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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来春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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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弹指一挥间。
宫闱深深,厚重的朱红宫墙重如泰山,轻飘飘的雪花一片又一片地落下,都压在这个雪夜中行过的一行行宫人肩上。
夜色晦暗,金銮殿寂静,落针可闻,偶有灯花的噼啪声,却更显沉默。
一头华发的女子披着黑色的大氅,内里是明黄色的寝衣,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一名年轻宫女,与季浮春长得五分像,清丽可人,小声啜泣,梨花带雨。
“谁派你来。”
虚弱沙哑的声音不减帝王威势。
年轻女子答道:
“奴婢、奴婢爱慕陛下已久,胆大妄为,无人指使。”
帝王揉了揉眉心,头都没抬,没看那张脸一眼,摆摆手,一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女身后,将她迷昏后拖了下去。
木昙暄恍惚间极冷——这是顽疾,早在幼时掉进御花园的荷花池时就落下了。
她从龙椅上站起身,往殿后走去。
金銮殿本是辰时早朝才被启用的议政之地,可本朝皇帝却什么事都喜欢在这里办,为此还特意修建殿后寝宫。
许多官员表面上讳莫如深,私下却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结论——龙椅。
帝王像含珠的凶兽,而这枚危险的珠玉就是龙椅——或者说,皇位。
木昙暄躺在龙床上,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纱幔绣着的金龙祥云图纹,平素最令她身心愉怜,可如今,这寒疾却没有好上多少。暖炉烧着,木昙暄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她正一个个想着朝中狼子野心之人,还有她那两个离京千里的好皇妹,究竟是谁寻了这么一个冒牌货来侮辱阿浮。
她心绪不宁,不住咳嗽。
女官传来通报,医官已候在殿外,木昙暄烦燥地摆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
女官不忍,下跪恳求:“医官说病中忌多思多虑,万望陛下保重龙体。”
木昙暄看了她一眼,这名女官是自己一手培植的亲信,值得信任,于是派她去处理此事。
如此一来,殿中安静了,木昙暄被暖意烘得睡意朦胧,缓缓闭上了眼。
梦中,木昙暄回到了儿时,她似乎正在温书。
小木昙暄正在诵读:
“梦中故人如犹在,”
——殿下,臣女愿往。
跪在她身前主动请缨的少女身姿挺拔,立如玉树,眸中光亮,满是坚定。
——芝玉,你我携手,可铸大业。
“不知身死一手成。”
一身白衣的林芝玉如今成了罪臣,浑身脏污,游街示众。
最终,被砍下头颅,被野狗分食,零落成泥碾作尘。
“风月无情人暗换,”
——木昙暄,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份上,我告诉你两个秘密。
——第一个,我喜欢季浮春。
啪,斩字令牌落地。
“旧游如梦空肠断。”
木昙暄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愤怒,那是来自珍宝被觊觎、被冒犯的怒火中烧。
她一直都觉得季浮春和林芝玉更加亲密,却从未怀疑过她们二人会有什么首尾。毕竟林芝玉一向待人冷淡,对季浮春更是没几句好话,而她更崇敬自己,偶尔甚至还需要自己给她们二人打圆场。
可如今,林芝玉居然告诉她,她喜欢季浮春。
于是,之前的种种纠葛都被木昙暄放大了,尤其是她暗地里派林芝玉去牢中看望季浮春,二人共处许久一事。
嫉妒与愤怒将理智烧成了灰烬,一向稳重的木昙暄等不及林芝玉说第二个秘密就杀了她。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困惑她多久,因为在那后的一个月,季浮春死了——和一个低贱的商贾死在了一起,两具空骨还相互依偎。
木昙暄内心疯狂,想把她们分开——她拥有不了,别人也不能拥有。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做。让随侍将尸骨共埋一处,便回朝了。
季浮春,季浮春……
“我今因病魂颠倒,”
季浮春在哪里?
“唯梦闲人不梦君。”
木昙暄不再做梦,眼前没有从前相处的画面闪过,只有稚嫩的声音回响。
“人道有情须有梦,无梦岂无情?”
她醒了过来。
她忽然觉得身心一清,病痛都好了个全似的。
木昙暄并不高兴,她紧急召来了提前培养的宗室嗣女,托付给了那位女官,然后召来众多朝廷重臣,雷厉风行,该敲打敲打,该封赏封赏。
做完了这些,顶着女官惊恐又哀伤的注视,木昙暄换了便服,出宫去了。
她来到那棵冷清的姻缘树前,看到了槁木上驻足的一只粉蝶,枝干上还绑着许许多多的红色布条,远看像一片片红色的叶子,似乎这棵树在冬日未曾落叶,似乎时间还停留在那个花朝节。
“我病了,或许马上要死了,你不来瞧瞧我吗?”
木昙暄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仰面朝天,接住落下的雪,心存死志。
“汀苹不与春同老,池草能随梦复生。”
“如果你还恨我,或许不会让我见你。”
“没关系,下去了,总会碰面的。”
“到时候,一个照面,我就能认出你。然后……”然后怎么样呢?
告诉你我喜欢你,再被拒绝一次吗?
不对,喝了孟婆汤,或许要两两相忘。
我到底,去期待什么呢?
木昙暄闭上了眼。
“陛下……”
“陛下,陛下醒醒,陛下。”
帝王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