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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齿轮停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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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进温令仪家宽敞明亮的客厅,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红茶的醇香。
温令仪姿态优雅地靠在舒适的沙发里,端着一只精致的骨瓷茶杯。她的眼神比平日少了几分惯有的疏离,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的柔和笑意,整个人透着一股松弛的愉悦感。
茶几上,精致的茶点几乎未动。
好友苏晴端着茶杯,敏锐地捕捉到了温令仪不同寻常的状态。
她放下杯子,坏笑着凑近:“哟,我们温大美人今天满面春风的,不对劲啊不对劲!快说,是不是有新的桃花了?看你这眼角眉梢的,藏都藏不住!”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在温令仪脸上探究地扫视。
温令仪闻言,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却带着一种了然和淡淡的疏离。
她轻轻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茶汤,语气从容,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平静:“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这个年纪,早过了对风花雪月那种小儿科游戏感兴趣的时候了。”
她抬眸瞥了苏晴一眼,眼神清澈而笃定,“谈恋爱?”她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遥远且不切实际的事情,“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毫无必要。”
苏晴深表赞同,往后舒服地一靠,姿态洒脱不羁:“就是!谈恋爱多累赘啊,真心最不值钱,还容易伤筋动骨。像我们这样多好,自由自在。寂寞了?”她耸耸肩,语气轻快,“找个看得顺眼的玩伴,各取所需,干净利落,多好!”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八卦的好奇心,自然地切入,“对了,说起来,你那个‘传奇’前女友,祝扬?我记得你当年可是……”
温令仪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但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她做什么。”
“哎呀,这不就是闲聊嘛,关心关心你!”苏晴没察觉到好友气息的细微变化,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划拉着屏幕,“说来也巧,我前两天无聊刷朋友圈还看见她来着,一直忘了跟你说。”
她一边说着,手指一边点开一张照片,将手机屏幕转向温令仪:“喏,你看,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喏,就这张,抱着个粉团子,配文‘终于当妈妈了,人生圆满’,啧啧啧,瞧这幸福劲儿……”
苏晴的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祝扬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容灿烂明媚,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巨大满足感和幸福感。
温令仪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洋溢着世俗幸福的脸庞上。刹那间,她脸上那点残余的柔和笑意如同被寒潮席卷,瞬间冻结、碎裂、彻底消失无踪。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冰冷,捏着茶杯杯柄的手指因为骤然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客厅里原本轻松的氛围仿佛被瞬间抽空,空气凝滞得如同冰窖。
苏晴还在自顾自地感叹:“……你说她当年瞒得跟铁桶似的,把你耍得团团转,毕业了才告诉你她早结婚了,还好意思哭着挽留你。现在倒好,还不是按部就班地生孩子,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岁月静好……哎?令仪?你怎么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温令仪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直直钉在手机屏幕上。
“出去。”温令仪的声音低沉冰冷,毫无温度,像坚硬的石头砸在地面上。
“啊?”苏晴彻底愣住了,以为自己幻听。
“我说,出去。”温令仪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居高临下地指着客厅大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和一种让苏晴感到陌生的、极具压迫感的寒意。
方才那点如沐春风的松弛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凛冽刺骨的怒意。
苏晴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和冰冷气场弄得又惊又怒,也站了起来:“温令仪!你发什么神经?!我不就提了下祝扬吗?都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你该不会……”
她狐疑地打量着温令仪:“……到现在还放不下她吧?”
“放不下她?”温令仪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充满尖锐讥讽的弧度,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毫无生气的寒潭。
“苏晴,你给我听清楚。最好的前任就是‘死掉’的前任。我对她,连‘恨’这个字都觉得是浪费我的情绪和口水。”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锥,“现在,立刻,拿着你的东西,出去。”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和厌弃。
苏晴被她从未展现过的、如此不加掩饰的冰冷和怒火震慑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被那强大的压迫感堵了回去。
她气恼又带着一丝委屈地抓起自己的手包,狠狠瞪了温令仪一眼,高跟鞋踩得地板哒哒作响,摔门而去。
“砰!”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更添死寂。
温令仪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紧握着拳。她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祝扬那张幸福的脸还在眼前晃动。
虽然对那个女人早已没有任何残余的感情,但对方亲手刻下的那道伤疤,从未真正愈合。那份被最信任之人用最卑劣的方式欺骗、背叛、当作傻子般愚弄的耻辱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对“爱情”这种虚幻情感的彻底幻灭和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在这一刻被那张“圆满”的照片狠狠地、血淋淋地重新撕开。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心底噬咬。她恨祝扬的虚伪和无情,更恨当年那个愚蠢透顶、天真地捧出一颗真心任人践踏的自己。
那场背叛像一场毁灭性的飓风,彻底重塑了她的情感世界。她再也不是那个会为爱奋不顾身、会毫无保留交付真心的温令仪了。
真心?爱情?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致命毒药,是构建在流沙之上的脆弱城堡,是这世上最可笑、最不堪一击的谎言!
她现在拥有的,只有对“猎物”的狩猎兴趣。
观察、试探、若即若离的撩拨、掌控节奏带来的微妙愉悦……这些才是安全的、可控的、不会让她再次坠入深渊的游戏。
比如……那个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指尖却有着神奇魔力、容易脸红的小维修工周见星。
想到周见星昨晚专注修理的模样,以及那句笨拙却意外地戳中她心窝的话,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波动在冰冷的眼底稍纵即逝,但立刻被更深的寒冰和理智覆盖。
只是猎物。
一个能暂时驱散她无聊、带来一点新奇感的、比较有趣的猎物罢了。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永远都不会。
她现在只需要思考,如何让这场狩猎游戏,进行得更有趣、更长久一些,直到她腻了为止。
温令仪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烈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她冰冷无波的侧脸。
她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却丝毫无法温暖心底那片被过往彻底冰封、名为“不再信任”的、广袤而荒芜的冻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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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书桌。
周见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Autumn Leaves》复刻唱片的封面,爵士乐的旋律仿佛还在耳边低徊。
心底那份隐秘的悸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带着让她心慌的温度。
她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不行,不能这样。
为了驱散这不合时宜的思绪,她起身走向储物间。
记忆深处,爷爷那台同样沉寂多年的老式唱片机,此刻正躺在某个角落。
费了些力气,她从堆积的旧物中将它翻找出来。
机身上落满了灰尘,木质的纹理在昏暗中显得黯淡无光。它曾是爷爷的宝贝,为了听奶奶生前最爱的越剧唱段。
奶奶和爷爷相继离世后,这台机器仿佛也耗尽了心力,在某一天突然停止了转动,最终被父亲收进了这里。
周见星小心翼翼地将它搬到客厅地上。她找来软布,沾湿又拧干,开始一点点擦拭那厚重的木质外壳。灰尘被拂去,露出底下温润的光泽。
她打开顶盖,露出里面同样蒙尘的精密机械结构。
周见星喜欢维修。
这份喜欢,不仅源于对精密机械结构的着迷,对清晰明了的修复过程的享受,更深层的原因,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她想让那些被遗忘、被抛弃的老物件重新活过来。
一件用了很久的东西,就像是家人。它们陪伴着一个家庭或个人,经历过无数的欢笑、泪水、琐碎的日常和重要的时刻,身上沉淀着无法替代的记忆和情感。
周见星想,如果这些被维修的东西会说话,它们最想说的,一定是感谢能让自己继续陪伴主人更长的时光吧。
在这个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代,“坏了就换新的”成了常态。周见星却像个固执的逆行者,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怜惜那些被时代洪流冲刷到角落、被主人无奈放弃的旧物。它们承载的故事不该就此断绝。
她仔细检查着内部的零件。驱动齿轮严重磨损,皮带老化断裂,一个关键的减震胶垫也碎裂了……问题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拆解着,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个沉睡的老人。
当她清理到唱臂下的转盘轴承时,指尖触到一点顽固的油泥。她屏住呼吸,用细小的镊子配合清洁剂一点点剥离。
就在这专注的瞬间,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周见星脑海:昨晚给温令仪修唱机时,在她那个矮柜的配件盒里……好像有看到过类似规格的减震胶垫?甚至那个驱动齿轮的型号,看起来也……
心脏猛地一跳。如果能拿到那个零件,或许……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她。
她甚至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那个被她设置了《良宵》的专属铃声、温令仪的号码就在她的拨号列表里。
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冷屏幕的瞬间,又像被烫了一下般猛地缩回。
她想起了和温令仪每一次见面的细节:门前温令仪穿着真丝睡袍投来的温柔眼神、浴室里温令仪不断逼近令人窒息的距离、隔着毛巾的触碰带来的奇怪悸动、俩人指尖相触带来的过电般的酥麻和战栗……每一次接触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波澜。
她发现自己竟隐隐在期待温令仪下一次的召唤。
可是……温令仪的触碰、靠近、分享唱片,甚至那声带着亲昵调侃的“傻瓜”,在对方看来,似乎都是自然而然、再正常不过的交往,一位富家太太和女维修工之间的正常接触。
周见星的心绪不由自主地投向记忆深处——温令仪家玄关矮柜上那张醒目的双人合影。那是一个无声却无比清晰的界碑。
“她结婚了。”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火星,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沉重的负罪感。
周见星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时刻想念?这些陌生的、汹涌的情绪让她恐慌。
周见星试图给自己找到一个安全的解释:也许只是把温太太当成了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也许是最近天气太热,心绪浮动?她笨拙地欺骗着自己。
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警告:再这样接触下去,会发生什么?那些超乎她预料,甚至可能无法控制的事情……光是想象,就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和羞愧。她不能这样,不该这样。
周见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点关于零件的念头死死压了下去。她不再试图去摸手机,转而更专注、更轻柔地清理着爷爷的唱片机内部。
她用棉签蘸着专用清洁油,细致地擦拭每一个齿轮的齿尖,保养着老化的轴承。她仿佛能“听”到这台沉默机器的“低语”,诉说着它与爷爷奶奶共度的那些悠长岁月——夏夜纳凉时咿咿呀呀的越剧,冬日暖阳下爷爷擦拭它的专注,还有奶奶跟着哼唱时温柔的笑眼……
她不是在修机器,是在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段被封存的、属于家人的温暖时光。
最终,她只是仔细地清理了每一个角落,给能保养的零件都上了油,将磨损的齿轮和断裂的皮带小心地包好收起来。
她没有求助温令仪。那个名字,连同那份隐秘的悸动,被她一同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决心不再触碰。
周爸爸从厨房出来,看到女儿坐在地板上,对着那台擦得锃亮却依旧沉默的老唱片机出神,旁边散落着工具和清洁剂。
“星星?”周爸爸有些意外,走过去蹲下身,“怎么把这老古董翻出来了?这玩意儿早坏了,现在也没人听唱片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解,但更多的是看到女儿专注模样的温和。
周见星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面对父亲时的柔软。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隙,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思念:“爸……我就是……想爷爷和奶奶了。”
简单的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周爸爸脸上的温和笑意凝滞了,眼眶几乎是立刻就泛起了红。
他看着那台承载着父母印记的唱片机,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嗯。爸知道。我也想爸爸,想妈妈了。”
客厅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温情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