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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这日,绫华来到秦王府,不等下人通报,就急匆匆地走进去找荧,却见荧正好心情的摆弄衣服,当下更是心急,连带着语气都重了几分,“我的王妃啊,外面都要炸翻天了,你怎么还这么悠哉悠哉地整理衣服?”她今天一早才从侍女的口中听到了传言,着人去查,才发现这谣言竟已传了有三五日了,细算下来,竟是她那日离开秦王府后,就开始传荧与戴因的关系了这才急急忙忙来秦王府,却没想到谣言的中心正在悠哉地整理衣服,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气结。
      荧倒是没被绫华这副急匆匆的样子感染,拿了那件浅粉的齐胸襦裙到绫华面前,笑眯眯道:“如何,这衣服好看吗?”
      绫华见状只得敷衍地点点头,“好看。”
      荧见状,让叶卡把衣服先放到一边,拉着绫华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不就是传我和戴因有私情么?那天他在王府门口站了那么久,我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只是早晚而已,如今早早发作出来,倒省得我提心吊胆了。”
      绫华听荧这么说,也是一愣,“你知道了?那你还能如此淡定,是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荧不以为然,“我南朝风俗与北燕不同,南朝女子虽然也有限制,但不像北燕这般尊卑分明,也有女子掌政的时候,我早知来北燕之后,我的做派肯定是要被北燕说三道四的,如今只是捕风捉影地说我和戴因有私情,又没拿我下狱,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传言,不理他,过段时间也就散了。”
      绫华听到荧的话,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是心思缜密还是过于天真,“你怕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皇室一向看重脸面,若是知道你与他有私情,只怕会杀你以保全颜面。”
      荧悠哉地倒了杯茶,推到绫华面前,慢条斯理道:“我与王爷这桩婚事本就是政治联姻,别说杀我了,他们若是敢亏待我,就是与南朝撕破脸,虽然南朝打不过北燕,但领兵之人除了王爷也没有其他人有这本事了,我就不信太子和皇后肯让王爷得这么大的便宜。”他们若真有这份心胸,南朝早已被灭,她这个南朝公主哪还能来和亲呢?
      绫华听完荧的分析,也冷静了不少,思忖半晌道:“也就是说,坏你名声的人,不是太子和皇后?那会是谁呢?”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百姓们闲嚼舌根罢了。”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去管他,或许再过几天,就没人记得了。”
      “你倒是心大,”绫华叹了一口气,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狐疑地看向荧,“你既然早就知道传言,为何不同我说?神里家虽然比不上景柳两家,但处置几个嚼舌根的平民还是可以的,你是故意放任流言的吗?”
      荧听到绫华这么说,见她眼中满是关切,忽地长舒一口气,站起来给绫华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你视我为友,我却故意试探你,这事是我不对。”
      绫华见荧这个样子,愣了许久,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你是说……你怀疑这事,是神里家做的?你怀疑我?”绫华说道后面,隐隐有些怒气,她今天刚听到消息就过来告诉荧了,结果荧早就知道不说,竟还怀疑她,怎能不生气不委屈?
      荧紧紧拉住绫华的手,开口解释道:“你听我说——王爷如今风头正盛能与太子争锋,而那天见到此事的人并不多,寻常百姓即便有胆子嚼舌根,只怕也没胆子将此事大肆宣扬。而那天除了路过的百姓,就只有凝光、戴因与你知道此事,他们两个人在燕京,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自己也会受到牵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的闹上天听,王爷大可将自己摘出去全身而退,所以幕后之人是冲着我来的,如此大费周折但目标却不是王爷……细看如今燕京城中的势力,我不得不怀疑神里家,毕竟,神里一门扶王爷上位,是赌上全族性命的,我不信神里家,会不想要一个留着神里血脉的储君。”
      绫华听到荧这番话,心中万千思绪闪过,倘若这事果真如荧分析的那样,那么就只可能是听她说了此事的……兄长。再联想到谣言开始散布的时间,以及兄长之前对荧的敌意,绫华霎时间就明白了一切。
      绫华思绪良久,长叹一声,随后回握住荧的手,不知是什么心情地开口,“荧……这件事,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绫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天我回府后,在饭桌上与兄长闲谈过这件事……凝光与戴因在燕京没什么势力,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只能是兄长……这件事,是我对你不起。”
      即便绫华与兄长说起这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后果,但事情终究是因她而起,不论是作为荧的朋友,还是神里家的小姐,她都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
      荧却摇摇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该道歉。”
      绫华却自嘲一笑:“我从前听闻南朝女子能干,能参政经商,本还不以为然,只觉得自己也是读了书的,也随兄长处理族中事务,若真放开手脚让我去做,绝不会比南朝女子差。可这几天看凝光小姐与兄长谈判商议商贸往来,又听到你刚刚那一番分析,我才惊觉,自己差的,只怕多得多。”荧尚且怀疑过戴因与凝光,而她在知晓兄长对荧的敌意后,却完全没有怀疑兄长,如今一切明朗,绫华才觉得自己真是单纯得可笑。
      荧有些担忧地看向绫华,“绫华,你……”
      绫华摇摇头,对着荧宽慰地笑了笑,随后拿了戏票塞在荧的手里,“后天和裕茶馆,云先生登台,她是名角儿,一票难求,你可别迟到了。”
      荧握着手里的戏票,还想说什么,绫华却起身,“我先回去了,有些事情,我想我该和兄长说清楚。”说着便要离开,荧拉住她,眼中满是担心,绫华却轻轻摇头,“别担心,我很好,后天我会如约去和裕茶馆和你看戏的,放心。”
      荧看着绫华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担忧,她并不后悔与绫华说明事情原委,但若是令他们兄妹反目,荧心中难免愧疚。
      绫华离开后,叶卡倒像是有心事的模样,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支支吾吾道:“王妃……奴婢,奴婢想求您件事情。”
      “你说就是了。”
      叶卡犹犹豫豫地:“我……我想识字,可以吗?”
      荧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叶卡:“可以是可以,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叶卡便犹犹豫豫道:“神里小姐知书达礼,娴静美丽,在北燕素来是女子们的楷模,可方才她却说,她即便是读了书,也还是差的很远,奴婢就想,神里小姐读了书尚且觉得自己差的远,那奴婢这样没读过书的,又差了多少呢?所以,奴婢才想识字,这样或许,能稍稍进步一些。”
      荧听到叶卡这样一番话,心下了然,便让她去拿笔墨纸砚,教了她如何研墨如何握笔,之后便道:“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
      叶卡便满眼期待地看着荧下笔的顺序,眼睛一眨不眨,见荧写完,对着那两个字看了好半天,满是高兴:“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啊。”
      叶卡随后便拿着笔开始写字,一开始还会没有轻重,字也写的歪歪扭扭的,但很快便掌握了诀窍,下笔有了轻重,笔画也顺滑了不少,荧见叶卡学得快,便又教了她几个简单的字,让她下去自己练。
      于是当达达利亚回府时,就看到自家王妃一个人坐在窗边看账本,不由得奇怪,“叶卡呢?”
      “练字呢。”荧翻了一页账本,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哦……啊?”达达利亚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听到了奇怪的答案,再次确认道:“你说她在干什么?”
      “练字啊。”荧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达达利亚,“怎么了?”
      达达利亚盯着荧看了半晌,确认她没在说谎,然后才有些无奈道:“看来我的王妃是要让北燕的女子也同你们南朝一样,读书认字了?”
      “不敢不敢,只是教贴身的侍女认几个字,以后也方便些罢了。”荧随后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达达利亚,也包括绫华的事情。
      达达利亚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到我只是告诉你外面的传言,你就能想到这么多……荧,你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荧走上前去,拉住达达利亚的手,抬头看向达达利亚,“我说过,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我确实不能和你一同披战甲上战场,但这不代表在别的地方,我不能和你并肩而立……达达利亚,我是你的妻子,是有能力和你风雨同舟的妻子。”
      达达利亚将荧抱入怀中,随后低低地笑了,“既然这样,那有劳我家王妃,干脆在王府里开个小私塾如何?”达达利亚笑眯眯地凑到荧面前,“多少教他们几个字,这样即便我们离开了燕京,他们出去另谋出路,也能少吃亏些。”
      可以是可以,但是……荧看向达达利亚,“我们要离京了吗?”来之前达达利亚就同荧说过,他们可能要去到达达利亚的封地,如今达达利亚这么说,应该是将此事提上了日程。
      “没那么快,至少也要等到谈判结束,南朝的使团离京。”达达利亚说着拉着荧坐到软榻上,下巴靠在荧的肩上,闷闷开口,“今天父皇召我进宫,说了许多话,交代了很多事情……他想我尽快离京,早点回到封地,早点回到军中,这样他才能安心些。”
      荧一愣,没有想到景和帝竟然和达达利亚说了这样的事情,“父皇的意思是……起——”
      “嘘——”达达利亚打断了荧的话,小声道:“这样的事情,你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要说出来。”
      荧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于是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道:“父皇尚在壮年,怎么会突然让你回封地领兵?”
      达达利亚轻叹一声,“荧,你听说过……鬼兜虫吗?”
      荧一怔,她怎么会没有听说过?鬼兜虫是一种蛊,中蛊者初时如常人一般,不会感到不适,因此难以察觉,可一旦毒发,身体状况便会急转直下,药石难医。相传前朝坎瑞亚的惠帝便是死于这种蛊虫,之后的昭帝也中了这种蛊,只是后来治好了。
      荧不解道:“坎昭帝时不就下令把这种蛊虫全部扑杀吗?怎么会几百年后又出现呢?”由于昭帝时的扑杀,几乎没有人见过鬼兜虫,所以现在很多人都觉得那只是野史传闻,不足为信,根本不存在这种虫子。
      “不知道,但虫子那么小,有漏网之鱼也是可能的。”达达利亚握住荧的手,“眼下燕京城已然不安全了,他们既然有本事给父皇下蛊,自然也有本事伤到我们,所以我们需要早做打算了。”
      荧点点头,忽又想到,“父皇就没怀疑是你下的蛊吗?”景和帝忽然召达达利亚入宫,荧不相信皇帝一点疑心都没有。
      “疑心自然是有的,只是如今这情景,比我更有动机做这件事的,大有人在。毕竟父皇一旦驾崩,太子就会顺理成章地继位,而对于我来说,父皇活得越久,形势就对我越有利,所以试探过后,父皇就没再怀疑我了。”
      原来如此……荧想到燕京城中的传言,又想到命不久矣的北燕皇帝,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个平常百姓,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达达利亚闻言轻笑,“平常百姓可是要为一日三餐发愁的,还要服劳役交赋税,和平时期担心庄稼收成,战时还要冲在第一线,或死或伤,你确定你希望当平常百姓?”
      荧撇撇嘴,“我就这么一说,你这么认真反驳我干嘛?”
      “我并不是反驳你,只是想到古往今来那么多达官贵人都说不如做个平头百姓,却没见谁当真脱去绫罗绸缎穿上粗布麻衣、自己亲自去田里劳作的,反而还费尽心思往更高的地方爬,一时间觉得有些可笑罢了。”达达利亚说着,把荧抱到怀里,笑眯眯地看着她,“虽说大有大的难处,但若是连我们这样的身份地位都觉得艰难,那百姓们又该如何过活呢?所以啊,就不要去想那些虚无之事了,你我既然已是这样的身份,风雨来了,迎面就是。”
      达达利亚说这话时,意气风发,眉眼间俱是笑意,衬得面容更加俊朗无双,荧看着这样的达达利亚,愣了愣,随后可疑地移过眼去,转移话题,“绫华约我后天去和裕茶馆听云老板的戏,你那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
      达达利亚眼中有些担忧,“外面现在风言风语,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在这件事有个了断之前,我不希望你出去平白受人指摘。”
      荧想要说什么,达达利亚却先她一步开口,“我知道,你并不怕那些流言蜚语,但是……荧,我并不希望你受到原本可以避开的伤害,我知道你与寻常女子不同,可……”达达利亚犹豫了一下,随后无奈一笑,“你的夫君我,是个寻常男子啊。”
      荧不明所以地看着达达利亚,没明白他的意思。
      达达利亚把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是个寻常男子,所以即便知道你不怕流言,但我还是希望可以保护你……你就当,是在满足我这个寻常男子的小小心愿吧。我答应你,等到这件事过去,我就和你一起去和裕茶馆听戏,好不好?”
      达达利亚都这么说了,荧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只得红着脸点点头,“好……那说好了,你之后要和我去听云老板的戏。”
      他们不久就要离开燕京,只怕下次再回来时,就是带着青狼军入城了,荧想在离开前,听到云老板的戏。
      “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达达利亚说着,在荧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王妃的脸更红了,脸上笑意更深,“我的王妃连亲吻都没习惯,看来我的圆房之路还很漫长啊。”
      荧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忽然听到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一会儿弗拉德就在门外通报道:“王爷,南朝的戴因大人……又来了。”
      达达利亚听见这话微微皱眉,“他又来做什么?敲锣打鼓的,还嫌不够乱吗?”说着便让荧在房里等着,自己出去处理,荧却摇摇头,“我心中无愧,如何不能出去见他?我若是不出去,反倒是坐实了传言了。”
      达达利亚想了想,觉得荧说得有理,便和荧一起出去。
      戴因站在秦王府外,身后是一车车的珠宝,上头绑着大红缎子,更有一队人敲锣打鼓吹唢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里一般。
      达达利亚看到这阵仗,冰蓝的眼眸中带了几分冷意,“戴因大人在本王府前如此做派,是想要做什么?”他那天的举动已然给荧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在他府前,生怕流言传的不够广吗?
      戴因却微微一笑,示意敲锣打鼓的人停下,场面一时间便安静下来,他看向荧,随后一拱手,“外臣今天,是来提亲的。”
      戴因声音极大,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即便离得远的人,也能听清楚。
      达达利亚和荧都没想到戴因竟是来提亲的,愣了愣,随后达达利亚便道:“戴因大人说……是来提亲的?本王没听错吧?”
      “外臣前段时间在燕京城里看到一个女子,一见钟情,多番打听之下,才知是王爷府上的婢女,外臣不日便要回南都,所以今日冒昧,前来提亲。”
      达达利亚和荧一瞬间便知道戴因打得是什么主意,对视一眼之后,达达利亚便道:“婚嫁一事不能马虎,本王府上婢女众多,不知戴因大人说的是哪一个,还请进府里详说。”
      戴因跟着达荧二人进了秦王府,屏退左右后,荧冷眼看向戴因,“你这算什么?用另一个女子的幸福,来为你的冲动买单吗?”
      戴因是知道荧的脾气的,见她这样,也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当下便跪在荧的面前,“臣已然将殿下置于风口浪尖,只能出此下策,只要秦王府上的婢女拒绝臣,便可皆大欢喜。”
      达达利亚听到戴因对荧的称呼,微微皱起眉头。
      荧微微垂下眼眸,轻轻地、却坚定地说道:“戴因大人,你该称呼我为,秦王妃。”
      戴因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荧,荧也直直地看着戴因,目光中满是坚定,没有一丝躲闪犹疑,戴因一怔,随即开口,“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殿下您就已然当自己是北燕秦王妃了吗?”
      荧只是看着戴因,眼中有些疑惑,却没有开口,而是等待着戴因的下文。
      “殿下您已然忘记自己南朝公主的身份?忘记自己身上留的是南朝皇室的血了吗?难道只是短短一个月,您就真的心甘情愿当他的妻子了吗?”
      荧顺着戴因的目光,看向达达利亚,后者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情绪,荧又看向戴因,淡淡道:“戴因大人,你到底是不满我忘却南朝皇室的身份,还是不满我成为王爷的妻子呢?”
      荧的语气虽淡,但却一语中的,直中戴因要害,后者有些心虚地想要说什么,却见荧目光如炬,正直直地盯着他,只得作罢,苦笑道:“……王妃恕罪,是外臣逾越了。”
      荧居高临下,眼神中是少有的锐利,“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么索性就全说了——戴因大人,无论我是否来和亲,我与你都是不可能的。”荧看着戴因,琥珀似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心里,没有你。”
      戴因听到这番话倒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苦笑一下,“臣自知身份低微,虽然爱慕着殿下您,但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只是从前,您尚且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只要您还在南都,就没有人敢欺负您,知道您安好,臣也就安心了……可是如今,您在千里之外的北燕,孤身一人,臣没有办法知道您的境遇,更不知道您是不是在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受了什么委屈……”戴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自您北上和亲后,陛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人消瘦了许多,臣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虽有私心,也是胡闹,但却十分想看看,您在北燕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北燕的秦王殿下,又究竟待您如何?”
      荧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她没有想到戴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没有想到自己离开后,皇兄竟会是那样一副光景,想起从前在南都时的种种,想起空对自己的宠溺,荧此刻更是心如刀绞。
      手忽然被一阵温热覆上,荧转头看去,达达利亚正对自己微笑,随后达达利亚便看向戴因,“戴因大人的来意本王已了解,只是北燕风俗与南朝不同,若是本王府上的婢女平白被大人指认却没有被大人带走,只怕她以后也会遭受非议,戴因大人为人正直,想来也是不愿意一个无辜女子受此无妄之灾的吧?”
      戴因听到这话,果然犹豫,但却想不到除此之外更好的办法,一时间面露难色。
      “本王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要辛苦戴因大人的手下,到时候冒充一下新娘子。”
      冒充新娘子?戴因一瞬间便明白了达达利亚的意思——这件事只需要秦王府嫁出一个婢女给个交代便可,置于新娘子的真实身份,盖上红盖头,又有谁会知道呢?
      戴因长舒一口气,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却忽然又看向达达利亚,“秦王殿下……为何帮外臣?”他对达达利亚的态度从来都算不上好,他不明白达达利亚为何还要帮他料理这件事。
      “戴因大人可别误会,本王不是在帮你,本王只是在保护我的王妃罢了。”
      荧看向达达利亚,却见后者冰蓝的眼眸中一片温柔笑意,宽厚的手掌温热,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像是在告诉她——别担心,一切有我。
      戴因见到两人这副模样,终于放下心来,无论如何,达达利亚是有维护荧的心的,不管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至少荧在燕京的日子,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难,如此一来,陛下应该也能略微舒心一些了。
      戴因与达达利亚商定“娶亲”的具体细节之后,便告退离开,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王妃方才说,您的心里没有外臣,那么如今……您心里的人,是秦王殿下吗?”
      荧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像是被戴因问住了,戴因也没有等待荧的回答,而是一拱手,“王爷王妃留步,外臣告退。”说罢便带着乐队离开,留下了那几车珠宝,对外说是彩礼,但实际上是凝光给荧的傍身钱。
      你出嫁之时我不在南都,未曾送你,如今你一个人在北燕,想来上下打点要用到不少钱,这些珠宝就当是我补赠与你的新婚贺礼,万勿推辞——这是凝光托戴因带的口信。
      戴因离开后,确认不会再出现其他风波,达达利亚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荧,却见自家王妃站在原地,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伸手去刮她鼻子,“想不出答案就别想了,原本感情这件事,就不是靠想想就可以的。”
      荧不解地看着达达利亚,“我没有说喜欢你,你不难过不生气吗?”达达利亚对她这样好,温柔体贴事无巨细,荧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达达利亚对自己已经不仅仅是利益同盟的感情,“无论如何,都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吧?”
      “是啊,我当然希望荧也喜欢我了,可是,就算荧不喜欢我,我也依旧会喜欢荧啊,这样想的话,倒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看着荧,伸手将她耳边的一绺碎发拢到耳后,“你我是盲婚哑嫁,能够相安无事已经是幸运了,互相喜欢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左右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此生也不可能再嫁,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喜欢我。”
      一辈子……荧听到这句话,像是被触动到了什么似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眼前的一切风景都消散,眼中只剩下眼前橘发蓝眸俊美青年,耳边传来他清朗好听的声音。
      荧忽然觉得,能和达达利亚一辈子,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荧?”见荧发呆不理他,达达利亚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荧被达达利亚从沉思中唤醒,回过神来,“怎么了?”
      达达利亚无奈地看着荧,轻轻掐了掐荧的脸,“吃晚饭吧——对了,后天和裕茶馆,我和你一起去。”
      “一起?你后天有空?”
      “嗯,谈判已经进入尾声,后面只剩一些文书上的拟订,他们拟好了给我看就行,而且……”达达利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有些事情,我要和绫人说清楚。”
      荧自然知道达达利亚说的是什么事,她并不想阻止达达利亚,但神里家毕竟是达达利亚在京城唯一的助理,荧并不希望达达利亚因为她而和神里家闹翻,“你……好好和神里大人说,不要太过冲动。”
      达达利亚知道荧的担心,却罕见地摇摇头,“荧,我是主君他是辅臣,他如今就敢忤逆我的意思对你下手,日后我坐上皇位,他成了我倚重的臣子,他又会做出些什么呢?”
      听到这里,荧明白了,达达利亚还顾念着他与绫人之间的情分,所以趁早敲打,否则有朝一日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达达利亚就必须要做一个了断。
      和裕茶馆。
      今天是云老板亲自登台,虽然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看客们早早便到了茶馆等候,茶馆外还有许多小贩叫卖,好不热闹。
      达达利亚和荧到茶馆的时候,神里兄妹已经到了,达达利亚看向绫华,“本王想与神里大人坐在一起听戏,有劳神里小姐照顾一下王妃。”
      绫华有些担忧地看向兄长,但碍于达达利亚的身份,她也只能听话,起身让出位置,坐到了荧的旁边。
      荧拉着绫华的手,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没事。”
      不多时,在一阵演乐声中,好戏开场,今天这出戏是云老板拿手的《洛神》,但已许久未演,因此茶馆内座无虚席,许多人更是凑在门外,希望能听见一两句,也算值了。
      “缥缈春情何处傍,一汀烟月不胜凉……”
      戏台上,云堇唱腔婉转悠扬,引人入胜,看客们都在专心听戏,不时拍手叫好,达达利亚却放下茶杯,淡淡开口道,“戏中宓妃司掌洛水,修得一点仙心,可惜戏外的甄夫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绫人不为所动,“宓妃留枕魏王才,不贞的女子,有那样的下场,王爷不必可惜。”
      达达利亚:“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甄夫人临终有诗如此,满是冤屈悲愤,绫人熟读诗书,竟也相信民间的未证之言?”
      绫人轻笑:“若真是空穴来风,王爷与臣今日,又怎能听见这曲洛神呢?可见凡事有果必有因,并非空穴来风。”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死人如何说话申辩?自然事事都由着后人评说罢了。”达达利亚拿起碟子中的一块糕点,看了又看,忽道:“论起诗文史册,本王不及你,因此忘记了,甄夫人之子明帝后来是如何对待郭皇后的?仿佛是以发覆面,以糠塞口?”
      绫人没说话,却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达达利亚似乎也没有等绫人回答的意思,接着道:“也不知当年那些读书人,是如何做出毁女子清誉这等没脸面的事情来的,竟也有脸说自己是读书人,当真是羞煞先人……相比起来,绫人你就聪明的多,知道在荧没有子嗣的时候就下手,不留后患,当真是未雨绸缪啊。”
      绫人沉默半晌,终于开口,“王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荧不是甄夫人,本王也不是魏文帝,所以有些手段,既不起作用,也脏了自己的手,连带着家族门楣百年清誉也要被后人唾骂,你是聪明人,不该做蠢事。”
      绫人自嘲一笑:“清誉?唾骂?那是神里一门存在时才重要的东西,若是连门楣都没了,是毁是誉,又有何意义呢?”
      “难道你以为,未来的太子身上流着神里家的血,就能保神里一门绵延百年了吗?”达达利亚语带嘲讽,冰蓝的眼眸微眯,看向绫人的目光犹如寒冰利刃,“景柳两家如今看着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可他们的未来你我心知肚明。而神里一门能在景柳两家的压力下延续至今,你觉得靠的是什么?”
      绫人看着自己衣服上绣的神里家徽,沉默不语。
      “你既动了皇室血脉的念头,想来本王如今在你心里,也早已不是那个少年友人了……”达达利亚的话语中,微微带了些叹息,“既然如此,向来为君者,恨臣下僭越犯上,更恨弄权算计……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我之间,以后是敌、是友,亦或是君臣,全在于你。待到南朝使团离京,我就回秦州封地了,你多保重。” 说罢,达达利亚不等绫人回答,起身去到了荧的身边,绫华见状便也坐回兄长身旁。
      “神里大人……怎么说?”荧见达达利亚的表情不像高兴的样子,试探着问道。
      达达利亚摇摇头,“回去再与你细说——云老板这出戏如何,你喜欢吗?”
      “云先生是北燕南朝顶尖的名角儿,这出戏自然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达达利亚握住荧的手,“继续听戏吧。”
      戏唱完时,天色已晚,但看客们还是坐在原地不舍离去,达达利亚却没有久留,趁着众人还未散去时,便和荧先行离开了。
      回到府里,下人们服侍着达荧二人洗漱,之后便熄灯休息。
      “你不高兴?”四周一片黑暗,荧被达达利亚圈在怀里,敏锐地察觉到了达达利亚的并不高涨的情绪。
      “算不上不高兴,只是……荧,我的朋友并不算多。”
      达达利亚的声音沉稳,但荧还是听到了其中的隐藏的叹息。
      荧知道,绫人是达达利亚少有的朋友,哪怕是决定夺嫡之后,达达利亚也对绫人没有隐瞒,对他推心置腹。
      可如今,他们少时的情谊,终究是回不去了。
      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达达利亚,只得伸手去拥抱他,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达达利亚心里好受些。
      “荧……你那皇帝哥哥与你说过这么多话,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如今这种情况,又该如何是好?”
      荧沉默了许久,才轻轻道:“皇兄说,人生若能得一至交好友,那是无比幸运的事情。然而世事易变,人心难测,旁人若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他若是想要离去,我也不会挽留。”
      他若是想要离去,我也不会挽留……
      达达利亚心中默念着这句话,良久自嘲一笑,“真没想到,我整日说你的皇帝哥哥是小皇帝,如今却是这个小皇帝解了我的心结。”
      荧看着达达利亚,琥珀似的眸子在黑夜中仿佛闪闪发亮,“你没事了吗?”
      “我没事……我早就该明白的,既然选了夺嫡这条路,算计,猜疑,背叛,这样的事情往后只多不少,我不该因为旧情,就忽略了这一点。”
      荧听见达达利亚的话,只觉得心疼,但是她却无从安慰——古往今来,上位者从来是称孤道寡,所谓“孤家寡人”,并不仅仅是用来彰显身份的自称,更是身处至高之位的寂寥。
      这一点,并不因为上位者是达达利亚而有任何改变——即便达达利亚自身并没有猜疑之心,但他周边的人,会慢慢将他当成“君王”来看待。
      达达利亚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旁人的心。
      荧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达达利亚,让他的情绪不这么低沉。
      感受到来自荧的力度,达达利亚不由得轻笑,“我没那么脆弱,夫人抱得这样紧,为夫很难不心猿意马。”
      这人,方才还一副失落的模样,怎么这么快就不正经起来?荧有些气恼地白了达达利亚一眼,正想收回自己的手,却不料自己整个人都被达达利亚禁锢在怀里,他力气又大,此刻荧竟是一点也动弹不得。
      达达利亚埋首于荧的颈间,贪婪地吸着荧身上的香气,随后低低开口,“荧,我想要你。”
      这下荧确实是动弹不得了——她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引得这人食言,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
      荧绷紧了身体,试探地说道,“我们之间……有约定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只是想想嘛。”
      不知是不是荧的错觉,她竟然觉得达达利亚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委屈?
      但是他委屈个什么劲啊!
      “我要告诉荧,我真的很想要你——不然荧就会忘记你的夫君我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了,然后把圆房的事情抛诸脑后。”
      达达利亚这话听着虽然像是小孩子赌气,但是荧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在心里暗暗期望着达达利亚有朝一日能把这事忘了的。
      他们之间是利益同盟,而达达利亚以后会是北燕的君王。
      君王之爱,向来凉薄,而爱上君王的女子,最后下场都不会太好。
      达达利亚是很优秀,如果他以后不是君王,荧会很愿意去爱他,可是……
      荧想起后宫那些失去君王宠爱的嫔妃们,她们哪个最初不是容貌出众才情过人?可到最后,都形容枯槁,眼眸浑沌,不复当年光彩。
      荧不想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达达利亚如今是心里只有她,可是以后呢?难道他以后不会为了安抚臣下,平衡势力,纳其他女子入宫吗?难道他的内心能一直像现在这般对她保有单纯的爱意吗?
      人心易变,君王更是。
      荧垂下眼眸,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既然如此,达达利亚……你要不要,纳妾?”
      荧能感觉到那一瞬间达达利亚身体的僵硬,之后达达利亚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讥嘲,“你说……纳妾?哈哈……你竟然叫我纳妾?”
      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愚蠢的话,她正想解释,却借着月光,看到了达达利亚眼眸中的冰冷。
      达达利亚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荧只觉得周身一寒,犹坠冰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达达利亚冷笑着起身,“王妃叫本王去纳妾,本王若是不依,岂非辜负王妃好意?本王这便去青楼,遂了王妃心意!”说罢便起身穿衣,就要离开。
      如果就这样让达达利亚离开,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完了——心中有个声音这样告诉荧。荧连忙冲上前去,连鞋都没穿,从背后抱住了达达利亚,“别走!”
      “叫本王纳妾的是王妃,如今叫本王不要走的也是王妃……你们南朝的女子,都是这般喜怒无常的吗?”达达利亚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真的去挣开荧的怀抱。
      荧被达达利亚这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紧紧地抱住达达利亚,生怕他真的一走了之。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达达利亚败下阵来,语气软了几分,“真拿你没办法……你不喜欢我,不愿同我圆房,我不逼你,只是如今我去外面解决,你也不愿意……荧,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荧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依旧紧紧抱住达达利亚,重复着方才的话:“别走。”
      达达利亚轻叹一声,握住荧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有些强硬地掰开,随后转过身,在荧惊慌之前把她抱入怀中,“荧……你是真的希望我纳妾吗?”
      荧在达达利亚怀里,使劲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
      荧沉默半晌,才轻轻开口,“宣帝的许后,玄宗的杨妃,她们都有丈夫的宠爱,但因为她们的丈夫是皇帝,所以她们死了……我自小长在宫里,知道皇帝的后妃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深宫怨妇。”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对自己才举棋不定,若即若离。
      达达利亚沉思半晌,正要去做什么,却看到荧光着的脚,眉头一皱,把人抱上床盖好了被子,之后掌灯,拿了纸笔,就着昏暗的烛火写下一行字,随后将那张纸交给荧。
      荧看到纸上的字,周身一震——
      有朝一日,若我不再心悦于荧,则送荧回南都,还荧自由。
      达达利亚
      景和二十年四月初八
      上面还盖了达达利亚的私印,抵赖不得。
      荧拿着那张纸,手都在微微颤抖,“你……你为何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明明任性的是她,口出伤人之语的也是她,达达利亚为何还要为她做这样的事?
      “我也不知道。”达达利亚无奈笑了笑,“我只是想让你安心,想……与你白头到老,也许是上辈子欠你的吧。”达达利亚说着,吹灭烛火,重新回到床上休息,把荧搂在怀里,“只是,荧……你会不会不懂自己的心呢?”
      不懂自己的心?荧不明所以地看着达达利亚。
      “那天戴因最后问你的问题……你心里若是没有我,大可以直接回答他,又何必,思索那么久呢?”
      达达利亚的尾音之中带了些轻笑,把人搂在怀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荧却听着达达利亚有力的心跳声,想着他略带笑意的话,睁着眼睛,半宿未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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