了探荧的额头,随后试探地喊了一声,“荧,能听到我说话吗?”
荧皱着眉头,眼睛费劲地睁开一条缝,看到达达利亚关切的面容时却笑了,“达达利亚……”说着伸出手去,达达利亚见状便握住荧的手,看到手指上缠着的纱布时轻叹一口气,“嫁给我,委屈你了。”
“没……咳咳!”荧想安慰达达利亚,却不受控制地咳了出来,达达利亚连忙倒了一杯水,等荧咳完了才喂她一点点喝进去。
不多时,太医院当值的许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到,行了礼之后便给荧诊脉,过了一会儿道:“王爷,臣看王妃的脉象,像是已经吃过药了。”
“许太医医术高超,确如许太医所言,王妃已然喝过药了。白日里王妃的手被烫伤了,本王想着烫伤不算大事,就没劳烦太医院,让府里人去不卜庐请了白大夫来,白大夫见了王妃,说看脸色像是有病灶,便诊了脉,然后留下一张药方,说王妃晚上要是不舒服就按这个方子喝药。”达达利亚说着示意叶卡将药方递给许太医,随即接着道,“王妃晚膳后只是咳嗽,便按这方子喝了药,却没想到后来发烧了,这才深夜劳烦许太医过来。”
许太医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随后道:“王妃是因为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加之忧思惊惧才会生病,如今发散出来了也是好事,这张方子没有问题,大约两个时辰就能退烧了,只是最好用一些凉物给王妃降体温,王妃初来北燕难免不适应,还是小心些的好。”
“多谢许太医,有劳了,夜黑风寒,本王就不留许太医了,许太医路上小心。”达达利亚说罢,便让弗拉德把许太医送回去,然后让叶卡端一盆冷水进来,之后也让她退下了。
达达利亚打湿帕子,覆在荧的额头上,荧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哆嗦,睁眼看向达达利亚,“既然有药,又何必请太医来多此一举?”
达达利亚只是轻轻抚摸着荧的脸庞,“你现在的最重要的事情是把病养好,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咳咳……你是想借请太医的事情,把我生病的消息传到宫里去,是不是?”荧虽然病着,但脑子还没烧糊涂,自己白天刚见过皇后,北燕的亲贵命妇都亲眼见到她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自己晚上便发了烧,病因还是“忧思惊惧”,只怕明日宫里便会传开,皇后苛待新妇,南朝公主被皇后吓到发烧。
“外面的事情有我,你别想那么多。”达达利亚说着,脱掉外衣钻进被窝,感受到荧烧得滚烫的身体时不由得再次皱起眉头,随即把被子掀开了一点,“许太医说,要让你散热降体温。”
“我冷……”荧说着打了一个寒颤,达达利亚见状便只得给她盖好被子,却见荧仍旧止不住地发抖,身上也是滚烫。
达达利亚想了想,作势便要出去,却被荧拉住了胳膊,“你穿着单衣,是要做什么?”
“你身上太烫了,这样下去人都烧坏了,我去想法子给你降温。”
荧本就烧的难受,如今听到达达利亚这番话,更是头疼得厉害,有气无力道 :“你是…要学荀粲,不辞冰雪为卿热吗?”
达达利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没有其他办法了……眼下已经开春,而且我是习武之人,只是出去待一会儿,身上冷了就回来,不妨事的,别担心。”
“别走……咳咳!”荧手上什么力气,却还是抓紧了达达利亚,再次开口时竟然已经带了点哭腔,“别走……我只有你了。”
我在北燕,孤身一人,只有你了。
达达利亚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坐在床上呆愣地看因病脸色蜡黄的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躺下,连被子一起抱住荧,“我不走,别怕。”
人在生病时总是格外脆弱,荧也不例外,即便她早已做好永别故土的准备,即便达达利亚待她极好,即便她在心里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此心安处是吾乡,但心底最深处那一丝不安全感总不会轻易抹去,如今生病身上难受,平日里那些从不轻易示人的软弱便暴露出来。
如今,达达利亚是她的唯一,只有达达利亚在身边,她才能感觉到些许安心。
荧的身上烧的滚烫,但抱住她的达达利亚却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发抖,自打记事以来达达利亚很少生病,并不能体会荧现在究竟是何感受,但想来身上冷热相冲,必定难受至极,奈何太医和白术都说了,要完全发散出来才行,达达利亚也不敢再给荧喂药,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把帕子用冷水浸了,覆在荧的额头上,如此反复十数次,荧迷迷糊糊地醒了又睡好几次,才算是退烧了。
达达利亚探了探荧的额头,又隔着衣服试了试荧身上的温度,确定荧退烧后,长舒一口气,把帕子往盆里一丢,钻进被窝,抱着荧,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荧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达达利亚并不在身边,自己手上的烫伤膏和膝盖上的膏药都已经换了新的,想来是达达利亚的手笔,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现在是叶卡在旁侍奉,叶卡见荧醒了不由得大喜过望,“王妃您终于醒了,担心死奴婢了!”
叶卡端了杯温水,喂给荧慢慢喝下,随后扶着荧坐起来,服侍她穿衣梳洗。
明明穿衣服这件事达达利亚也就给荧做了两三次,但眼下叶卡服侍起来,荧竟然有些不习惯,只是未曾表示出来,问道:“王爷呢?”
“神里大人和神里小姐来了,王爷正在正厅会客,王妃等下要去看看吗?”
神里家?荧听见不由得皱眉,神里一门作为北燕显族,难免和景柳两家有所交集,但神里家风严谨,并不参与党争,是清流,如今怎么会兄妹二人一齐上门来找达达利亚?
“我在病中不宜见客,就不去了。”荧随口回答了叶卡的问题,随后有些不适地扶了扶头,“今日就别梳发髻了,我头疼得紧,只怕用过早膳就要回床上躺着了,难为你费这工夫。”
叶卡闻言便只是将荧的头发梳顺,没有再挽发髻,随后从厨房端了早膳来给荧。自打荧踏上北燕的土地,每顿饭达达利亚都会陪她,虽然时常逗弄她,但荧也因此胃口好了不少,如今达达利亚不在身边,荧生着病没有胃口,嘴里吃也不出味道,胡乱喝了几口粥,吃了几筷子小菜便放下碗筷,回床上躺着休息。
叶卡见荧神色困倦,已然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模样,便赶忙道:“王妃先别睡,奴婢去给您拿药。”
“我不喝,你别去了。”荧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反正达达利亚眼下在会客,没空逼她喝药,只要她睡的足够快,就能少喝一碗那又苦又涩的药。
叶卡年纪小,听见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昨晚她收拾药碗的时候王妃是喝了药的,那就肯定是王爷劝王妃的,于是便去正厅找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正和神里兄妹谈论事情,忽见叶卡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是王妃有事吗?”
叶卡见有外人在,也不好说荧不肯喝药,只得说道:“回王爷,王妃醒了,只是头疼得紧,奴婢不敢擅自给王妃喝药,所以来请示王爷,药还是和昨天一样吗?”
达达利亚一愣,随后便猜到,一定是他家王妃又不肯吃药,但是神里兄妹还在,他也不能撇下客人去给荧喂药,一时间有些为难。
好在神里兄妹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神里绫人见状便笑道:“成了家就是不一样,罢了,我和绫华改日再来,眼下你先去看你那柔弱的小娇妻吧。”
今日一早,宫里宫外就传开了,皇后苛待新妇,活活把人给吓病了,更有流言越传越离谱,说皇后请了高人,直接把秦王妃的魂魄给摄走了,所以秦王妃才会重病卧床,如今大家就都觉得这位南朝公主是个柔弱女子。
达达利亚知道神里绫人是在打趣,也不反驳,只是白了他一眼,随后道:“我过几天再去你府上,眼下我刚刚回京,朝中事务一概不熟,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花儿来。”
神里绫人点点头,便要带着妹妹离开,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互市一事只怕不是三两天就能谈妥的,届时你必定分身乏术,你若是不放心你那王妃,我便让绫华过来与她作伴,她们年纪相仿,应该聊得来。”
达达利亚点点头,“多谢你费心。”
荧躺在床上,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身上也有些发冷,正想念着她那人形暖炉,就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后达达利亚略带调笑的声音就传来,“怎么,为夫不在,就不肯喝药了?”
荧一愣,没想到达达利亚这么快就过来了,不由得疑惑,“你不是在会客吗?”难道他晾着客人自己过来,就是为了劝她喝药?
“我家王妃耍小孩子脾气不肯喝药,我当然要过来看看了,客人哪有你的身体重要?”达达利亚说着,将药碗捧道荧的嘴边,扬了扬下巴,“喏,喝吧,你快些喝完,我就能去见客人了。”
这简直是胡闹!荧没想到达达利亚当真把客人抛下,就为了来劝她喝药,奈何达达利亚已经过来,荧只得捏着鼻子把药倒进嘴里,好让他赶紧回去,别让客人等久了。
达达利亚依旧是在第一时间往荧的嘴里塞了几颗蜜饯,酸甜的味道冲淡了口中的苦涩,荧看向仍旧在身边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达达利亚,“你怎么还不去陪客人?”神里家是北燕望族,达达利亚就这么把人家晾在那里,实在不妥。
达达利亚见荧一脸真诚地发问,忍不住笑了出来,刮了下荧的鼻子道:“神里兄妹已经回去了,他们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倒是你,竟然真的觉得我会做出那种失礼的事情来吗?难道是昨晚烧傻了?”达达利亚说着,伸手去探荧的额头,后者一愣,随后意识到自己被达达利亚哄了,便钻进被窝背过身去,“我要休息了。”
达达利亚便放下床帷,让荧不受光线打扰,正要离去的时候,手却忽然被荧抓住,荧背对着达达利亚,有些迟疑又别扭地开口道:“我……有些冷。”
达达利亚一愣,随后明白了荧的意思,却忽然想要逗逗她,便道:“那我让叶卡再给你放个汤婆子进被子?”
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赌气道:“随便你。”
达达利亚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把荧的手放进被子里,“我去书房拿书,马上就回来陪你。”
达达利亚拿了没看完的书回到卧房钻进被窝,见荧还是背对着他,一副赌气的模样,只得先放下手里的书去哄人,“荧睡着了吗?”
荧没说话,闭着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似的,但达达利亚见荧身上冰凉,瑟缩地躺在被子里,就知道她肯定还没睡着,便从背后抱住荧,握住她冰凉的手,“叶卡说你头疼的紧,如今身上又冰凉的,自己的身子心里没点数吗?居然趁我会客的时候不吃药,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荧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只是想等会儿喝的。”
达达利亚自然不信荧这么明显的借口,威胁似的在她腰上捏了捏:“再有下次,我就用我的方法喂你了,听到没有?”
荧被达达利亚这样的举动弄得脸一红,转过头瞪着他,“你……你摸哪里?”
达达利亚依旧是那副无辜的模样,“昨天晚上荧哭着让我不要走,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呢,却原来荧还是把我当外人。”
这哪是当不当外人的事情啊?荧琥珀似的眼睛气鼓鼓地看着达达利亚,却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不再搭理他,闭上眼睛休息。
“荧昨晚不让我出去,其实也是怕我冻坏了对吧?”
虽然开春了,但是北燕的夜晚依旧寒冷,所以达达利亚才想到自己出去冻一会儿,回来给荧降体温。
“荀粲的妻子早逝,我是惜命。”荧没好气地说道。
达达利亚见哄了半天荧还是没消气,只得好好道歉,“是我不对,我不该戏弄你,但是你以后也要乖乖吃药知道吗?下个月南朝的使团就要过来了,届时我只怕早出晚归分身乏术,你若总是这样耍小孩子脾气,我在外面怎么放心的下?”
荧听到这话也不生气了,转过身来看着达达利亚,“神里家今日来,就是和你商议这事的吗?”使团进京,前期一概迎宾事物皆由礼部负责,也难怪达达利亚休沐还没结束,神里家就登门了。
“也不全是,绫人是我在京中少有的朋友,如今我成亲,他于情于理都该上门一叙。”
“朋友?”从达达利亚的口中听到这话,荧一时有些惊讶,“我记得神里一门是清流,竟然会与你这个夺嫡的皇子有牵扯?”
“我刚认识绫人的时候无权无势,在宫里倍受欺凌,日子过得甚至还没他好,他那时哪里想得到我如今手握重兵?”达达利亚虽然是笑着说的这话,但荧听了之后还是微微皱眉,主动握住了达达利亚的手。
达达利亚回给荧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我如今过得很好,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也就不那么在意了。神里一门虽是清流,但绫人行事并不同于他的父辈,他有些目的,是只有我上位之后才能帮他达到的,所以我们如今也算得上是盟友。”
虽然同为北燕显族,但神里家的势力与景柳两家还是有些差距,至少族中没有人在吏部户部这样重要的实权部门,这些年来他们能洁身自好不与那两家有过多来往,虽然保住了名声,但无财无权,想来族中日子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过,若是太子上位,那么景氏就还能再风光一朝,神里家的日子只怕是更难过了。
荧听见达达利亚这么说,略一思忖,便知道了大概,接着道:“神里家既然是清流,那么应该是得陛下信任的,有些事情你若是不便出面,通过神里家的嘴说出去,倒是有份量得多。”
“正是如此,对了,绫人说,你若是闷得慌,他就让神里小姐来陪你,你们年岁相仿,应该是聊得来的。”
若是可以不见,荧是半点也不想和北燕的达官贵人有什么牵扯,但达达利亚都这么说了,荧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如果这样能够帮到你的话,我愿意让她来。”
达达利亚一怔,随后解释道:“我不是让她来递消息的,是让她来陪你解闷的,后天我就要上朝了,之后忙起来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我怕你寂寞。”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道,“神里家教严谨,神里小姐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并不像景氏那样跋扈,你不必担心。你如今一个人在北燕,连个贴身宫女都没带过来,我若是长久地不来陪你,你心中难免不安,如果能与神里小姐成为朋友,平日里说说话也是好的。”
荧看着达达利亚冰蓝的眼眸,心中一暖,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设身处地为她考虑,将她的事情桩桩件件放在心上,如此温柔体贴又英俊非凡的夫君,哪怕是在南朝,也不一定能找的出来一个,人常言“福祸相倚”,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达达利亚……谢谢你。”荧由衷地说出这句话,达达利亚笑了笑,忽地戏谑心起,一脸正色地看着荧道:“既然要谢我,光嘴上说说可不行,荧要拿出点诚意来。”
“诚意?”荧不明所以地看着达达利亚,“你说,只要是我有的,给你就是了。”
达达利亚眯起眼睛,语气意味不明,“此话当真?”
荧想了想,自己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宝贝到不能给达达利亚的,况且达达利亚也不像是贪财的人,于是便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你说吧。”
达达利亚看着荧,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荧却不依不饶起来,“为什么算了,你担心我食言?”
达达利亚道:“我只是觉得,或许过段时间再说会比较好。”
这有什么区别吗?荧不解地看向达达利亚,“如果迟早都要给你,现在给和以后给有什么区别吗?”
此时的荧尚未察觉到达达利亚话语中的隐忍,只是单纯地以为达达利亚看上自己手里的什么东西,所以未曾防备。
达达利亚在听到荧的话以后,冰蓝的眼眸中刹那间迸发出灼热的火焰,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良久缓缓吐出,然后埋首于荧的颈间,喃喃道:“荧,下次不可以说这么勾人的话了……我是怕我食言。”
达达利亚灼热的吐息在荧的耳边,后者一愣,意识到自己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之后红了脸,“我不是……”
未曾说完的话语淹没在唇齿之间,荧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上方的达达利亚,却见他冰蓝的眼眸中满是隐忍的欲望,不由得一愣,随后像是灵魂都被他吸走了似的,竟然也没有了动作,只是任凭达达利亚灵巧的舌头在自己口中翻江倒海,予取予求。
细密的吻自荧纤细洁白的脖颈一路洒下,最终停在了锁骨的位置,达达利亚在荧优美的锁骨上留下自己的痕迹,随后微微起身,盯着眼前美妙的风景许久,然后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替荧整理好衣服,盖好被子,无奈地轻叹道:“你还生着病……今天就到这里吧。”随后下床穿上外衣,出门去吹冷风。
荧躺在床上,双眼出神地望着床顶的帷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身上也不觉得冷,只是……
还是希望达达利亚在身边啊。
北燕,皇宫。
景和帝听着太医的奏报,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确认道:“你说秦王妃生病,是因为忧思惊惧?”
“正是,臣去的时候,王妃高烧不退,体内寒热相冲,病势的确凶猛。”许太医回答道。
景和帝闻言便挥挥手让许太医退下,思忖半晌,对着身边的太监道:“既然这件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那也没必要制止了,让他们接着传下去就是。”
白术的药十分有效,在达达利亚一天三顿的监督下,荧的身体终于好转,加上燕京天气日渐转暖,荧也能每天在院子里逛一逛,弗拉德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像是北地特有的,说叫琉璃百合,荧十分喜欢,让人在院子里多栽了些,每日闲来无事就摆弄摆弄这些花草,日子倒也还算安稳。
荧身体好了以后,神里绫华便如约上门,如达达利亚所说,神里家的小姐知书达礼,与荧性格相投,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相谈甚欢,荧初来北燕并不熟悉,也不敢随意出门,绫华时常上门,确实让她的日子更充实了些。
这日绫华上门,与荧聊天,两人互相说着北燕与南朝的风俗,不知不觉已到中午,绫华正要回去,下人却忽然来报,说神里绫人会和达达利亚一起过来,让绫华中午就在秦王府用膳。
“我兄长说话有时喜欢闹着玩,等会儿他若是说出什么奇怪的话,荧只当没听见,不理他就好。”神里绫华笑着对荧说自家兄长的坏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荧和绫华两人熟络起来之后,便互称名字,不再用敬语。
荧听见这话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神里绫人是和自家皇帝哥哥一样沉稳的人,如今听绫华话中的意思,倒像是个跳脱的青年?
这个疑惑在荧见到神里绫人后立马就解开了。
神里绫人与达达利亚一同回府,荧是当家主母,自然该出门迎客,神里绫人见到荧的第一句话倒还算正常:“见过王妃。”
荧自然是笑着说不必多礼。
绫人紧接着又道:“王妃贤惠温柔,容貌秀美,嫁给达达利亚这个莽夫,属实是委屈了。”
自小便受到的良好教育自然没有让荧露出失礼的表情,仍旧微笑着看着神里绫人,像是没有听到他逾矩的话语一般,并没有说话,倒是达达利亚听到神里绫人的话后,长臂一伸,勾住神里绫人的脖子,半是微笑半是威胁道:“再胡说本王就让你出不去秦王府。”
绫华像是早已习惯自家兄长的胡言乱语,见怪不怪,对达达利亚行了礼后,便拉着荧去用午膳,然后听着身后的两个男人像小孩子似的拌嘴。
“刚见面就夸别人的妻子漂亮,礼部侍郎,你的礼仪都学进狗肚子里了吗?”
神里绫人不甘示弱:“你这莽夫开口就是粗话,我说王妃嫁给你委屈了,难道说错了?”
之后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净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甚至已经开始互揭对方老底,诸如“八岁上树掏鸟蛋摔下树”、“十三岁冰钓时不慎掉进冰窟窿”这样的话,荧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这两人会不会真的吵起来,听到后面时便放下心来,以他们两个的吵架方式,只怕再吵十年也不会真的翻脸。
达达利亚并不挑剔吃食,所以秦王府的饭菜一向不算精致,荧来了之后,一些南朝菜式和点心倒是做得越来越精致,但北燕的菜仍旧秉持着达达利亚之前的要求:下饭、顶饱。
神里绫人看着饭桌上精致的南朝点心和粗犷的北燕菜肴,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说你配不上王妃吧?连吃的东西也这么不讲究。”
“军营里面你给我讲究一个瞧瞧?爱吃吃不吃就出去,真当本王缺你这张吃饭的嘴?”达达利亚说着,伸出筷子夺下绫人看中的排骨,把它夹到荧的碗里,笑眯眯道:“你身体刚好,多吃些补补身子。”
荧见状便也夹了一筷子青菜到达达利亚的碗里,“春天干燥容易上火,吃些青菜败败火气。”
“新婚夫妻就是不一样,恩爱得旁若无人。”绫人见状不甘示弱,作势也要给绫华夹菜,绫华却抢先一步夹了排骨,自顾自地吃起来,完全没有配合自家兄长的意思,绫人落个没趣,只得咂咂嘴,自己吃下苦涩的炒青菜。
达达利亚难得见绫人吃瘪,高兴得很,连带着饭都多吃了半碗。
饭后四人又吃了些清甜的点心解腻,然后开始正题。
“我着人去查了,王妃被皇后吓病了这件事,能够闹得满城风雨,除了你的人,还有别的人也在背后推波助澜。”神里绫人说起正事来,立马换了一副正经的模样,荧看着这样的神里绫人,倒是能确认他是神里一门这一代的家主,是与绫华一母同胞的兄长了。
达达利亚闻言神情严肃,他大约猜到是谁在背后做这件事,但是他有些不敢相信。
“陛下年少登基,二十年来北燕风调雨顺国力日增,足以证明他是位英主,既是英主,又如何能看不出眼下北燕最大的毒瘤呢?”像是明白达达利亚在纠结什么,神里绫人出言劝解道:“你或许不相信他有一颗慈父之心,但至少该相信,他不会放任毒瘤继续危害北燕,北燕是你的国,又何尝不是他的国呢?你想让北燕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他又何尝不是?”
荧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听到后面却是明白了,借她生病败坏景氏名声这件事,景和帝也有参与。
景柳两家把持朝政树大根深,有才之士要么归顺,要么只能碌碌终生难以出头,而且景柳两家的年轻一代成日跑马放鹰无所事事,犯了事也能凭借关系全身而退,不受律法制裁,民间早就怨声载道,却碍于他们的权势,敢怒不敢言。而景柳两家的势力也逐渐在威胁皇权,就拿达达利亚南征这件事来说,他们怕达达利亚南征之后有不世功勋,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所以联名上奏请求收兵,让北燕失去了攻打南朝的最佳时机,上挟皇权下生民怨,景柳两家如今已经成为北燕最大的不安定的因素,景和帝也早有削权的心思,荧生病这件事,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达达利亚沉思良久,最终长舒一口气,“所以,我们之后行事,倒是可以放开手脚,不必担心父皇会事事阻挠,只要我们不威胁到北燕的基业,应该是能够顺利的。”
“说是这么说,但割去腐肉谈何容易,北燕必然会经历阵痛,所以这事宜早不宜迟,迟了,只怕别人不会让北燕好过。”绫人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荧,后者依旧是端坐在达达利亚旁边,一副微笑的模样,仿佛没有听出绫人的言外之意一般。
达达利亚只是握紧了荧的手,没有说话。
之后两人又就互市一事商定了些细节,然后绫人便带着绫华回府了。
送走神里兄妹,达达利亚回到卧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有些疲惫地长叹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随后就感觉到有一双微凉的手覆上自己的太阳穴,达达利亚一怔,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荧?”
“你父皇虽然子嗣不少,但如今好端端长大成人、有才能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也只有你和太子两人,其他皇子,或死或残,或是资质不够,都不是继承皇位的人选。皇后跋扈,也狠毒,你那几个无缘成年的兄长是如何去世的,想来你比我更清楚。”荧的语调舒缓,手上的动作也轻柔,一下一下地按摩着达达利亚的太阳穴,达达利亚伸手抱住荧,靠在荧的腰上,闭上眼睛,享受着荧的按摩。
“你当年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皇子,以景氏的势力,想要让你丢掉性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你不光好好长大了,还手握重兵,如今甚至能与背后有景氏支持的太子一争高下,只要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你的父皇绝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对你不管不顾。”
达达利亚靠在荧的腰上,轻轻叹息,“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道,只是我自小受尽冷眼,父皇对我,也是只有放逐忽视和打压,如今告诉我他对我有慈父之心,我又如何相信?”即便父皇对他真的是用心良苦,可是这些年他受的委屈是真,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也是真,如今的地位也是在景氏的打压下一点点挣出来的,这些事情又岂是一句“用心良苦”可以遮掩过去的?
听出达达利亚话中的不甘心,荧坐到达达利亚身边,捧着达达利亚的脸看向自己,“没人叫你承欢膝下,他是君父,你与他之间永远是先君臣后父子,他当年保下你,只怕也是看出景氏会权倾朝野,所以想要扶植一个不受景氏控制的皇子,这样北燕的基业才能长久。这些年来你过得艰难,受了许多委屈,他大约也没有指望与你父慈子孝,只要你如现在一般,铲除景氏,让北燕江山千秋万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所以,你不必因为知道他在暗处帮你,就自责未曾尽孝,或是给自己背上莫名的枷锁。”
“荧……”达达利亚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随后垂下眼眸,有些无奈地自嘲一笑,“枉我自诩有帝王之才,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还要你来告诉我……是啊,他是君,做的事情自然是以君王的角度考虑,我是自作多情了。”是他自作多情,竟然以为那个从没有给过他正眼的父皇,在心里对他还有一点慈父之心。
荧看着兴致不高的达达利亚,忽地掐住他的脸,朝两边扯了扯,看到达达利亚疑惑又惊讶的眼神,微微一笑,“哪里是自作多情了?父慈子孝是人之常情,达达利亚会这么想,恰恰证明你很温柔,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啊。”
“温柔?这听起来可不是用来形容夺嫡皇子的好词。”达达利亚不由得打趣道。
荧却摇摇头,“古往今来,铁石心肠的帝王并不少,但我始终觉得,只有内心温柔的人,才能去想百姓的难处苦楚,圣人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我觉得,温柔的达达利亚,以后一定会时刻把百姓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达达利亚看着荧琥珀似的眼眸,只见里面满是真诚,他只得认输似的长舒一口气,“真是……败给你了。”达达利亚说着,将荧抱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道:“荧,谢谢你,能遇到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或许之前那二十年我过得艰难,是上天为了让我把苦都吃尽了,苦尽甘来,我就能遇见这样美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