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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自由 ...

  •   明谦离开那座海边别墅已经十年了。
      他辗转了许多地方,最终在北方一个偏僻的渔村落脚。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听过“明氏集团”,更没有人会将他与那两座墓碑联系在一起。他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画师,靠卖画为生,偶尔教村里的孩子画蝴蝶。
      他的画里永远只有一种主题——飞翔的蓝翅蝶。
      渔村的孩子们喜欢围在他的小木屋外,看他用细笔勾勒蝴蝶翅膀上的纹路。他的笔触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画中的生灵。有时候,孩子们会问他:“先生,为什么你只画蝴蝶?”
      明谦总是沉默一会儿,然后轻声回答:“因为它们自由。”
      自由。这个他曾经最不理解、最不屑一顾的词,如今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执念。
      明谦的梦里常常出现两个身影。
      一个是竹渊,穿着那件熟悉的亚麻衬衫,站在画室里,背对着他,一笔一笔地描绘着蝴蝶。梦里,明谦总是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而当他走近时,竹渊会转过头,对他微笑——那笑容温柔而悲伤,像是原谅,又像是告别。
      另一个是顾然。梦里的顾然总是站在海边,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的浪花。明谦想追上去,可无论他跑得多快,顾然始终离他几步之遥。有时候,顾然会回头看他,胸口那个黑洞依然在,但他的眼神平静,没有怨恨,只有淡淡的遗憾。
      “你后悔吗?”有一次,梦里的顾然问他。
      明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后悔?他当然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他毁掉的东西,早已无法挽回。
      渔村里有一位年迈的船夫,姓陈。
      明谦第一次见到他时,老人正坐在码头修补渔网。他的手指粗糙,动作却很稳,网线在他手中穿梭,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
      “你是新来的画师?”老人头也不抬地问。
      明谦点点头。
      “画什么的?”
      “蝴蝶。”
      老人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像是能看透人心。
      “蝴蝶啊……”他低声喃喃,“有些蝴蝶,飞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明谦的心猛地一颤。
      “你知道顾然吗?”他突然问,声音沙哑。
      老人沉默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不认识。”
      但明谦看到了他眼中那一瞬的闪烁。
      那天晚上,明谦做了一个梦。梦里,顾然站在一艘小船上,背对着他,海风吹起他的衣角。船夫老陈站在船头,轻轻划着桨,船渐渐驶向远处的晨光。
      明谦在梦里大喊顾然的名字,可顾然始终没有回头。
      十年后的某个清晨,明谦在画架前醒来,发现自己画了一整夜的画。
      画布上,一只蓝翅蝶停在悬崖边缘,翅膀微微振动,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向大海。而在远处的海面上,隐约可见一艘小船的影子。
      明谦盯着那幅画,突然意识到——这是顾然未完成的那幅画的延续。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画布上的蝴蝶。
      “顾然……”他低声唤道。
      窗外,晨光微熹。一只真正的蓝翅蝶从窗缝中飞入,轻盈地落在画布上,翅膀微微开合,像是在回应他。
      明谦怔怔地看着它,泪水无声滑落。
      那天傍晚,明谦带着那幅画来到海边。
      潮水轻轻拍打着沙滩,远处的海平线上,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他站在礁石上,看着手中的画,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轻轻松开了手。
      海风托着画布,将它带向远处。画上的蓝翅蝶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真的活了过来,振翅飞向大海深处。
      明谦望着它远去,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飞吧。”他轻声说,“这一次……真的自由了。”
      海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咸湿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熟悉而温柔,像是顾然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沙滩。
      明谦的生命终结在一个平静的黄昏。
      渔村的孩子们发现他时,他靠在窗边的摇椅上,手里握着一支画笔,面前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上只有一只蓝翅蝶的轮廓,翅膀还未上色。
      他的表情很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像是终于做了一个长久的梦,并且在这个梦里,他找到了答案。
      村里的人将他葬在海边的小山坡上,面朝大海。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简单的石头,上面刻着一只蝴蝶的图案。
      而从那以后,渔村的孩子们常常说,他们在黄昏的海边看到两只蓝翅蝶,一前一后,在夕阳下翩翩飞舞,最终消失在远处的浪花里。
      有人说,那是明谦终于追上了顾然。
      也有人说,那是两只蝴蝶,终于都飞向了自由。
      雪落在挡风玻璃上,明谦伸手去擦,却摸到满手冰凉的泪水。副驾驶座空空如也,山茶花信息素在密闭车厢里浓得令人窒息。
      “然顾?”他转向右侧,皮质座椅上只有几片未化的雪花。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亮着三年前的最后一条消息:【明谦,你的爱会杀人】
      仪表盘显示室外温度零下十二度,明谦却把暖气开到最大。易感期的热潮和记忆里的雪夜重叠在一起,他看见副驾驶玻璃上浮现出然顾呵出的白雾——那是他们决裂的夜晚,Omega苍白的指尖在结霜的车窗上画了颗破碎的心。
      “我带你回家...”明谦对着空气说,喉结滚动咽下信息素过载的腥甜。导航还设定着然顾公寓的路线,尽管他知道那个地址早在半年前就换了主人。
      引擎突然发出怪响。后视镜里,竹渊穿着病号服站在雪地中,蝴蝶骨透过单薄衣料显出脆弱的轮廓。“爸?”明谦猛地回头,停车场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喘息在玻璃上凝成转瞬即逝的雾。
      记忆像坏掉的放映机开始跳帧。他看见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竹渊手腕上蜿蜒的纱布渗着淡红,信息素抑制剂的气味混着消毒水灌满鼻腔。“不是真的...”明谦用额头抵着方向盘喃喃自语,腺体突突跳动带着旧伤疼痛——那是然顾最后一次被他强制标记时咬的。
      车载音响突然自动播放《G小调柔板》。大提琴响起的瞬间,明谦看见父亲坐在钢琴前教年幼的自己和声。竹渊的后颈贴满抑制贴,明悠从背后拥抱时,那些贴纸边缘总会卷起细小的褶皱。
      “您为什么...”雨刷器刮走积雪的声音像手术剪刀剪开纱布。明谦想起急救室的心电监护仪,竹渊的蝴蝶信息素在除颤器电击时突然爆发,整个走廊都飘满将死之蝶鳞粉般的荧光。
      手机在此刻震动。明谦触电般抓起,锁屏显示日期:12月24日。三年前的同一天,然顾把他送的订婚戒指留在融化的冰淇淋里。香草甜腻的气息中,他看见Omega后颈上自己留下的咬痕结着血痂。
      “延迟几天...”明谦扯开衬衫领口,锁骨处然顾抓伤的疤痕开始发烫。易感期的幻象越来越真实,他甚至闻到副驾驶座传来雪松信息素——那是然顾情动时的味道,现在混着山茶花的腐败气息。
      导航突然切换路线,屏幕跳出【明氏私立医院】的标识。明谦狠狠砸向方向盘,喇叭声惊飞枯树上的寒鸦。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清醒时,竹渊用束缚带磨破的手腕抚过他眼睛:“阿谦,你看人的时候...总像在看着别处。”
      雪花在挡风玻璃上积了厚厚一层。明谦打开雨刷器,机械臂摆动时刮出扇形轨迹。恍惚间他看见然顾站在车头前,黑色大衣落满雪,像他们初遇那年圣诞节的雪人。
      “你回头干什么?”幻觉中的然顾这样问。明谦突然想起这句话的出处——是他在酒店捉奸时,浑身沾满陌生Omega信息素的自己对着追来的然顾吼的。当时飘落的雪和现在一样,落在Omega睫毛上像细碎的钻石。
      空调出风口吹出带着霉味的热风。明谦关掉音响,车厢里立刻充满另一种幻听:竹渊的精神类药物在塑料瓶里摇晃的声响,然顾在分手那晚压抑的抽泣,还有自己无数次道歉时虚伪的温柔语调。
      后颈腺体突然剧痛。明谦伸手摸到满手黏腻,幻觉中山茶花信息素具象化成血,顺着指缝滴在真皮座椅上。这让他想起竹渊割腕时浴缸里的水,淡红色液体漫过瓷砖缝隙的样子像幅抽象画。
      仪表盘警告灯突然全部亮起。明谦在刺目红光中看见三个影子:病床上的竹渊,转身离去的然顾,还有跪在地上徒劳伸手的自己。油箱报警声像心电监护仪的长音,在雪夜中拖出绝望的尾调。
      “父亲...然顾...”明谦的额头抵上冰冷的方向盘。山茶花信息素彻底失控爆发,车内后视镜映出他通红的眼睛——和当年明悠在急救室外的神情一模一样。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整个挡风玻璃。明谦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听见十二岁那年竹渊教他的钢琴曲。那时父亲的后颈还没有那么多抑制贴,然顾也还没学会用冷笑掩饰心碎。
      导航屏幕闪烁两下彻底熄灭。最后的光亮消失前,明谦看见自己影子分裂成两半:一半是温柔擦拭然顾眼泪的恋人,一半是撕扯Omega衣领的暴徒。
      雪粒敲打车窗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明谦睁开眼,发现挡风玻璃上结满了霜花,每一片冰晶里都映着不同的记忆碎片。左侧的霜花里,竹渊正在精神病院的淋浴间撕扯后颈的抑制贴;右侧的冰棱中,然顾把他送的蓝宝石袖扣扔进火炉。
      “都是假的...”明谦用指节抵住太阳穴,却摸到一手冷汗。易感期的热潮让车厢变成蒸笼,他解开领带时嗅到布料上残留的雪松香——那是上周强行闯入然顾新居时,在对方枕头上偷来的信息素味道。
      导航屏幕突然亮起血红的光。【前方200米调头】的提示下,浮现出然顾三年前写的便签:“你的易感期像一场暴雨,而我再也没有伞了”。字迹在显示屏上晕开,像被泪水打湿的墨迹。
      后座传来塑料瓶滚动的声音。明谦猛地回头,看见竹渊的精神类药物散落在真皮座椅上,白色药片排成蝴蝶翅膀的形状。最中间那片药上刻着“α - 377”——是父亲最后服用的腺体抑制剂型号,专门用来阻断自杀倾向Omega的信息素共鸣。
      “爸...”明谦伸手去够,药片却在指尖触碰时化作蓝磷粉。后视镜里出现竹渊的虚影,苍白的手指正抚过钢琴黑键,弹的正是《G小调柔板》开头的音符。那些音符落地变成药丸,滚进车厢的阴影里。
      空调出风口突然喷出冰冷的雪松香。明谦颤抖着按下关闭键,却听见然顾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来:“你标记我的时候...闻起来像腐烂的山茶花。”这句话真实得可怕,他甚至能感受到Omega说话时呵出的热气拂过耳垂。
      手机在这时震动。锁屏显示【母亲来电】,背景照片却是然顾睡颜。明谦划开接听键的瞬间,听见电流杂音中传来竹渊临终的心电监护仪长鸣。
      “阿谦...”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父亲的蝴蝶标本...”通话突然中断,车载音响自动播放起婚礼进行曲。明谦疯狂点击屏幕,倒映中看见自己穿着新郎礼服,而红毯尽头的然顾后颈渗着血——那是他们在订婚宴上,他当众强行补标记留下的伤口。
      方向盘突然锁死。车子在雪地上划出S型轨迹,最终撞进路边的松树林。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明谦看见竹渊站在树影里,病号服袖口垂下束缚带的残片。
      “爸!别过去!”明谦挣扎着解开安全带。那片树林是明家私人墓园的外围,三年前竹渊就是在那棵最老的雪松上吊的。树梢还挂着半截断掉的约束衣,像面苍白的旗帜在风雪中飘荡。
      车门被某种力量猛地拉开。寒风卷着雪片灌进来,每一片雪花都在落地时变成药片。明谦踉跄着扑向那棵雪松,却在触摸树皮的刹那听见然顾的尖叫——那是他第一次家暴后,Omega躲在浴室里压抑的哭声。
      树皮下渗出淡蓝色的液体。明谦跪在地上,看着这些散发着蝴蝶信息素的树汁汇聚成“12.24”这个日期。这是竹渊的忌日,也是然顾彻底离开的日子。他徒劳地用袖子去擦,数字却越擦越亮,最后变成急救室的电子钟。
      “患者腺体严重撕裂...”幻觉中的医生举起沾血的手术钳,“是被人用牙齿硬生生...”话音未落,明谦后颈的旧伤突然崩裂。温热的血顺着脊椎流下,在雪地上画出歪扭的轨迹——和竹渊割腕时浴缸里的血线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明谦回头看见自己的跑车正在融化,铁皮像冰淇淋般塌陷,露出里面坐着的十二岁自己。小男孩抱着竹渊的蝴蝶标本盒,标本翅膀上标注着每种信息素的分子式。
      “爸...”明谦伸手去抱童年的自己,却穿透了幻影。男孩突然变成然顾的模样,Omega浑身是血地举起左手:“戒指...你送的戒指割伤了我的胃。”掌心里躺着的不是钻戒,而是明悠当年送给竹渊的腺体手术切除同意书。
      风雪突然停止。明谦发现自己站在明家祖宅的琴房里,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三角钢琴上投下蝴蝶形状的光斑。琴键自己在动,弹的却是倒放的《婚礼进行曲》,每一个音符都让房间更腐朽一分。
      “你终于来了。”然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谦转身时撞翻谱架,泛黄的乐谱散落空中,每一页都写着腺体抑制剂的化学成分表。站在月光下的然顾浑身透明,心口位置有个正在渗血的齿痕。
      “这是...”明谦想去触碰那个伤口,手指却穿过了然顾的胸膛。Omega的影像闪烁几下,突然变成竹渊上吊时的模样,苍白的脚趾悬在钢琴踏板上方。
      “我们明家的Alpha...”竹渊的脖子还套着绳索,说话时喉结摩擦麻绳发出沙沙声,“永远学不会怎么正确爱人。”绳索突然断裂,父亲的身影化作千万只蓝摩尔蝶,翅膀扇动时洒下带着信息素磷粉的雪。
      明谦跪在地上疯狂抓取那些雪花,每一片都在掌心化成水。融水里浮动着记忆残片:八岁目睹明悠把竹渊的抑制剂换成安慰剂;二十岁生日那天在易感期□□了然顾;上个月跟踪痊愈的Omega到新恋人门前...
      最后一片雪化在指尖时,明谦听见锁链声响。抬头看见然顾和竹渊并肩站在月光里,脖颈都套着刻有明家族徽的项圈。他们同时举起右手,腕间静脉的位置都有道平整的切口。
      “不...”明谦的抗议变成山茶花味的血沫。整个琴房开始崩塌,彩绘玻璃的碎片在月光中变成腺体抑制剂的药片雨。一片锋利的玻璃划过他的后颈,在旧咬痕上切开崭新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明谦看见最残酷的真相:竹渊自杀那晚,他其实收到了父亲的求救信息;然顾离开前,曾用腺体伤痕贴着他嘴唇说“最后一次”。
      雪停了。黎明前的蓝调时刻,救护车终于在松树林里找到昏迷的明谦。医护人员翻开他紧握的右手,里面是半片被血泡发的精神类药物——竹渊临终前没能咽下去的那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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