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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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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栀抱着怀里一堆被橙色布匹包住的东西急冲冲地跑到了后山上的秘密基地,想要将姐姐和自己一起做的花生糖和贝壳画好好藏起来。
妈妈曾经说过,珍惜的东西一定要好好保护、好好珍藏,不能让其他人轻易触碰、轻易拿走。郁栀思来想去,没有比秘密基地更安全的地方了。
昨夜,一场急促而猛烈的风暴来袭,郁栀和郁淼躺在狭窄的床上紧紧相拥。郁栀呼吸着总是带着阴湿霉味的床褥的气味,将头紧紧地埋到了郁淼的怀里。这场突如其来的可怕风雨就像是一个巨大而不可阻拦的怪兽,哪怕是结实牢固的房屋也无法阻挡。窗帘被大风吹得呼呼作响,窗帘在空中飘忽的影子投射到了床上和地上,就像是故事里无孔不入、阴险狡诈的魔鬼一样,总是会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家中最小的孩子一把抓住,然后“咕嘟”一声,吞到肚子里。
但是,姐姐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多么吓人的魔鬼,只要有姐姐在,一切都会好的。姐姐,是郁栀的超人,是郁栀的守护神。
“姐姐,你的心跳好快哦,不要害怕,我在呢,我也会保护你的。”郁淼的心跳声在耳畔“咚咚”作响,就像是每逢海女祭礼时村子里热烈而直击人心的鼓声,总是一大早就在耳边吵闹,整个海岛似乎都随着激烈的鼓声震动了起来。郁栀很讨厌海女祭礼,每到这个时候,姐姐、妈妈和奶奶就会成为全家最早起床的,连那海平面下的太阳都还没清醒,就得爬起床,忙里忙外,准备祭礼需要的东西。爷爷总是强调,献给海女的祭品都必须是最新鲜的,必须是在清晨早早起来准备,这样才有诚意,海女才会保护一家子出海平安,但是爷爷从来没有早起帮奶奶做过些什么。郁栀讨厌爷爷。
狂风骤雨来临的夜晚,郁栀将耳朵紧紧贴着郁淼的胸膛,着迷地聆听着姐姐莫名急速的心跳声,仿佛和姐姐融为了一体,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郁栀使劲儿抱着郁淼,想要学着郁淼,试图将郁淼搂进自己的怀里,但是郁栀太小了,手臂也很短,胸脯也很单薄,根本没有办法护住姐姐,“我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像姐姐保护我那样,将姐姐护在怀里了。”郁栀暗暗下定决心,明早起来,一定要多吃几个鸡蛋,这样才能快快长高、快快长大。
“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呢,小小一只缩在我怀里,怎么保护我哦。”郁淼温柔地笑着,小声跟郁栀开着玩笑。爷爷奶奶就睡在隔壁,如果声音太大,爷爷会生气的,奶奶会很伤心。“不过啊,我们栀栀长得好快好快喔,以后,姐姐也可以依靠我们栀栀,对吧?”郁栀从郁淼的怀中仰起头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笑容大大的,成为郁淼心中最美丽的星空。
“明天,等天气好一点,姐姐给栀栀做花生糖,好不好呀?”
“我也要一起做,姐姐教我,以后我也可以做给姐姐吃。”
大雨过后的秘密基地一片狼藉。郁栀精心搭起来的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庇护所下,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树叶也被大风大雨吹得四散凌乱。郁栀气馁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块,将宝物轻轻放稳,便转身去重建自己的秘密基地。郁栀这里找找,那里捡捡,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太阳离海平面越来越近,郁栀大汗淋漓,前后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仔细评审起新建的秘密基地,“还是不如之前那个呀,树枝有点少了,等明天再来重新弄一下吧。”郁栀轻快地拍了拍手,给自己努力打着气,便在秘密基地前粘乎乎的土地上辛勤劳作起来。
郁栀挖呀挖,挖呀挖,仿佛想要将小岛挖穿一般,费了好大的劲儿,也只是挖出了一个二十多厘米深的坑。郁栀将手在旁边湿漉漉的草丛里擦了擦,这才珍重地将自己的宝物拿了过来,轻轻地放到了坑里,然后再努力将坑填平,“藏在这里的话,就谁也找不到了,我的宝藏,这样就谁也没有办法将它们夺走了。”郁栀满意地点了点头,步伐轻快地朝着家里走去,“应该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吧,要是姐姐看不到我,应该会很着急,爷爷到时候又要生气了。”
“喂喂喂,你怎么又在发呆啊?你确定你没问题吧?”令人讨厌的余鲤又挥着那双惹人心烦的手在郁栀面前晃来晃去。
郁栀突然很想吃花生糖,但一想起那一晚,一股恶心反胃的不适感瞬时从腹部涌了上来,连带着脸色都苍白了下去。郁栀不想理讨厌的余鲤,但这家伙从来都不会看眼色,偏要在郁栀不舒服的时候晃来晃去。见郁栀不理会,余鲤半蹲在郁栀面前,关切探究地打量着郁栀,“要去看校医么?我帮你跟班主任请假?”
今天是郁栀和余鲤的毕业典礼,作为同班同学兼姐弟,余鲤总是觉得,自己似乎有着某种神秘而伟大的使命,需要照顾好面前这位沉默寡言、冷若冰霜但成绩顶尖的“姐姐”。
余鲤多余的关心对郁栀就像是令人厌烦的苍蝇,总是在身旁嗡嗡捣乱,但是又没有办法彻底赶走,“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烦。”郁栀阴郁地看着热闹非凡的学校礼堂,学校的老师们笑得如此灿烂,终于能够摆脱这些令人厌恶至极的青少年,连苦大仇深的班主任都看上去和颜悦色了许多。至于周围吵吵闹闹的学生们,这里聚成一团,那里聚成一窝,男生们嬉戏打闹、互相起哄,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令人作呕,女生们要么抱着要么牵着手,泪眼婆娑,仿佛在经历生离死别一般,做作得让郁栀想笑。
这里一堆相互推搡着,那里一窝相互蠕动着,郁栀就像是看到了湿润土壤中蠕动扭曲着,相互纠缠成一团的蚯蚓和蠕虫一般,不屑地笑出了声,但那股恶心反胃的感受却愈演愈烈,这么热闹,这么吵闹,所有人都高兴到了极点,要么就是假惺惺地落下了几滴虚伪的眼泪。
“跟那天简直一模一样啊。”郁栀呢喃自语,说着余鲤听不懂的话。余鲤蹲不住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酥麻的双腿,没有再打扰郁栀,但还是坚持守在郁栀的身边,像保镖,像护卫。郁栀起身背起书包,冲余鲤歪了歪头,头也不回地穿过喧嚣的人群,朝着礼堂大门走去。每每经过一群或是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或是小声议论着自己的学生,郁栀想象着自己此刻身着的不再是普通刻板的校服,而是一条被鲜血染红的白色长裙,和那晚姐姐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郁栀曾经在小岛上见过,人类血液的鲜艳色泽,很美丽。
“喔,学霸呢,傲成这样,难怪大家都不和她玩呢”
“你不知道啊,她姐姐失踪了,好像还把新婚那晚把丈夫搞得瘫痪了呢,可怕喔,估计妹妹也不正常”
“新婚夜把丈夫搞残然后失踪,这也太猛了吧哈哈哈哈,谁要是娶了妹妹,怕不是也要完蛋哈哈哈哈”
“啊?瘫痪了呀,那和杀了人有什么区别啊?这不就是杀人犯么?失踪?怕不是畏罪潜逃了吧”
那些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爬虫,不一会儿便将郁栀紧紧缠住,“不行,不能跑,慢慢地,一二一二,对,不能怕,有什么好怕的。”郁栀很想拔腿就跑,但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来,在她落荒而逃之后,礼堂里会爆发出怎样哄堂响亮的笑声。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死死捏成拳,郁栀发觉自己的脸一阵发热一阵发凉,就像是发烧了一样,“不能怕,不能跑,不能逃,我没错。”
“他们一家都不正常的,余鲤还算正常吧,偏偏整天守着这个疯子,一家子神经病,离远点吧,万一有什么病咋办”
“长得这么漂亮,没想到是疯子,没准早就和谁勾搭上了呢,我听说落后地方来的,十五六岁就结婚了呢,谁知道她看上去这么臭脸,私底下是什么人呢”
“我和你说,精神病是会遗传的,精神病的妹妹,杀人犯的妹妹就应该被关去监狱里面,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啊”
“和这尊衰神一个班我真的倒血霉了,还好马上毕业了,千万不要和她继续去一个学校啊”
“人家学霸呢,,你能和人家一个学校怕不是要烧高香了吧,不过,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万一毕业就嫁人了呢?哈哈哈哈”
郁栀咬紧牙关,全身汗毛竖起,就像是家里的豆豆,在见到生人的时候,就会把背毛竖起,郁栀觉得自己不愧是豆豆的主人,越来越像豆豆了,要是能像豆豆一样,从礼堂的窗户那里跳出去,然后彻底自由,那该多好。
座位距离礼堂大门不过几十米的路程,比八百米还要煎熬。终于,再是难熬的路,也总有走完的一天。郁栀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郁栀默念着自己的十字魔咒,呼吸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就像是一个看不见的大伞突然将郁栀包裹住,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郁栀的脸,“很棒,今天很棒,做得好,郁栀。”
颤抖着深吸一口气,郁栀转头看了一眼,原先明亮的礼堂突然变成了黑白的照片,深红色的幕布开始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板上,化为了黏腻的黑色,就像是风暴来临的那一夜,在房间里兴风作浪的鬼怪,怪物似乎越过了大海的距离,再一次找上了郁栀。
本该是天真无邪、青春稚嫩的脸庞,此刻却扭曲模糊了起来,同学们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空洞而扭曲,无数个留着鲜血的窟窿镶嵌在看不清神情的脸上,鼻梁似乎被某种可怕的动物啃食过一样,五官全部撕裂扭曲。慢慢地,人声鼎沸的礼堂里,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似乎都像是高温炙烤下的花生糖一样,融化、瘫倒,化成一滩滩恶心得令人作呕的丑陋污秽,散发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味儿,那是一种血液混杂着鱼腥的味道,郁栀并不陌生。
“如果,这个礼堂里的所有人全部死掉就好了,”郁栀恶劣地想着,“就像之前那样,全部突发恶疾,就像是缺水的蚯蚓,离水的鱼,先是口吐白沫,抽搐着倒下,然后在地上恶心地蠕动着,不一会儿,就会开始吐血,然后,”郁栀的视线突然不再模糊,一个面孔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桃花眼令人厌烦地眨巴着,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让人想要拿剃刀把这些讨厌的头发全部剃掉,余鲤握着拳头轻轻碰了一下郁栀的肩膀,“然后,就会全部死掉,这个世界就安全了。”
余鲤在郁栀嫌弃厌恶的眼光中大大咧咧地抢过郁栀肩上的书包,对着郁栀做了一个鬼脸,“回家?或者去奶茶店?今天我请你。”离开了礼堂,蔚蓝的天空对着郁栀微笑,微风拂过郁栀的脸庞,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散落到了脸庞。余鲤呆呆地看着眼前突然绽放出开朗笑颜的郁栀,一阵尖锐耳鸣响起,手指有些发痒,没有办法,余鲤双手死死捏着校服裤子的裤缝,转头不再看郁栀。
“怎么连头发都那么叛逆呢。”余鲤走在郁栀的身旁,地上郁栀的影子,有些恼羞成怒,只能在心底无能狂怒,“回家,我们回家。”郁栀爽朗清脆的声音响起,余鲤突然就不耳鸣了,堵在喉咙里那股浊气消失,用力到有些筋挛的手指松开了饱受摧残的校裤,余鲤和郁栀并肩而行,身后留下一片灿烂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