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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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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军到城门边,“请”隋府人到旅馆作客。
隋和光刚回城门边,就被围住了。
“陈旅长出外剿匪去了,明天才回城,您今晚稍作休息。”旅馆外,士兵守了一圈,领头的做足待客的架势,对玉霜——他眼中的隋大少爷——倒还恭敬。
虽然改不了软禁的事实。
玉霜面不改色,递给守卫几两碎银,要跟隋和光安排在一间房。士兵暧昧笑笑,好嘛,果然有钱的身边脏事多、机会多!
房内。
玉霜凝神打量隋和光片刻,到底没问,对方的嘴唇是怎么会被咬红。他不问,隋和光自然不提。
只是玉霜观察力非同寻常的敏锐,“你的脚……好了?”进府前他的骨头受过伤,养了许久都不见好。
隋和光说:“城门边有神医,爱叼骨头,叼一会,伤就好了。”
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说的不是神医,是狗。玉霜一阵莫名。
但两人现在有了一点默契,只要不妨碍性命,不多问彼此私事,涉及大事,要互通有无。
隋和光听完通兑券的始末,说:“你可以卖掉一些不重要的资产。”
玉霜淡笑:“那我何必跟您商议。”
一步退步步退,他比谁都懂这道理。吃人的世道,露出软肋,就做好被敲碎吸髓的准备。想到此,玉霜笑容讥诮:“军队是穷疯了,可越打亏空越多,不过也是,不打仗怎么吸血。”
隋和光很清楚军队本性,态度平和:“打仗是为平账嘛。”
“我不信您真想割肉。”
隋和光一挥手:“那你慢慢想,我睡了。”玉霜始料未及他这漠然的态度,加快语速,先说出真正想法:“我想借刀杀人。”
隋和光回头看他,眼中哪有一丝困意。
玉霜满是狐疑:这男人肯定早有打算……是在套自己的话?但话说出口,也不能收回,玉霜直接说:“既然直系的人空降,不如离间。”
隋和光评价:“温柔了点。”
这些时日相处,玉霜也算了解他脾气,没直接否定就是可行、可改。
至于怎么离间,对方才是老手,玉霜不急于一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商议:“总不能把驻军的人全杀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房外传来敲门声,以及,恭敬的一声汇报:“大少爷,已经处理好了。”
“大少爷”这称呼,只有府里人会喊,但玉霜来旅馆前只联系了港口。城门离隋府有半小时车程,如果有人逃回去报信,来回至少一小时。
现在离驻军劫人不到一小时。
谁提前联系了府上?玉霜审视隋和光,却看不出破绽。
终是推开门。不久前还颐指气使的使者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塞住,嘶吼惊恐,又被一巴掌扇晕。
玉霜认出动手者——府上亲信,林三一行人。还有数个不明身份的士兵。
“这是李师长的人,他得了您的信,先派侦察兵探路。”林三介绍完旁边的士兵,继续说:“照您和夫人的吩咐,我们与人接应,控住了旅馆。”
他说着,暗中打量出现在主子房中的三夫人。
尽管早知两位暗通款曲,但林三没想到,驻军围馆,主子还会和夫人待在一处。难道这一回,是动了真情意不成……
隋和光说:“多谢你。”
不愧是戏班的角儿,普通的话,珠子般清凌凌落一串,让人心旷神怡。所以林三不明白,为什么主子听完笑一声,冷的。
玉霜面色古井无波:“使者留下,你们先出去,把风声收紧了。”
众人散开。
玉霜说:“是你联系的林三。”
隋和光干脆认了:“是,今早出府,我给他留了手信。前些日子你和驻军直系交际,被新系盯上了。今天这一出不只为筹款,更是对隋家的警告。”
到这地步,玉霜还有什么不明白:“你算到驻军会在今天出手。”
他又想起一人:“我没在旅馆看到记者,被你送走了?”
隋府做慈善是带了记者的,那是隋和光的熟人。玉霜以为记者只是来报道慈善,现在看,曝光驻军求财不得、软禁平民的丑闻,才是核心吧。
隋和光不想他反应这样快,眼中划过欣赏。“记者离开宁城,大概明日就会出报道。”
玉霜继续推断:“林三说的‘李师长’,想必就是那空降的军官……新系传出丑闻,直系就可以顺势肃清他们、接管驻军。”
隋和光:“你猜的没错,我跟李崇早有合作。”
早在他决定架空隋靖正时,就在思考怎样清理驻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离间。
李崇是隋和光选定的合作对象。
换魂在他预料外,但步步修正,也达到了原定效果。
玉霜一默,再出声,问题来势汹汹:“记者能走,你我走不了。现在杀了使者,和新系撕破脸,你怎么确定直系会保隋府?空降的军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与新系合作又该如何?即便他愿意合作,任期一过走了,往后呢?”
隋和光耐心听完,没有因这连串问题恼怒——相反,他还是欣赏玉霜的。
“战事临近,新官空降,你觉得是为什么?”
隋和光淡淡道:“南北开战不只财政的事,还有军政——军阀要重新划分势力了。”
玉霜一愣。前日他请直系的人喝酒,席间,那人得意洋洋:三天前,新军那群狗娘养的在北平城外设伏,反被我们的人杀穿了!
新军起势才几年,没根的东西,还想争地盘,每年都搞小动作恶心人,这一回真是爽快!
也是在当天,玉霜插在隋靖正身边的人传信——在北平见到了隋翊。
玉霜喃喃:“隋靖正作为商会副主席,战事将近,动身去北平,隋翊突然进中央军,不是什么走动打探,而是——”
结盟。
代表华北商会势力,站队、结盟。
原来如此,难怪宁城会突然来一个直系的官——两系斗争,新军输了,被迫割让地盘,宁城作为华北要港、经济重城,想必也在其中。
新系要在被撵走前敲一笔,不,大概在更早前,他们就意识到己方起家太晚,连年争抢颓势渐显,才会对隋和光下手,才会疯狂揽钱。
宁城是商贸重城,一直握在新系手里,现在直系突然来人空降,代表政局变动,他们赢了第一轮。
隋和光说:“自古政治斗争,不死不休。这一轮我们站队直系,杀了使者,是为投诚。”
玉霜神色复杂。
他对军阀偏见很深,总以为那群人天生就是混蛋,但军队也是人的集合,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同立场。
他眼前这男人,是商人,更是疯子、赌徒。
亦或还有其他。
玉霜眼瞳闪动,倏地直视隋和光,没头没尾地问:“你设计佛寺爆炸,让隋翊和驻军接触,给了他看清局势、离开宁城的机会。今天又想绑隋木莘去南方,是因为清楚北方将乱……”
这回隋和光都惊讶了,玉霜根本没有证据,凭推测,却把他的想法说对了大半。
“抱歉。”隋和光很干脆地承认了:“我毕竟是他们的大哥。”
他以为玉霜怨他包庇隋家人。
确实算包庇。如果隋翊不走,要么手中金条被新系榨干,要么夹在新系直系间,做第一个炮灰。
隋和光给了隋翊选择活命的机会,但面对胞弟隋木莘,却想直接绑人走。
兄弟情谊,亲疏分寸,他把握的精准。
这样一个赌徒,一个机关算尽冷心冷情的人……也会说出“我是他们的大哥”这种话。
玉霜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七岁被继父卖进戏班,再没有过家人。他忽然后悔戳穿了隋和光,旁人的兄弟情深,他不想看。
玉霜就去看地上的使者,这肥猪快醒了,开始挣扎,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得了玉霜应允,亲信推门而入。
玉霜手中正握着枪,对准使者,但迟迟没有按下扳机。
事到如今使者必须死,隋和光逼他杀人。
玉霜还没有亲手杀过人。
“您这是送我一份大礼呢。”玉霜短促一笑。
“是送我们的。”隋和光脸皮也真是厚,手搭上玉霜手臂,缠稳了。
亲信看来,这是温情,多情,调情,只有玉霜感知到,扶住他的手臂多强硬,多不容置喙。
“开枪。”在他耳后,隋和光轻语。
——我教你开枪。
——教你做“隋和光”。
*
宁城外五十里,一众士兵身着驻军军服,埋伏山林间。
月挂天,尘土袭来,铺天盖地,马蹄落处沙石四溅。
隋木莘看向那英姿悍然、众人簇拥的年轻军官。他知道,对方来到宁城,是为解隋和光的困。
说不定,还要带他的人走。
隋木莘手极稳,狙击十字瞄准目标。
人头炸了。
不明组织溅到玉霜脚下,亲信请大少移步,玉霜平淡说:“今晚我还是住这里。”
“要替夫人铺床吗?”是夫人,又没说是谁的夫人,亲信很为自己的急智得意。
但先生没有马上发话。
隋和光料到玉霜会怒,毕竟他瞒着对方用了林三。倒也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今天出府事出紧急,他手边能用的人不多。
今晚和玉霜聊几句,他起了一些栽培的心。对方这样快就能杀人,还杀得果决、平静,隋和光相当满意。
虽然,有部分杀意可能是冲他来的。
隋和光有忌惮,但不多,当前玉霜不会杀他,等有能力动手,隋和光也该养出新势力了。
玉霜终于有了动作。
亲信蓦地瞪大双眼。
玉霜将隋和光揽入怀中。
隋和光并不动弹,他如今对这样的挑逗已很自适。玉霜双手轻覆他双耳,屏蔽外界一切声音,只有触感清晰,而后将头低下,嘴唇自鼻梁滑落。
房里的人一时间都呆住了。
没人知道,开枪后的几十秒内,玉霜想了什么。
扣下扳机,不是因为他多信任、多畏惧隋和光。想明白政局后,无需逼迫,玉霜也会处理掉使者。
但亲手杀人,就好像亲自破了某种底线。
其实隋和光从来无法逼迫他,玉霜早就可以走,舍下“大少”身份,光明正大离开,为什么留下来?原本的身体,那具孱弱的、纤弱的、卑弱的身体,当真会让他这样留恋?
不过是因为贪婪。一旦尝过权势,食髓知味。
不是隋和光逼他开这一枪的。
玉霜嗓音徐缓,低柔。“从今往后,上穷碧落下黄泉……您要和我绑在一处了。”
一个给旁人看的吻,当着港口亲信和隋府下人的面,玉霜承认了“夫人”的位置,也彻底认下了大少爷的身份。
谁知其中没有情意,只有狠辣。
隋和光温声道:“好好休息,据说新师长明天到,您也是时候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