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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夜烛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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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家挑了个好日子,赶在年前讨了小雀儿过门。
小雀儿到老爷太太跟前磕头,跪在地上听大太太训。
他老子下庄子收租,余下他娘陪着,也站在门口。
大太太接了他的茶,喝一口:
“你能有今天,是铭少爷念及旧情……他许你在近前伺候。否则,像你这样的下人,放在从前府上,早就叫人带出去卖了。”
这一场教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算大太太看得起他哩。
起身时,雀儿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气血不足,总觉得下一秒便要昏过去。摇摇晃晃走出去,正要一头磕到柱子;付铭从外头回来,伸手将他抱住。
“小心。”他对雀儿说。
那只托在腰际的手揽得用力,再也不松开了。
旁人没眼看,也不敢劝阻。如今雀儿是大少爷房里的人了——再不像样,也回了老爷太太、过了明路了。
大太太叫他继续当差,可底下人看着大少爷的意思,再不敢轻易地使唤雀儿。
就连芸儿见了他,也小心翼翼地避开。头一天,骤然换了身份,都还不熟悉。
雀儿躲在付铭的屋子里,扒着窗,偷偷地向外张望。
他看那院子,看出些别样的意味来。他想象着这是他今后半辈子的家……一丝丝惶恐的欣喜。
那胡乱声张、尖叫坏事的丫头被打发了,她妈妈来,领回乡下去。
大太太怪她不沉稳、为什么要嚷起来?可大太太也是心善的人——知道她只剩下嫁人这条路,赏下的银钱,足够凑齐了她的嫁妆。
她是哭着走的,乌亮的鞭子垂在身后,系着缠得粗粗的一截红绳。
腊月里的风声透过窗,雀儿觉得脸上凉凉的,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他捻着自己的头发,在耳根下,略长。本来说要赶在过年前剪一剪,现在大太太发了话——不能剪了。
要他把头发养起来,蓄得长长的。这样一来,才有了大少爷姨太太的模样。
雀儿的心思又恍惚了……他在想有朝一日,他也要结这么长的鞭子吗?他梳起头发来,又是什么样子?
他跑到小铜镜前看自己的脸:他发现自己的脸蛋红红的,像是搓了胭脂。
但其实,那是风吹的。胭脂才买来,藏在付铭的袖子里。
付铭自城里回来,给他带了些东西。
雀儿跑到帘子下,盼夫归来喊一声“爷”!付铭笑起来,搂着他的腰转一圈:
“等我?”
不等雀儿点头,先从袖子里拿一只小盒。取一点儿抹在雀儿的眉心间,年画娃娃似的点红。
雀儿嗔怪起来:“俗气……”
说完便叫付铭捏了脸:“坏雀儿,你何时又懂得这些了?是最新的颜色,多少姑娘小姐买回去过年——爷疼你呢。”
花粉汁子不作数,他另拿进来一对红烛:
只该在娶亲时采用的东西,被他拿来讨好雀儿。“太太虽然没说,但迟早会同意。”他看透他娘的心,“雀儿,到时候我必定会给你一个名分……我必定不亏待了你。”
雀儿早已经感激不尽。
他拉着付铭的手,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爷。”他眼里湿润了,一点点红,“雀儿知道。”
他不叫付铭为难。
他踮起脚,碰一碰付铭的嘴唇。付铭的唇被风吹得微凉,冷极了。
雀儿替他暖了手脚。
那一夜,红烛烧到天明。雪又下下来,积在院子里结成了冰。
付铭怜惜他。
脚底的汤婆子蹬得远了,被窝里的暖意消散了。他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身子又僵硬了。
他唤一声“爷”!
付铭的手圈得更用力了。
雀儿小心翼翼推开付铭的手,转过身看见付铭暗沉沉的眼眸。
橘红色的火舌子跃动着,散开一圈圈雾蒙蒙的光。
雀儿尖声叫起来。
他不知道付铭在想些什么——那层蜡油在空气里凝结,化作冰凉而沉重的厚度。那依旧烧着的烛火光映着付铭的眼睛,照得他的视线黯了又明……付铭是故意的!雀儿不知自己在那一刻为何会这样想;他又急又气又恐惧,眼泪从眼里淌下。
付铭慢悠悠的伸手,搓掉那一层血痂似的蜡。
他按住雀儿身上新烫下的疤。
红红的小圆印记,他低头吻着:
“雀儿,这是什么?”
雀儿抱着膝盖窝,在后半夜里学会了这句话。
“爷赏的……爷赏的好东西!”
他的嗓子哑,沙沙的。大雪积在屋檐上,相似的声音:
“爷……雀儿是爷的人,雀儿记得了……再也不敢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