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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九)

      由于沈利清根本不告诉他她家的具体位置,所以臣韶只能先让司机往高中学校的方向去开。他记得沈利清高中三年都是步行上学,或许她家就在那附近。
      一旁的沈利清阴着个脸,根本不搭理他,他说去学校那就去学校。
      一路无话,除了那两只攥得出了汗的大小不一的手显示出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光从个人的神态表情上,是看不出来他俩有一丁点男女之情的。
      南站到高中很近,只有三十来分钟的车程。

      停了车,沈利清甩开臣韶的手拿了包迅速地开门下去,扭头就上了前方一辆刚下人的出租。
      “麻烦您开到正一村。”
      “好嘞。”
      臣韶刚下车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见那出租已经开走了。他呆了一下,连忙又上了车:“师傅,跟上那个出租。”
      心里八卦了一路的司机大叔一脚踩了油门飞快跟上去,边超车追出租边问:“惹老婆生气了?”
      臣韶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司机见他这表情,又问:“不是老婆,是女朋友啊?跟女朋友吵架了?”
      什么老婆?女朋友都不是。
      臣韶有些尴尬地笑笑,闭口不答,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前头那个出租车。他知道他这样做沈利清一定会生气,如果就这样跟个跟踪狂一样跟上去,或许在下车之后还会得到对方的辱骂和耳光,可他还是这样做了。像在故意激怒对方一样。
      察觉到后车的跟随,出租车也提了速,连超几车,而前方眼看就要红灯了。
      “师傅!”臣韶一时感到自己有些失态。
      “放心吧!过得去!”司机也来劲了,跟个秋名山车神一样一脚前冲接连超车,出租车离他们有些距离,然而完全不足以甩掉他们。
      臣韶紧紧地捏着手机,已经把沈利清的号码翻了出来,打算给她电话。
      “没事的小伙子,不会跟丢,出租车公司的规定很严格,他们不敢超速的。”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中那双紧张却依旧漂亮深邃的眼睛,有些感叹,“长得这么帅也要哄女人啊,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大帅哥都是被女人哄着的,搞对象易如反掌。”
      “……”
      “啧,原来大家都一样。”
      “……”
      司机大叔笑呵呵地,不像在讲自己的故事:“我老婆也是有点脾气的,吵架的时候只要有一句话不对她就要离家出走,出去了呢,也不回什么娘家,不去朋友家,经常让我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臣韶听到这儿,才总算往司机那里看了一眼。
      “我以前也年轻气盛,还没结婚的时候为了讨老婆嘛也就只能耐着性子哄,时间久了也有点不得劲儿,后来结了婚,我就再也没哄过了。”
      说完,车内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婚后是不吵架了吗?”臣韶问。
      “怎么可能?吵得是更凶了,不过嘛,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加上身边一帮子混社会的兄弟天天煽风点火的,天天说什么女人婚后不能惯,再惯就要头顶撒尿了,那帮人打婆娘也厉害,搞得我格格不入的,我就寻思,就算我不打老婆,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惯老婆了,就再也没哄过……你猜怎么着?”
      “怎么?”
      “她离家出走几次我理都没理更不要说去找她之后,就真没再闹过了。”
      “为什么?”
      “因为孩子吧,那会儿刚生了孩子,婚后第一次离家出走就是怀孕的时候,她想吃水果,我听了兄弟们的话有钱也不给她买,不惯她毛病。”
      “不应该。”
      “是不应该,那会儿傻着呢么。”司机大叔说到这儿笑了,下意识摸了摸手边的烟盒,不过顾虑到车后座的臣韶,也就只是摸了摸。他深吸一口气,打了个方向盘,继续跟着前面的出租,“就像现在,其实我还挺想她再闹一闹的。”他摇摇头,叹着笑,“可惜不闹了,连跟我提离婚都是客客气气的,说等今年娃儿高考结束,就不一起过了。”
      臣韶看着前头的出租车再拐进一个乡村公路。
      司机大叔也拐弯跟去。
      这是一片新建的农村,车道两侧是又高又大的杨树林。司机大叔说,这一片在十几年前是市里最穷的一个村,国家扶贫项目都一对一帮到这儿来了的。
      臣韶听着他的介绍,认真地看着路边的村庄房屋,出租车一直往里开,再往里开,天也逐渐开始变得阴阴的。时不时地,他再看看前面那辆不知何时放慢了速度的出租车。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出租车在一个小桥边停了下来,桥下是一条两米宽的水渠。
      沈利清很快就从车上下来了,提这个背包。不过也没离开,而是扭头看向臣韶这边的车。
      臣韶付了款打算下车时,司机大叔忽然说:“还会生气就说明心里还有你,如果心里真的没你,气都不会气了。”
      不一样。
      臣韶在心里说,不过还是对司机大叔点点头以表谢意,他下车拿了自己的行李箱。
      等两个车走走了,臣韶才拉着行李箱朝着沈利清走去。
      “这附近没有酒店。”沈利清说。
      “我知道。”
      “我不可能带你去我家里。”
      “我知道。”
      “你要现在打车回市里还来得及,不然晚上就等着冻死在这儿吧。”
      臣韶摸了摸她发红的耳朵和脸:“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沈利清竟然没打开他的手,也没有骂他多管闲事,只是很疲倦的样子:“你赶紧走,不要在这里了。”
      “我先送你到你家。”
      “臣韶!”声音有气无力的。
      臣韶蹲下来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围巾,把围巾围在她脖子上,再把她的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拉起来戴上:“你不要管我了,我送你到家门口就走,”说着拿过她的书包放在行李箱上,“带路。”
      兴许是实在拿他这样的纠缠行为没办法,也可能是发烧烧得实在是没力气跟他吵了,沈利清便往路上走去。
      从村口桥头一直走一直走,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了。
      “到了?”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沈利清走近去看了看门牌号,脸上有点茫然,像是不太记得自己家是几号了。这一片的门牌墙面都是政府统一建的,实在太相似。
      就在这时,路上过来一个三轮摩托,上头有个大婶,沈利清扭头瞧了一眼,有点眼熟,便叫住那婶儿问:“婶儿,知道蒋绣是哪一家吗? ”
      三轮摩托停下来,那婶儿一见她便爽朗地大叫起来:“哎哟,蒋绣家的丫头子哦!过年回来了啦!”说罢,又眯着眼瞧瞧她旁边的臣韶,“哎哟,你这对象长得,俊得很啊!”
      沈利清说:“不是对象!”
      臣韶没吭声,沈利清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只是礼貌微笑。
      那婶儿笑道:“有啥不好意思的,都到年纪了,你妈天天都念着你呢,说你也大了再不结婚就剩下了,找个挺好的,这找得还俊得,好,好!走走,你要回家是不是,上来!我开车送你们去!你这几年没回来连家在哪儿都忘了,别看了,还远着呢,你妈搬家了,在最里头那一套!”
      “搬家?”
      “昂,你不知道?”

      沈利清能知道什么?三年没回家,也就是有三年没跟蒋绣通过电话了。
      自从之前她把蒋绣送进精神病院里看了病,强制住了一阵子,还叫乡里父老乡亲都知道这事儿了,蒋绣便对她恨之入骨,骂她时即便不说一个脏字也能将她的心剜得鲜血淋漓。
      可以说,如果有一天她猝死了,那都有可能是被蒋绣给咒死的。

      “到了!”婶儿把车停到一个灰扑扑的敞开些的大门口后,朝门里大吼,“蒋绣!蒋绣你丫头回来了!蒋绣!”
      沈利清率先跳下三轮车,回头看了臣韶一眼,跟婶儿说:“婶儿,要不你带我朋友先去表爷爷家里待会儿。”
      “怎么呢?我都把人带回来了,咋不给你妈看看?”
      “不是男朋友,是普通……”
      臣韶也跳下了车:“我跟你一起。”
      自从上了这辆三轮摩托,他就看到沈利清的手一直有些微微发抖。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发烧加上天气冷,给凉的,但又感觉不太对,不说别的,就冲沈利清这一路并没有彻底地阻止他跟上来就可以看出,有哪儿不对。
      而就在他这样说了之后,沈利清竟然也还是没有立马叫他滚蛋。
      是不对。
      “对嘛对嘛,还是带给你妈看看,你妈那个人哦是有时候有些不讲道理,但那不是因为病吗?这两年她真的好多了,尤其是今年,还能出去跟人打麻将了。”婶儿笑着说,“她一年到头除了打麻将,就是一个人,这下女儿女婿一起回来了,好哇,好哇。”
      说罢,又冲门里喊了几声“蒋绣”,不过还是没人回应。
      “嘶,不在吗?那有可能是在你玲婶儿那边打麻将哦!你先带你对象进去,我去你玲婶儿那找她去,这天气冻死人了,回去屋里待着吧,你妈那屋里有小太阳呢,开着用啊,别把咱女婿娃儿冻着了。”
      说着就挥挥手开着电动三轮走了。

      沈利清的手还是在抖。
      臣韶低头看了会儿她那抖出了残影的手,一阵寒风过来,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往屋里去了。刚推开大门迈过门槛儿,进到院里,他就被眼前的一切给震住了。

      这哪儿是住人的屋呢?这简直就像是……废品回收站。
      堆满了整个院子的纸壳子,塑料瓶子,易拉罐,各种各样的废弃金属、木板,乱七八糟的废弃物品、甚至还有塑料餐盒。一进院子,哪怕是寒冷的冬天,一股子说不上是什么味儿的异味儿也从这堆废品的深处散发出来。
      唯一可以勉强说得过去的是,这些废品至少整理得还算整齐。可是再整齐,也掩盖不了这些是废品的事实。
      臣韶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了眼沈利清,而沈利清却像对这一切毫不意外的样子,甩开他的手径直走了进去。里头的房门没锁,只是虚掩着,她一推便推开了。
      不出意外,里头也是一样的废品回收站。
      整个客厅只留下来了一小片地方摆放桌椅茶几,其余地方都被瓶瓶罐罐和乱七八糟的旧衣物给挤满了。茶几上面杂七杂八地放着很多用过的没用过的中药包、西药盒子,小小一个屏幕有些裂纹的旧电视挂在墙上,再就是一个不知道多久没清洗过的脏兮兮的布艺沙发。
      沙发上面到处都是毛,被抓得全是线头,右侧凹陷处窝着一只脏兮兮的土猫。
      见沈利清他们进来,这猫也不怕人,只是微微抬眼瞧他们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去小憩。

      “这里坐不了人,我的屋在后面。”沈利清走得快出这屋,才回头跟身后一身不自在的臣韶说,“行李箱随便放个地方……算了,你带到我屋里来吧。”
      对了,臣韶有洁癖。
      看着浑身紧张盯着地面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落的臣大少爷,沈利清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明明是蒋绣搬过的房子,却跟以往她十几年住的房子没有任何区别,除了格局不同,依旧四处都是看不完的恶臭的垃圾。她在这个陌生的院子里四处找,终于看到了一间里头空荡荡的只有木板床和柜子的房间——这是她和蒋绣之间的约定:她不管蒋绣在其他地方怎么堆砌垃圾,但是不能堆到她的房间里。
      过了十三岁后,她随蒋绣搬了好几次家,这些垃圾随着蒋绣四处流浪,却从未流浪进沈利清的房间。
      这也是沈利清至今还没跟蒋绣彻底断绝往来的唯一原因。

      “咚!咚!”
      臣韶看着沈利清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拿脚踢了好几次门,踢不开之后又去推玻璃窗,也没推开。
      沈利清踹得火冒,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一些臣韶听不懂的脏话。
      “……怎么了?”他小心地问。
      “想办法把这个门搞开,不然今晚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刚刚那个阿姨不是去找你妈妈……”
      “你放心,她今晚不会回来。”
      “……”
      沈利清四处看了看,刚准备去客厅那堆废品里找找有没能开门的,结果一扭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她愣在了原地。
      她盯着这门锁愣了好几秒,突然,她掏出兜里那串钥匙,从中找到一个将其插到锁孔里,一拧。
      开了。
      沈利清:“……哈。”竟然……把锁给搬过来了。
      臣韶上前去:“你有钥匙?”
      沈利清看看他,没说什么,推门进去,然后打开里面那个熟悉的柜子,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套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被床垫和一袋抽了真空的床单被套。
      三年前她是怎么处理好这些东西放进柜子的,现在就还是怎样摆着的。
      臣韶把他的行李箱搬进来,有些沉默地观察着这院子中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十平左右的狭小空间,手捏在拉杆上,拇指反反复复地磨蹭着。
      趁着沈利清背对着他拿床垫的时候,他伸手在床板上快速摸了一下。
      果不其然,厚厚一层灰。
      “现在走还来得及。”沈利清头也不回地拆床垫的真空袋,说道。
      她知道臣韶有洁癖,受不了这些。
      而臣韶确实也是有点想走了,在进来这片“肮脏无比”的院子的一瞬间,他就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窒息。
      “是你自己要跟我过来的,怪不了我,我劝你好多次了。”沈利清使劲把真空袋撕开,饶是密封着放了三年,霉味儿还是一下子就扑进了她的鼻腔里。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奇,对我的家庭背景也很好奇,既然你很好奇,我就带你来看看。”沈利清说着转过身来,看着臣韶那副拘束的生怕自己碰到哪个地方灰尘的金贵少爷的模样,笑了,“臣大少爷,欢迎参观我的世界,好好看看。”
      她笑着拍拍臣韶的手臂,然后去了院子里找了块勉强干净的抹布,在水龙头下搓了半天搓干净后拿回来擦床板。
      一遍一遍地擦,一遍一遍地洗。
      她妈也没安什么热水器,全用的冷水,洗了一会儿就感觉到骨头被冻得发痛,不过她也没怎么管,痛就让它痛着。
      嫌臣韶在屋里碍事,她擦出来一张椅子拿去院子里叫他坐这儿,然后继续进里头去干活。
      臣韶就这样看着她忙里忙外地弄,不知道进出了多少趟,总算大致地擦了一遍床板床垫,就在她再一次去搓抹布准备再来擦二遍时,臣韶过来了,拿过她手里的抹布:“我来吧。”
      “不用,给我。”
      “我来,你还没退烧。”
      臣韶把椅子搬进房间里,让她坐着,然后自己去了院子里,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用冷水搓抹布,再回来一次次地擦床板、床垫、柜子。
      沈利清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臣韶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很快被冻得通红。
      那一刻,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胃已经翻腾了许久,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翻滚着,叫嚣着,只是她一直在忍着,装着无事发生,这才没叫臣韶看出来。
      直到臣韶把垫子拿出来铺好,她才开口:“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住这儿?”
      臣韶听到这话后手上的动作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看到他动作的沈利清又说:“既然来了,就留下来陪我一天吧。”她沉默一会儿后,再道,“看看我的世界,看看我的家人,看看我的家庭,再……最后一次,看看我。”
      臣韶抬起头看向她,却看到她已经闭上眼靠在了床边。

      “明天你回去以后,除了公事,我们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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