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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电流波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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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周见星骑着电动车驶向澜月湾,晚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燥热。
工具箱在车筐里随着颠簸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她此刻的心跳,规律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温令仪别墅的门廊灯亮着,在深沉的夜色中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周见星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专业而平静。
门开了。温令仪站在门内。
她今天晚上穿着一件深酒红色的真丝吊带睡裙,丝滑的布料如同第二层肌肤,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在门廊灯光下仿佛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睡裙外松松罩着一件同色系、质地同样轻薄的真丝睡袍,衣襟并未系紧,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前大片细腻的肌肤。
温令仪黑色的大波浪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贴在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眼波在夜色中显得深邃迷离。
“周师傅,晚上好。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温令仪侧身让开,示意周见星进门。
“没关系,温太太,这是工作。”周见星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职业化。
她微微颔首,目光飞快地掠过那片在真丝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肌肤,立刻像被烫到般移开,死死钉在玄关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拎着工具箱,径直问道:“热水器具体是什么情况?”
“还是水温不稳的问题,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温令仪引着她往走廊走,保持着几步的距离,真丝睡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情况差不多,水温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凉几秒钟,然后又恢复正常。这次感觉更频繁了些,实在让人困扰。”
温令仪这次没骗周见星,热水器真的坏了。
“明白了。”周见星应道,脚步加快。
她需要立刻投入工作,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用来抵御翻涌的记忆——潮湿的水汽、紧闭的门、滴水的发梢、温令仪隔着毛巾的触碰……
一楼淋浴间的空间依旧宽敞,但残留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仿佛还萦绕在空气里,瞬间唤醒了周见星身体深处的记忆。
她强迫自己忽略,放下工具箱,动作利落地取出万用表、螺丝刀等工具。
温令仪这次没有跟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落在她专注的背影上。
周见星屏蔽掉身后那无声却强大的存在感,开始工作。
她熟练地拆开热水器下方的检修盖板,戴上绝缘手套,用万用表仔细测量电压、电流稳定性,检查线路连接点。动作精准,带着职业的沉稳。
“周师傅,是管道老化还是控制板的问题?”温令仪的声音适时响起,她并非对技术一无所知。
“目前看线路和传感器接触都良好,电压也稳定。”周见星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平稳,“我再测试一下工作状态下的电流波形。”她拿出便携式示波器,接上探针连接到主供电线上。
屏幕上,绿色的波形随着加热棒启动规律跳动。
温令仪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倚着门框。灯光下,周见星蜜色的脸庞线条流畅,她眼神专注、鼻尖沁出细小汗珠,工装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那专注的神情,在温令仪眼中,带着一种沉静的吸引力。
示波器屏幕上,原本稳定的电流波形在某个瞬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不规则的尖峰,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幅度不大,持续时间短,但对精密控制而言,足以造成紊乱。
周见星眉头蹙起。问题不在热水器本身。
她移动探针,检查同一条回路上的其他插座和设备,目光顺着线路走向,最终落在墙内预埋管道通往隔壁房间的方向。
“温太太,”周见星抬起头,语气带着职业性的严肃,“热水器控制面板的信号受到了间歇性的电流干扰。问题可能出在它所处的这条电路回路上。这条回路上,除了这个卫生间,还连接了隔壁房间的什么重要电器吗?”
温令仪似乎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目光聚焦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扰和恍然:“隔壁是影音室…说到电器…”
她顿了顿,眼神中那层倦怠似乎更深了些,“影音室里那台老式的黑胶唱机…唉,那东西早就坏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是我母亲留下的。之前找过几个人来看,都说零件难找,或者修好了也用不了多久,最后都不了了之。今晚…也不知怎么,心情有点闷,又想起它,试着开了下,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连转都不转。大概是彻底报废了吧…”
温令仪的目光投向影音室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开了之后心情更糟,也忘了关掉开关…难道…是它引起的干扰?”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和一丝自嘲的无奈。
周见星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份真实的低落和对旧物的珍视。
她沉默了两秒,作为维修工,排除电路干扰源是她的职责所在,关系到整个回路的安全。
那台唱机既然开着,无论好坏,都在电路上,是潜在的干扰源之一。检查它,是验证诊断的必要手段。
“…有可能。”周见星收好示波器,点头,“我需要过去确认一下它现在的状态,看看它是否产生了异常的电流负载或干扰信号。”
影音室的门开着。灯光被调得不算明亮,带着一种沉静的氛围。
巨大的幕布前,那台典雅厚重的老式黑胶唱机静静地立着。唱臂并未抬起,唱盘纹丝不动,只有机器底部一个极小的指示灯,显示着电源是接通的状态。
整个机器透着一股沉寂的、被遗弃的落寞感。
温令仪没有跟得很近,而是走到稍远的一张宽大单人沙发旁,姿态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修长的双腿交叠。
她将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目光落在唱机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追忆的神情。
周见星将工具箱放在唱机旁的工作台上。她小心地打开厚重的木质顶盖,露出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
工作灯的光束下,她一眼就看到了问题所在:驱动电机连接轴的一处关键齿轮严重磨损变形,卡死了传动机构。
旁边还有几处明显被拆装过的痕迹,以及更换过但型号似乎不完全匹配的皮带,显然都是之前不成功维修留下的“伤疤”。
“是驱动齿轮严重磨损变形,卡死了。”周见星轻声说道,“之前的维修…可能没有找到完全匹配的原厂配件,或者结构太精密,处理起来比较棘手。”
温令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有些失焦地看着唱机,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久远的时光。
周见星开始工作。她需要先清理掉之前不匹配的部件和残留物。动作轻柔专业,用吹尘球和精密工具小心清理。
当她极其小心地取下那个磨损变形的关键齿轮时,目光落在了机芯底座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用透明胶带固定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是优雅的钢笔字:我最爱的阿令宝贝生日快乐。
周见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放轻了动作。
周见星仔细检查着配件盒,温令仪在她打开顶盖后就示意了矮柜的位置,幸运地在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看起来崭新未使用过的原装齿轮。
“找到了原装的替换齿轮。”周见星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温令仪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带着一丝讶异和微弱的亮光,看向周见星手中的小齿轮。
更换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度。周见星全神贯注,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温令仪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
当最后一个螺丝被拧紧,周见星仔细检查无误后,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键。
驱动电机发出极轻微、平稳的嗡鸣。金属转盘开始缓缓转动,起初有些滞涩,但很快变得平稳流畅。唱臂自动抬起,平稳地移动到唱片边缘,唱针轻轻落下。
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后,舒缓而略带沙哑质感的爵士钢琴声——《Autumn Leaves》——清晰、稳定、毫无阻滞地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影音室。那音质醇厚而温暖,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感。
乐声响起的那一刻,温令仪一直按着太阳穴的手指缓缓放了下来。她靠在沙发里,微微闭上了眼睛。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些。
那笼罩着她的、沉重的低气压仿佛被这久违的、清晰的乐声悄然驱散了一部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像在汲取某种失而复得的慰藉。
周见星也静静站在唱机旁,看着转盘在灯光下稳定旋转。
修复成功的成就感,混合着乐声带来的宁静,让她紧绷了一晚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看着温令仪闭目聆听时那卸下所有优雅从容、只剩下疲惫和一丝真实脆弱的侧脸,心头那根弦被悄然拨动。
一曲终了。温令仪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周见星。
她的眼神比之前清亮了许多,那份深沉的倦怠感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深深感激的柔和。
“它…真的响了。”温令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和一种更深沉的触动,“而且…是母亲还在时的那种声音。谢谢你,周师傅。真的…谢谢你。”
这句感谢,发自肺腑,是沉甸甸的情感重量。
周见星看着她的眼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回应:“是它自己…想再唱给你听。”
温令仪愣住,美丽的桃花眼染上泪光,随即扭过头去咬住下唇。
周见星重新检查了电路,确认干扰源正是影音室这路插座上一个老化的接线端子接触不良造成的瞬时打火和电流波动,而唱机故障产生的额外异常负载加剧了干扰。
她进行了加固处理,并再次建议对整个老别墅线路做彻底检查。
热水器的问题,理论上应该解决了。”周见星收拾好工具,恢复职业口吻。
“辛苦了,周师傅。”温令仪看着她,恢复了往日带笑的样子。她拿起手机,主动问道:“今晚的费用怎么算?维修费、加班费、上门费,你都如实算给我。”
周见星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报出一个合理的数字:“温太太,热水器检修和电路处理算维修费200元,加上晚上加班费100元,上门费20元,一共是320元。”
“好。”温令仪点点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很快,周见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微信转账到账。她拿出来一看,金额显示比周见星报的数字多了整整50元。
“温太太,您转多了。”周见星立刻指出来,语气有些急,“多了50块。”
温令仪却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容带着一丝近乎亲昵的调侃意味。她看着周见星,眼神里有种无奈和包容:“收下吧,周师傅。上次我叫你来修热水器,你工具拿了就跑,钱也没收我的。”她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哪儿有人这样做生意的?你是傻瓜吗?”
“我……”周见星被这直白的“傻瓜”二字噎住,脸颊瞬间有些发烫,想起上次浴室落荒而逃的狼狈,一时语塞。
“让你拿你就拿着,你该挣的。”温令仪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目光却转向了唱机旁叠放的几张唱片。
她从中抽出一张封面复古、稀世绝版的爵士乐精选集复刻版,正是刚才播放的那张《Autumn Leaves》的专辑。
“这张,”温令仪将唱片递过来,语气带着一种温和的坚持,“请你收下。不是谢礼,是…分享。分享它终于又能发出的声音。”
她看着周见星,眼神清澈而坦诚,“下次来检查线路的时候,如果它又‘闹脾气’了,或许…还得麻烦你?”
周见星看着递到眼前的唱片,又看看温令仪那双带着一丝恳切的眼睛,拒绝的话没能说出来。
她默默接过唱片,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与温令仪的指尖轻轻擦过。“…好。谢谢温太太。”她低声说,将唱片小心放进工具箱外侧的网兜。
“路上小心。”温令仪送她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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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更冷。周见星驶离别墅,冷风吹散了身上的燥热。
然而,耳边清晰地回响着《Autumn Leaves》的旋律,眼前是温令仪闭目聆听时卸下防备的、带着感伤与慰藉的侧脸,以及那句沉甸甸的“是母亲还在时的那种声音”。
工具箱网兜里的唱片棱角硌着她的腿侧。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翻搅着。
她似乎触碰到了对方心底某个柔软而真实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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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见星推开家门,客厅寂静。
她回到房间,拿出那张唱片放在书桌上,《Autumn Leaves》的封面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宁静。
周见星记得家里好像也有一台爷爷留下来的老式唱片机,只是在爷爷过世后,那台唱片机被人遗忘在了时光的角落。
但是这也很正常,现在早就进入了科技时代了,唱片机被CD机淘汰、CD机又被MP3淘汰、MP3又被智能手机淘汰。
而无法被淘汰的,是那些老物件承载的人的记忆和情感。
周见星决定明天就问问周爸爸那台唱片机在哪儿,她要把它找出来修好,然后放温令仪今天晚上送给她的专辑。
上次在浴室的互动带给周见星的悸动依然存在,但此刻占据心头的,是影音室流淌的温暖旋律,是温令仪闭眼聆听时脆弱又真实的侧脸,是她那句带着哽咽的“是母亲还在时的那种声音”。
困惑依然缠绕,但其中强烈地掺杂着一种震撼——那个优雅疏离、似乎掌控一切的女人,心底竟藏着如此深沉的思念。
温令仪的形象裂开了更深的缝隙,透出属于“人”的、带着伤痛的温度。
周见星掏出手机,将温令仪的微信置顶,然后给温令仪设置了一个专属铃声,是她最爱的《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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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内,温令仪独自回到影音室。修复的唱机安静地立在灯光下,转盘停驻,但指示灯亮着,显示着生机。
她缓缓走过去,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光滑的木质外壳,停留在便签纸的位置。
母亲温柔的笑靥仿佛就在眼前。
那清晰流淌的乐声,是周见星带给她的、一份猝不及防却又无比珍贵的礼物。
那个傻乎乎的、容易害羞、指尖灵巧的年轻女人,不仅修复了机器,更像一缕微光,短暂地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让她触碰到了久违的、与母亲相连的温暖回忆。
她拿起那张《Autumn Leaves》的另一张复刻版唱片,指尖划过封面,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真实的弧度。
她在思考,如何让这缕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
手机传来震动声,温令仪打开与周见星的对话框,周见星的微信昵称是“星星”,头像是一盆花,给人的感觉像是个中老年人。
“温太太,上门费是20,您多给了30块。”跟着的是一笔30元的转账。
温令仪唇角再次不自觉地泛起温柔的笑意,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想了想还是点击了收款,免得这个小傻瓜下次再鬼鬼祟祟地大热天里跑到自己家门口“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