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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十)

      果真如沈利清所说,蒋绣不会回来。中间去叫人的那婶儿回来了一趟,笑得尴尬:“你妈在你钱叔那边打麻将呢,说是要打通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利清说不了,她在家等人回来就行。
      至于等不等得来,她也不知道,毕竟三年前最后一次对话时,蒋绣对她放过狠话:“这辈子做得最错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你!从今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你没我这个妈!我也不想要你这个女儿!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姓你的沈,我姓我的蒋,我生你一趟,全当我是倒霉!以后这个屋,有你就没我!”
      蒋绣是个刚强偏执极其记仇的人,她说狠话,那就一定会实现。
      没实现怎么办?
      不存在的,蒋绣说出来的狠话,她就算不要命也要实现。比如说当初她说的要让沈康受到惩罚,她也真是实现了,即便代价是自己发疯,被关进精神病院。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利清能像现在这个样子正常地受完教育,找到一份正常的工作正常地上下班,过着表面看起来正常的日子,都已经算是祖坟烧了高香。
      至于正常的恋爱,婚姻,她从没想过。

      早上出门早,只在楼下买了个素包子和鸡蛋,一直到现在下午四点都没吃什么。不知道臣韶吃没吃饿不饿,反正他也没说要吃东西。
      沈利清回头去后院厨房转了一圈儿,那也是一个肮脏到让臣韶吃不下东西的地方。臣韶自己就是个大厨,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厕所一样的厨房。
      但他见不得又怎样呢,只要是在这个家里,哪里都会像是厕所。于是她去村里买了六桶不一样口味的方便面回来,又去厨房把外表腻了一层灰里头藏了一层垢的水壶刷了半个小时,烧开水后烫了两遍,最后才又烧了一壶水提到她的房间里来。
      “只能委屈你跟我一起吃泡面了,六个口味,你看你吃哪两个?”
      “一个就行了。”
      “午饭都没吃就吃一个?”
      这会儿已经下午五点过了,外面的天都有些泛黑。
      臣韶拆了一个碗,摇摇头:“不太饿。”
      沈利清知道他的饭量,晓得他不是不饿,而是在这种环境下吃不下去,也没强迫他。
      臣韶吃了个很清淡的鸡汤口味的,沈利清吃的经典麻辣牛肉味,热腾腾的水冲泡下去,扬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臣韶的脸藏在雾气之后,显得朦胧晦涩,一双眼落在纸碗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利清趁着这个空档去外头收了晾了一个多小时的床单被套,拍了拍,甩了甩,抱了回来。
      “我来。”臣韶站起身来。
      沈利清也没有拒绝,把东西给了他。他套被套总是很快,整理床铺很有一手。
      她则负责套枕头套,两人各干各的,他们不吵的时候,像陪伴多年的老夫老妻。
      很快床上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沈利清让给臣韶叫他坐着吃,自己则拿了叠纸端着泡面桶坐在床边吃。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面,除了嗦面咀嚼的声音也没有别的了。
      沈利清从小到大吃饭都很快,她的口腹之欲向来不重 ,对她来说吃饭不过就是个填饱肚子的事,食物能在她嘴里滚两下都算她勤劳,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世界上能发明一种营养针,打一针管一个礼拜不用吃,省事省力,所以等她连吃带喝地把汤都倒进肚子时,臣韶才斯斯文文地吃了不到一半。
      他有些吃不下。
      因为沈利清前面说的那个话。
      他用叉子卷起一小撮面条:“为什么不要联系了?”他几次把面送到嘴边,却都没吃下去,他喝了口身沈利清倒给他的水,把碗推到桌子里侧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为了缓解氛围,反正还是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总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沈利清没接他的话:“还吃吗?”
      臣韶抬起头:“为什么讨厌我?”
      沈利清伸手:“不吃的话给我,我还没吃饱。”
      臣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所以就又勉强弯了弯嘴角:“里面有我的口水,只要你不介意 。”
      沈利清并不跟他多说,而是端起他的面碗大口地吃了起来,依旧是狼吞虎咽,一分钟都没用就把那一碗喝了个干净。她把两个碗摞在一起出门去了。
      直到黑夜抹去了冰冷的大地,暖黄的灯光亮起在贫民窟,蒋绣也没有回来,沈利清也没有说为什么。

      下午时退了一会儿烧,晚上临近睡觉时她忽然高烧了起来,穿着羽绒服在被窝里都还在哆嗦。臣韶想去买药她紧紧拽着他不让他去,紧皱着眉闭着眼:“陪我。”
      臣韶从没见过沈利清这样脆弱的一面,只好将她抱在怀里坐在床上,扯了棉被再盖一层,甚至将自己的羽绒服拉开将她像包婴儿一样包在自己胸膛前,寄希望于捂出汗后可以退热。
      “实在不舒服要告诉我,知道吗?”他轻声说。
      沈利清软软地窝在他的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洗涤剂清香,良久,道:“关灯吧。”
      臣韶伸手关了床头灯。
      她伸手抱住他,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
      像是。
      臣韶知道她没睡,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贴身羊毛衫有一块湿润。他不由抚摸着对方的后脑勺,轻轻地,慢慢地,用手指尾为她梳着头皮,希望能为她缓解一下因发烧引起的头部不适。
      虽然她从来不说,但他看到了。火车上,出租车上,还有前面泡面的时候,她总是会不经意地用手指按一下后侧头部,当然她做得很隐蔽,每一次按完后都会顺便捋一下头发,就好像她原本就是打算捋头发。
      “你对你的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吗?”怀里的女人问他。
      “……”
      紧密包裹的黑暗中,这片窒息垃圾堆中,好像只留下了这一小片能让人喘息的空间。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见。
      “都这样温柔,细心,有求必应……即使不想做也会做,即便分手了也不能够主动挂电话,就算是来到了这样的像垃圾场一样的地方,我叫你留下,你也会留下。”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样。”
      “让每一个不幸的灰姑娘都会忍不住想入非非。”
      臣韶听到她忽地干呕了一下,他却低下身来把她抱得更紧。
      “你有多少女人呢?你和多少女人做过呢?你对她们每个人都这样温柔过对吧?所以,又是为什么你们没能走下去呢?”
      “我数过,从初中到高中,你谈过十一个女朋友,其中十个是你提出的分手。”
      “唯一一个不是的,是虞姗。”
      初中那个跟她打过架的女校霸。
      沈利清像在说梦话一样,轻飘飘的:“听佘琳她们说是虞姗甩了你,你还去求了复合,但她没要你……为什么呢?”
      “不知道。”臣韶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没有告诉我原因,她只说不想跟我好了。”
      “……这样吗?”
      “嗯。”
      “……”
      “……”
      房间内安静了很久,直到臣韶都以为怀里的人睡着了时,他听到了一句话——
      “大概是因为……嫌脏吧。”

      沈利清的高烧到了半夜才达到了高峰,烫得连她自己都感觉自己在说胡话,一会儿看臣韶是蒋绣,一会儿看臣韶是沈康,一会儿说考试卷子没做完,一会儿拉着他问他方便面吃完了没,醒了以后连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可笑。
      臣韶应该是没睡陪了她一整晚,半夜似乎是去了城里一趟买了药和一些吃的回来,不知道是怎么去的,他这样的有钱人,总是有办法。
      直到臣韶跟她一起吃了早饭,收拾好饭盒再帮她整理好床铺和衣柜,眼看着就要拿了行李离开这里,大门外传来了响动。
      蒋绣回来了,她进门就开始咒骂了。
      用的很脏的方言土话骂的,臣韶显然是听不懂,脸上有些茫然,似乎也有些紧张。幸亏他听不懂,蒋绣那个嘴骂起人来三句就是一个生殖器,另外两句连坐祖宗八代,是臣韶这种再生气都骂不出几句脏话的斯文人穷尽此生恐怕都想不出来的词汇组合。
      人未到声先至,是这疯婆子一贯的风格。
      沈利清的高烧是退了,人还虚着,也着实没力气跟她这么大早地就开始作战,她看看臣韶:“东西收拾好了就叫车吧,一会儿我送你出去。”
      她起身去开门。
      手在门锁上停留了一下,没立马打开,她看了眼拉开的窗帘,过去把窗帘拉上了,扯得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头。接着她回过头:“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为什么?”
      “我妈是疯子。”沈利清听到那咒骂越发难听,已经骂出娼妇这样的词汇了,她才稍微皱了皱眉,“你看过电视剧里那种抱个枕头又哭又笑的疯子吗?她就是,一个病,精神分裂症,发病的时候能看到不存在的人和事物,听到不存在的声音,还有被害妄想,如果一不小心刺激到她,她指不定会拿刀砍人。”
      她看到臣韶听到“杀人”两个字时神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不由笑了下。
      “没骗你,我爸就是被她吓得跳河淹死了的,重性精神病人犯病时就算杀了人,也不算犯罪,这你知道吧?”
      吓唬了一番金贵大少之后,她才又把窗帘拉了拉。
      “我先出去看看她的情况,别叫她看见你,我出门以后你记得把门反锁了,知道吗?”
      说着才开门出去了。
      刚出门,蒋绣就骂骂咧咧地从前屋骂到了后院,三年没见,这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头发已经白了三分之二。
      母女俩一见面,骂声就被吞没了。
      可对方眼里的仇恨却如实质的尖刀一把把地飞刺过来,蒋绣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不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了蛮?回来干撒?遭人搞大肚子了?还是悄咪咪把婚结了叫男人打出门了?还是你男人三妻四妾外面养了几个家……”
      沈利清只一句话就能叫她发狂:“不要把你的经历套在我头上,我不是你。”
      话音一落,蒋绣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抄起角落一把小木头凳子朝她砸过来,她躲了。接着蒋绣又去拿了一把肮脏破烂的扫把过来,冲过来打她:“我打死你个贱人,贱女,我打死你,打死你个妓、女!叫你不自爱,叫你想男人,叫你不落家,叫你……”
      沈利清躲了几下之后突然冲上去把她紧紧抱住。
      “滚你妈的脏玩意儿,跟你那些男人好去!去!打胎打几个都由你!想陪几个男人陪几个!去!”
      “妈,妈。”
      臣韶听见沈利清在叫。
      “说,哪个男人把你打出门了?是哪个比男人!”
      “妈,没有哪个男人,我想你了,就回来了。”
      “啪!”臣韶透过窗帘缝,看到沈利清挨了一巴掌。
      蒋绣尖锐的咒骂声穿透墙壁和窗户传进屋里:“没有男人赶你走,你回来干什么!你回来干什么!给那些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的贱比女人留空子钻吗?让你男人在外面养三养四养一堆狗崽吗?你脑子有病吗?疯了?!是不是疯了?!!!”
      沈利清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妈,没有哪个男人,我就是想你了。”
      蒋绣:“你赶紧走!走!”
      “妈……妈妈。”
      “你走不走!走!这不是你家!这是贫民窟,是垃圾堆,是废品处理厂,配不上你,配不起你这种高贵的大小姐,滚!给我滚!滚!!!滚!!!!!!”
      臣韶整理好行李箱,从房间里走出来。
      门打开,发出声响。
      沈利清回过头看到他,一下子瞪大眼,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慌,她此时面上已然尽是泪水斑驳,她顾不得擦掉脸上的狼狈,连忙过来推他进屋:“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去!进去!”
      可是一个女人的力气哪有一个男人大,更别说此时沈利清才刚经历了一夜的高烧。
      臣韶拽开她推自己的手,走到那个被沈利清称为精神病的女人面前站定,盯着对方震惊的目光鞠了个躬:“阿姨好,我是臣韶,利清的……男朋友。”
      “你胡说什么?!”
      臣韶笑了笑:“也不准确,应该是未来的男朋友,我正在追求您的女儿。”顿了顿,又道,“阿姨,我很喜欢她,请您……请您不要这样说利清。”
      “臣韶!!!”
      “她的生活里不会有小三小四,不会有打胎,不会有挨打,不会被男人赶出家门,也不会有几个男人,更不需要去跟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臣韶扭头看了眼脸颊红肿眼眶含泪的沈利清,像是在纠正蒋绣,又像是在向邪神的信徒念出咒语洗脑曾经根深蒂固的信仰,“她不会这样的,她不是你。”

      说罢,他去屋里拉了行李箱出来,强硬地拽着已然失魂落魄的沈利清跌跌撞撞离开了这个院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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