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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界手记3 ...

  •   上一秒正酣时,下一瞬醉街角。
      深冬入春,即使着棉服、饮烈酒,也觉遍体生寒。
      躺了一会儿,忽觉脸上丝丝凉意,抬望黑沉沉的天,才发现竟是下雪了。
      最后一场雪。
      他不禁想到了艳阳天里的一间空窗,和黄昏漫天时飞过的一群灰燕。
      到底喝糊涂了,怎么想了这么些奇怪的东西。
      照这天气和城市的位置,这雪怕是会愈下愈大,再不回去怕就要感冒了。
      迷糊之际,他只想到了这个心思,便强撑着起身,强撑着朝记忆中那幢房子的位置走去。
      大雪纷飞,天色已晚。
      街上除去他一个行人外,还有数盏不知疲惫的灯延伸到路边的尽头,而路的尽头又是另一条路,另一条路上仍是灯,就这样一程接一程地烧着夜、烧着雪。
      雪未曾薄待,没过多久他的衣服、眉毛上都落了雪籽,此时他正哈气暖手,一柄黑色大伞悄然自身后而来,遮出不被侵扰的方寸之地。
      他转身,看见一身白色羽绒服的青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雪太大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黑色的伞、白色羽绒服似乎将青年融入这场黑夜的雪中,而路灯昏黄的光晕将一切衬得更像一场酒后幻梦。
      “可以。”
      他的话在思维运转前从嘴中跑了出来。
      思维开始如同程序一般运转,而这个程序明显出错了,得出的并不是他想要的“这个人真实可靠吗?”问题的答案,而是一幅由黄昏、燕子、空窗组成的怪异又和谐的图景。
      之后……他便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住处的了。
      在他回到住处后,他便发现自己脾气古怪、自诩“职业音乐人”的邻居搬走了,而没过几天,青年成为了自己的新邻居。
      因之前的一场大雪结缘,他与青年的邻居关系倒是比之前的那个要好。
      青年是一位自由职业者,在生活各个方面品位独特、细致入微,他在经历了一天的疲惫工作后往往会去青年家稍作休息,顺便同青年聊聊天。
      令他震惊的是,青年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博古通今,但又不拘于时、天马行空。与青年交流时,他的精神似久旱逢甘霖。
      青年虽对厨艺不大感兴趣,但十分擅长摆盘,普普通通的橘子、苹果、香蕉都能摆出个花儿来。他偶尔来得巧也能蹭上几个,饱眼福也甜个口。
      他又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家后稍稍收拾一下打算点个外卖吃便又接到了客户的电话,似乎是一个与神话有关的项目,恰好想到青年最近也有相关的创作,于是按响了邻居的门铃。
      青年没过一会儿就来开门了,身上还穿着围裙,他闻到饭菜的香气,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他尴尬地笑着挠头:“那个,工作上有点事想向你咨询一下。”
      “工作不着急,”青年浅笑着调侃道,“先把肚子填饱吧。”
      二人吃过饭后青年便去准备饭后水果,问他想吃什么,他怕劳烦,于是答有什么吃什么。接着,青年便向他展示了自己买的若干种水果,并笑道你怕是吃不了这么多,他没有立刻回答。
      蛇果、芒果、樱桃、水蜜桃、橘子。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数个画面:马路对面,一个人拎着一袋子蛇果朝他跑来;一个奶茶店小哥递给他一杯杨枝甘露,顺便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标签上;一个少年抱着一袋子樱桃与他并肩走在小路上,二人一人一个地分着樱桃,分完时天色已晚,他们在一个路口告别,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一个身着校服的学生东张西望,然后悄悄摸摸从桌肚里掏出一个还挂着水珠的水蜜桃递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将掉在地上的橘子擦干净,仔仔细细剥了皮,小心翼翼喂到他嘴里。
      这些人的脸,他始终看不清。
      但,他在这些画面中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橘子是涩的,但小男孩问他好不好吃时,他答甜。
      “别发呆了,你想吃什么水果?”
      在他不察时,青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他起身走到冰箱前——下一层还有香蕉、苹果、圣女果,但看到它们时他都没什么反应。
      奇怪。
      “橘子。”
      他口中似乎还有那个橘子的味道,酸涩回甘。
      青年笑着为他去准备橘子,同时也做了另外一份水果拼盘。他本是个不喜欢吃水果的人,但那橘子似乎真的万分吸引他,他将两盘中的橘子挑着吃了个遍便不再动它。
      青年见他如此愣了一瞬,错愕的神色转瞬即逝,但仍被他好运地捕捉到。
      他知道些什么。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他陷入了黑甜梦境。
      他沉睡后,青年顿时方寸大乱,眉头紧锁,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跌坐在地上,好久之后才缓过神来。
      青年的眼泪似乎流干了,但眼尾鼻头竟没有任何变化,眼睛也没有红肿,似乎从未哭过。
      青年站起来,走到他一侧:“我们不会再见了,但,别忘……”
      青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面现惊恐之色,过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青年缓缓弯下腰,撩开他额头零星碎发,轻轻卬上一吻。随着吻而来的,还有一滴眼泪。
      “算了,忘了我吧。”
      次日,他醒了过来,隔壁已经人去楼空。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个搬走的人是那个古怪的职业音乐人。除了他,没有一个人记得那名自由职业的青年。
      其实,他也不记得。除了乱七八糟的画面和认为青年知道些什么的点子,他什么都没有。
      一个月后,他照常去上班,照常在办公室度过一天,只是没有了与微信中一个好友的聊天。回来时,小区分放米油,物业大爷看他只领一份有些奇怪:“你平时不都是领两份的吗?”他沉默良久,答:“那我另一份是领给谁的呢?”物业大爷没有回答他,而是热心地继续招待他后面的一个业主,而他后面的一个业主似乎也没听到他们刚刚的谈话。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
      希望被浇灭的滋味他已经尝惯了,都品不出来苦味。味如嚼蜡,耗时又不痛苦罢了。
      又是一年冬天。在这个冬天,他辞掉了工作,凌晨时分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第一次遇见青年的那条街。
      今年早都开始飘雪了,这已经不是第一场雪了。
      漫步街路,他如是想着。
      等等。
      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但脑中运转飞快。
      最后一场雪、这不是第一场雪……
      他猛然看见路口的灯下站着两个人——
      “没想到,这片大雪除了我还盖着其他人。”
      “你,为什么,在雪中?还唱歌?”
      “因为我看见雪飘落就会想唱歌。”
      画面一转,蔚蓝天幕下如同斗兽场的地方中央处有两个人,一个勇士,一个魔王——
      “你没有名字吗?萨兰克、斯塞伯他们都有名字,你没有吗?”
      “我没有名字。”
      风吹走了一张泛黄的稿纸,迎面贴上一个行人的脸,着急忙慌地道歉后,稿纸下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Sorry, the wind is too strong.”
      “Don't say the wind is too strong, please say my heart beats like a storm”
      在异国的房屋中,两个相处已久的人拥抱在一起——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
      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
      If this be error and upon me proved.
      I never write, nor no man ever loved. ”
      “Every person in love is a poet.”
      而一切美好的回忆,终止于——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
      “这样啊……”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他脑中又闪过了一些相同的记忆——蛇果、芒果、樱桃、水蜜桃、橘子……眉目逐渐清晰,直至与青年的面貌合一。
      在大脑濒临崩溃时,一切终于都停了下来,而他也从一个奇怪的地方醒来。
      他醒在一片草地上,翠嫩欲滴。在不远处的天空上出现了几扇门窗,几只燕子在其中翻腾穿行,怪异得很。
      他没看一会儿便觉得眼睛刺痛、手脚无力,一看自己的四肢竟都长出了小花骨朵。他没有再管这些怪异的东西,而是一瘸一拐地奋力奔向记忆中决斗场的方向。
      一进入决斗场,他便见到了仰面躺在决斗场中央的青年。青年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早有预料,但当他走近时,青年看到他四肢上已经开出的花还是惊得差点站不稳。
      “你”
      “我不认识你,这都是什么东西,请快帮我弄干净。”
      “没用的,从你来这里的那一刻起,你注定会死,或早或晚而已。”
      他本来还想装个不熟看能否延缓发作,多给他们点时间的,但看起来是不行了。
      “而且,你记忆恢复越快,它生长越快。”青年表情难掩落寞苍凉。
      “人的记忆回笼是不可逆的过程,即便中途打断,也只是权宜之计,甚至会引起更大的反噬效果,这不只是我的能力、世界的能力可以办到的。”
      青年抹过眼角却未抹到一滴眼泪。
      “我触犯了永恒的规则,这是惩罚。”
      他的四肢已经开满鲜花,胸前也有盛放几朵,不过他还是抱了上去。
      “在我离开之前,再陪我吹吹世界的风,看看世界的山。”
      青年想要哽咽,想要抱着爱人痛哭一场,但,不能这么做。
      他就要走了,他应该记住世界的风、世界的山,记住现实的黄昏与燕子,甚至可以记住那好多场好多场的大雪,不要记住自己哭的样子。
      青年带他在空中飞翔,越过高山大川,享受风的推移与流动,青年也是今天才发现世界有如此多未踏足的、不同的地方。在这个过程中,青年没有注意到怀中的他一直在注视着他,似乎不将青年的样子刻在心中不罢休。
      他身上的花越开越多,愈开愈靡艳,仿佛吸取他的血液而生,四肢上最开始生长的几朵花已经腐烂得黑红。
      他们又回到决斗场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几朵好花了,鲜花腐烂的气息猛然闯入鼻间,青年顿时明白过来——是狂风冲刷了鲜花腐败的气味,他在故意跟自己耗时间。
      他不仅是身上四处开满了花,空气烧灼喉咙,浑身酸痛,他想再睁开眼看一眼眼前的爱人都不得。
      这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会伤害他。
      万物灼烧双眸,他记忆中不朽的爱人正在摧毁他,也摧毁自己。
      在长久的疼痛后,他终于睁开了眼。青年看到他这样却高兴不起来——回光返照。
      他紧紧抱住了青年。
      他本想开口说话,可欲言又止。
      青年用力回抱住他,不在乎他身上花的刺扎入皮肤。
      “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彻底地被花抽去了生机,腐烂的花又重新鲜活起来。
      青年抱着他,就这样坐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许久之后,青年去往现实,如同之前一样继承了他的一切。在收拾他遗物的过程中,青年在夹层中翻到了一张纸。
      日期是他来到世界的前一天——
      “你如同我贫瘠土地上永恒不败的花”
      青年抚摸着纸面,将它贴近心口位置。
      远在不知数光年外的世界,一片永生花田肆意张扬地盛放着,燕子穿行在窗梁间,决斗场的石砖静谧存放着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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