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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镜前来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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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发小林素悦惊恐万分地同我说,她发现母校迟迟未修好的新操场上有人跑步时,我只以为是哪个校友闲得发疯了。
但当我被她拉着亲见后,才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么不可思议。
晚上工地内无光,仅有少许月光撒落。
那个人跑得稳健、如履平地,还隐隐有加速之势。
虽然光线不好,但也不难看出没有修好的操场上四处堆着建筑垃圾,钢筋、渣土、泥沙几乎占据了所有地面空间。
“啊”
一声尖叫被梗在喉间。
林素悦瞪大双眼,满脸诧异与恐惧。
“怎么会是他呢……”
“怎么会是他呢……”
“他明明已经……已经……”
林素悦双手握住我的小臂,头垂得很低,浑身止不住地哆嗦,口中念着我的名字:“赵槐……赵槐。”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跑步的人依然在绕圈跑着。既然是短发,估且称为“他”。
他上身穿一件白T,下身是深色短裤,是正常跑步锻炼的人会穿的衣服。
“怎么了?”我问道。
“他他,身子,没没动,转,转头,看,看了我一眼。”
没办法,林素悦胆小又好奇心重,如今怕是后悔死了来这地。
“看你一眼怎么了?看你”
我本不以为意,此刻倏然顿住,出了一身冷汗。
他跑步的方向虽然一直是背对着我们,但若只是转头看林素悦一眼,并非不能做到。
可无论如何,他都得转动上身,而不是直接将头转过半周朝向后方——除非脖子被拧断了,否则绝做不到如此。
我再看向他,那件白T的上方已经被深色浸染,空气弥漫着一股怪味,这让我毫不怀疑——那是血。
林素悦见我又看了他一眼,也下意识地想去看,我拽住她,快速离开了这片工地。
回到宿舍,我为安抚林素悦,答应将珍藏的泡面分她一桶。她虽胆小,但吃完也安心上床了。
我借口洗漱,在内部锁上了洗手间的门。
宿舍楼的条件还不错,不仅每间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卫生间内还有一面正方形的镜子。
虽然总在校园论坛刷到有人吐槽,说镜子总是莫名碎裂或沾染不明污渍,但我宿舍内的镜子总是干干净净的,质量也不错。
打开镜前灯,昏黄的灯光映上熟悉的脸庞,显得格外温柔。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总是分外宁静。
因为这会让我想起赵柳——我的姐姐。
我曾经有一个大我四岁的姐姐。虽然不是同卵双胞胎,但我们长得十分相像,面部差别细微,比很多同卵双胞胎长得更像,也闹出不少笑话。
直到逐渐长大了,我发育得快,长得比姐姐高了,这才好分辨起来。
姐姐是在十八岁生日当天离奇死亡的。
之所以说是离奇,是因为姐姐在生日派对现场的卫生间突然昏倒,送到医院时得出的结果是先天性哮喘急性发作,缓解期不规律服药致死。
姐姐有哮喘是我们全家人都知道的事情,每天都会准备药带在身上,姐姐也是一刻也不敢忘。
况且,姐姐的症状已经伴随长大好了很多,带着的药也已经服用了,还是我亲眼看着她服下的。
她怎么会因为没有规律服药而死呢!
父母伤心欲绝,已经为姐姐举办了葬礼,我不愿说出来自己的想法为他们徒增烦恼,所以,我自己秘密开始了调查。
我在姐姐的遗物中找到了她的手机和日记本,偷偷带了出来。
姐姐的手机中没有什么信息,她与我的好友圈大部分重叠,除了她微信中一个名为“义卯”的好友,可聊天记录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再寻他法。
姐姐的日记本里也出现了许多人的名字,除了好友和吐槽老师的话之外,出现最多的就是我。
想到此处,我忍不住鼻酸。
在姐姐去世后,我几乎每晚都渴望自己做梦,希望在睡梦中能再见到姐姐。可一天天过去,我少有入梦,便逐渐淡忘了。
直到十五岁,我终于在梦中见到了姐姐。
姐姐还是如记忆中般温柔娴静,抚摸我脸颊的动作依然轻柔。
这次,我也终于得到了关于姐姐真正死因的重要讯息。
“小槐,姐姐要去读高中了。”
姐姐摸摸“我”的头。
“是市里面最好的明崇中学。”
“最好的?那……那小槐以后也要去。”
姐姐欲言又止,见“我”期待的眼神,又笑着点点头。
“那,姐姐就先帮小槐探探路。”
姐姐背上书包,走出了家门。
我惊醒,自那场梦后,我就铁了心,填报了明崇中学。
为了躲过学校检查,我将我与姐姐的两部手机都用胶布贴在了镜子后的凹陷处。
我将它们拿了出来,手机却突然振动起来。
是姐姐的手机。
顾不上思考,我马上接起了这个陌生的电话。
还不等我说话,对方立刻开口:
“我,”
“我是义卯。”
一个……女生的声音?
虽然后面一句话的声音是处理过的,但刚开口那个“我”字,一定是个女声。
对方都用处理过的声音说话了,出于谨慎,我没有开口。
“我也在追查赵柳的真正死因。”义卯自顾自地说道,“你可以不回答,但我要你替我完成一些任务。”
“你可以拒绝我,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后悔的话,挂断电话,将手机芯片砸毁。”
我不会反悔的。
我握紧了手机,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
“天亮前林素悦会死。”
什么?!
我双手开始哆嗦,千万个不可置信压入了我的脑海。
她会死?
她为什么会死?
我不禁想起了那个诡异的他。
他看见了林素悦,所以她会死吗?
那我呢?
“不用担心你的安全。”
义卯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谁人造孽,谁人还。”
“她死有余辜。得罪了不该得罪人,还间接害死了你姐姐。”
“如果你不信,可以在天亮后借叫救护车的名义顺走她枕套里的手机,微信里找一个Z开头的人,届时你自然明白。”
林素悦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虽然姐姐大我们几岁,可和姐姐的关系也是很好的。
她怎么会间接害死姐姐呢?她这么做又有什么动机呢?
如果她只是间接,那么直接害死我姐姐的,又是谁?
我心绪纷乱。
“明晚十点,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义卯在那头挂断了电话。
困意袭来,我只得上床睡觉,看看明天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第二天醒来,我只觉浑身疲惫。看着隔壁一动不动,我将手探了过去——
果然,没有呼吸了。
疯狂跳动的心脏却让我出奇地冷静下来。
平复好心情后,我先捏着被角将林素悦的手机放入我的外套口袋中,接着如义卯所说打了120,在学校的心理医生找我谈话时顺了一双医用手套。
溜入宿舍拿回外套后,我在校园图书馆中逛了一圈,拿了几本厚书,确保有我认识的人注意到我了,才坐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打开了林素悦的手机。
微信,Z开头的人……
林素悦虽然胆小,但性格开朗,朋友还是挺多的,微信里上百号人,Z开头的也有一二十个,挨个点进去,只有一个叫“执行者”的最奇怪。
[执行者:y √]
[木木素心:fs]
[执行者:kdbs JHkdz]
照他们的聊天记录来看,林素悦在姐姐生日前的一段时间,与对方似乎在用暗语交易什么,而林素悦的快递显示那段时间只有一件到货,那商品也的确是姐姐生日会上她送出去的礼物。
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的目光锁定到了聊天记录中的一处缩写。
“JHkdz”?
这不就是林素悦经常领快递的那个葭荷快递站吗?
如果说大写是特有名称,而小写是沟通语句……
那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执行者说药已备好,林素悦问方式,执行者说快递伴随、葭荷快递站。
林素悦买了药,执行者将其与礼物一起送过来。
可姐姐的身上并没有中毒迹象,医院的诊疗结果也没有类似显示啊。
那这药的意思难道是……
她将姐姐真正要吃的哮喘药给换成了其他药,才导致姐姐因没有规律服药而死?
我暗自笃定了这个想法。
时间很快来到了晚上,我被校方安排了另一处地方住宿。
幸亏尚有顾虑,我将我和姐姐的手机也带了出来,我进入卫生间将门反锁,不断踱步,等着义卯到点给我打来电话。
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零二了。
义卯怎么还没有打过来?
我昨晚就试过打给义卯,可通话记录里居然没有显示义卯的那串陌生号码。
难道义卯是个黑客?
虽然她能恢复林素悦删除的聊天记录了,但抹除一个号码的通话记录却应该是个问题。
她居然也能做到吗?
在我思考之际,不自觉走到了卫生间不大的圆形镜子前。
看着镜子里的脸,我又不禁恍神。
此时,手机的振动犹如响雷在我耳畔炸响。
这次是林素悦的手机。
我连忙接起,对面依然是处理过的声音,不露破绽。
“相信你已经验证了我所说。”义卯道。
“你用了哪些方式监视我?你还知道多少?直接杀死我姐姐的是谁?有多少人直接或间接参与了这场谋杀?”
我居然听到通话中的义卯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在她不屑的笑声中,我想起姐姐苍白的面容和毫无生气的躯壳,浑身发抖。
“义卯,回、答、我。”
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哎呀,你真是太聪明了。”
“你和你姐姐的感情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呢。”
“好上千倍,万倍。”
义卯说完顿时多收住了笑,一派严肃。
“我接下来的任务将回答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你需要找到你姐姐上学时的暗恋对象、同桌和追求者,他们都是这次明崇中学校庆回校宣讲的优秀校友,三个人分别是裴识、孟澜秀和丘临嘉。”
“他们是最后的间接凶手。”
“如果不是他们间接杀害你姐姐,优秀校友,你姐姐也应该位列其中。”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三个人在姐姐的日记都出现过,姐姐也都曾和她提过,可我怎么就没有注意过这三个人呢?
因为在姐姐的葬礼上时,他们都哭得很伤心。甚至裴识,还在姐姐的葬礼上烧了一封情书给她。
因为在姐姐离开后,他们也不忘对她赵槐——赵柳的妹妹施以关怀,经常来看她陪她,逢年过节也经常送东西给她的父母。
因为姐姐提到他们时,用的词是“最好的朋友”。
以前,我以为是姐姐交到了真正的好朋友。
现在看来,不过是他们在赎罪。
“记忆是会自我美化的,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
义卯莫名其妙地蹦了一句话出来,却格外适时。
我从镜中清晰地看到了我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该怎么做?”
“裴识伪装家境贫寒,冒领贫困生补贴,靠清纯学霸人设脚踏n条船,被你姐姐撞见了,于是在你姐姐的书桌缝里塞了花粉,增多她哮喘的频次。找到他的网上银行账号,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家的流水,然后你去他大学官方网站举报。”
“孟澜秀校园欺凌成性,以前你姐姐也被她欺负过,天天泼冷水,诱发你姐姐的哮喘。后来因为你姐姐帮她包揽寝室卫生才被放过了。这次她回来还带了一个以前经常欺负的女同学叶姝,你设法与她交涉,拿到她手上的录音录像证据。”
“丘临嘉变态地追求你姐姐,还企图杀死你姐姐让她和他在一起,你姐姐情绪激动、心理抑郁,哮喘一直不见好。他收藏了很多虐杀小动物的视频,在网上开设了虐猫聊天室,取得他们的虐待证据就可以直接交给警方处理了。”
我又问:“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在我不允许的情况下,你不能监视我。”
“我没有不择手段地监视你啊。”
义卯说得轻松。
“我只是,不得不看见你。”
我当然是丝毫不信她的鬼话。
看在她是诚心为我姐姐报仇的份上,我没有再纠结此事。
“直接杀害我姐姐的是谁?”我迫切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前面的任务都没完成,就来和我提最后的条件?”义卯轻蔑地笑了。
“赵槐,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
我挂断了电话,林素悦的手机被我拆分后扔进了马桶冲走。
一周后,明崇中学校庆,三人果然如约而至。
我自愿参加了志愿者活动,借着这个由头在校庆当天四处游走。
裴识首先认出了我。
我看出他的眼神里有关切温柔,还有几分异样的情感。
我心下作呕,但表面上仍笑脸相迎,和他虚与委蛇,直到他将我引到一处无人的树林。
裴识的手在我肩上摩挲,他沙哑的声音以一种恶心的腔调出现在我耳畔:“小槐,你和你姐姐,长得,真是太像了。”
“小槐,哥哥会对你好的,哥哥对你会像对你姐姐一样好的。”
我借着他抚摸我的时间摸到了他口袋里的手机,放入我的口袋里,而后猛地将他推开,一副受惊的模样泪眼婆娑地跑开了。
我拿出衣服内部荷包里放着的医用手套,在他手机上操作了一番后将银行账号记下,发给义卯。又在回到校庆现场后,将手机放在裴识坐过的座位上。
“小槐?你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男声。
我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转身一看,原来是丘临嘉。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笑着问:“丘哥你来了啊。”
丘临嘉上来就揽住我的肩膀,将我向他怀里搂了搂。
“咱们小槐也当志愿者了啊,真不错!”
“丘临嘉。”
身后裴识的声音传来,透着满满的不悦。
丘临嘉回头,看见裴识,挑衅地又搂了搂我:“你来干什么啊?辜负了柳柳,还要耽误小槐吗?”
裴识先拿回了手机,看向丘临嘉,面上的阴郁之色更重,二人静默良久,最终他还是离开了。
我还在打算怎么不动声色地从丘临嘉怀里脱身,孟澜秀就带着叶姝来了。
孟澜秀让我带她去找卫生间,而她身边的叶姝闻言身子抖了一下。
机会来了。
我勾唇一笑。
到了卫生间,我先行将孟澜秀打昏,而后从叶姝处套得证据。
至于丘临嘉,我不仅早就打入了那个虐猫聊天室内部,还在丘临嘉的监控软件内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他在地下室囚禁了一个与我姐姐有六分相似的少女。
想到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我的胃中就翻江倒海。
不把他手剥下来、十指一根根拔掉,实在难解我心头恶寒。
在明崇中学校庆过后,特意邀请回的三位校友居然都是道德败坏之人,这可重创了学校声誉,校方对学生们更是严加看管。因此,我与义卯失联了三周。
我终于逮住一个可以通讯的机会,立马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向义卯拨打电话——在上次任务完成后,我就发现我可以向义卯发起联系了。
“现在间接凶手全部都处置了,杀害我姐姐的直接凶手到底是谁?”
我现下反倒沉稳冷静下来。
我必须以最清醒的头脑,让那个最该死的人承担TA应该受的罪罚。
义卯这次接话很快,似乎她也快达成夙愿了。
“很简单。”
“我马上会寄给你一份快递,快递里是最新的刺激回忆梦境式重现的装备。”
“在装备的梦境式构造中,将刺激你最大程度回忆起你姐姐受害现场你所看到的真实发生的一切。这件装备的构造场景真实性已获国际认可,你在其中经历的一切都可作为证据提交。”
我欣喜若狂,但也没忘了分寸:“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是。”义卯解脱似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挂断了电话,心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果然,一个小时后,快递就到了。
说是装备,其实就是一些贴在额上的贴片和一个连接着所有贴片的红色按钮。
我将它们一一按位置贴在头上,然后按下红色的按钮。
我感觉冰凉的液体随着贴片渗入脑海,可能是镇定剂之类的吧,我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夜晚中彩灯闪耀的酒店大厦——那是姐姐举办生日派对的地方。
“小槐。”
声音温柔如春风拂面。
姐姐,这是姐姐的声音!
我回头,果然是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姐姐。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呀?快进去和姐姐一起切蛋糕啊。”
姐姐笑着伸出手。
我刚想把手放上去,却不想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卷全身,我顿时倒地不起。
姐姐连忙要拉我起来,可从酒店里突然跑出来两个人。
“柳柳,你怎么把妹妹弄摔倒了!”
“哎呦,小槐你没事吧?小槐?”
这声音,是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怎么说是姐姐把我弄摔倒的?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说话,可我一个字都说不了,一张嘴就只能哭,哭声一响爸爸妈妈对姐姐的脸色就更差几分,我只能闭嘴。
姐姐看到爸爸妈妈怨毒的目光,伸出扶我的手也收回了,独自走入酒店。
在我终于能正常说话后,爸爸妈妈才离开去招待宾客。
我在酒店里转了半天,果然找到了不少“熟人”。
根据之前的任务,所有间接凶手无论做了什么,都只起到让姐姐病症更严重这一个作用,而真正导致姐姐死亡的原因还是不规律服药,所以必定有一个人要在这种时候接触到随着林素悦礼物一起送到的药,并且这个人还要接触到姐姐,将药换掉,然后让姐姐发病并去到卫生间吃药。
符合上述要求的人,就是杀害姐姐的直接凶手。
参加姐姐生日派对的人很多,大致可分为三类:父方亲戚、母方亲戚和姐姐的朋友。
我则将范围更精确地锁定在了这些间接凶手身上,尤其是林素悦。
林素悦在这一阶段还没死,与我和姐姐的关系也很要好,我很轻易地就与她同行,她去哪我就跟着她,寸步不离。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来找她,这本该是一件正常的事,因为林素悦归根结底其实是我的发小,与我姐姐的关系也是因为我建立起来的。
可,她可是最重要的间接凶手啊,她的礼物上有药啊,她……
等等,
她的礼物上,有药。
她的,礼物上!
天呐!我帮着放她和其他宾客的礼物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我连声歉都没道就慌忙地朝着推放礼物的地方跑,慌不择路之间我竟意外跑出了酒店大厅,来到了户外的花园。
花园里也有人在办宴会,我正准备找个人问问回去的路,却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身白T,黑色短裤。
这不是,“他”吗?
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现在就像一个发条拧得过紧的玩偶,我心脏的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出一颗螺丝钉,然后我全身都将散架。
我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我发现他居然还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一点也没有在操场工地上看到的那种诡异感。
他问:“你怎么在这?”
我强装镇定地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在这?”
他笑了:“不是你让我来帮忙的吗?”
“是吗?事太多了,忘了。”
我想进一步套点什么出来,接着道:“手机给我看看。”
他有些戒备:“虽然我接了你的单子,你现在是我老板,可我还有其他业务啊。”
“废话,谁稀罕看你业务,老板只看老板我的。”我佯装不耐,“快点快点,不然不付尾款。”
他一听“尾款”二字,直接噼里啪啦点了一通,然后将手机双手奉上。
我看到屏幕的第一眼就觉得眼前发黑。
微信界面,他的微信名赫然在目:
执行者。
原来,
原来是你!
我先前的所有判断在这一刻都被推翻。
是了,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我跟了林素悦一路都没有人来搭话,为什么会有那段聊天记录,为什么还要有其他间接凶手的存在……
如果是买凶杀人——
那么一切,就都合理了!
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在生日派对上紧张接头,准备换药,只需要在众多稻草的基础上买凶施以最后一击、压上那最后一根稻草,骆驼就被压死了,姐姐也就是这样被他们害死了。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林素悦看到他会是那种反应。
原来,是做贼心虚啊。
我怒不可遏,以事情办得不错给他加钱为由将他带到花园中人迹罕至处,用随手携带的刀片划开了他的脖子,没想到他竟然还跑,也因他挣扎反抗力度太大,我将他脖子都切开了大半,才让他断气。一番斗争后,他脖子处只余小部分还粘黏在一起。
看着他没有闭上的眼睛和呈怪异姿势扭曲着的脖子,也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想到了一开始我和林素悦见过的那个他。
夜风一吹,我才发觉我淌了一身的汗。
也不知是搏斗时累了流的汗,还是刚刚出的冷汗。
我的外衣沾上了血,刀片上还有我的指纹,搏斗时他的衣服上不知道有没有沾上我的指纹。
于是,我将他的尸体连同外衣、刀片都丢入了花园的灌木丛中。
辗转之下,我终于回到了姐姐的生日派对。
我带着大仇得报的满足和刚刚全力战斗过的疲惫挑选着甜品饮料,然后来到姐姐身边,依偎着姐姐。
可能是太累了,我睡着了,不小心将手上的橙子果汁撒到了姐姐的红色连衣裙上。
我向姐姐道歉,姐姐却只是摸摸我的脸表示她不在意,然后便和爸爸妈妈说她暂时离席去处理一下。
我昏昏沉沉地看着周遭一切,突然发现了一个蓝色小药瓶放在桌上。
那是姐姐的药!
我连忙打开药瓶,白色的胶囊,共九颗,药瓶原有十二颗,一日三次,一次一颗,数目是对的。
我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姐姐拿药了。
等等。
姐姐,拿药了?
义卯的话在我脑中闪现:
“在装备的梦境式构造中,将刺激你最大程度回忆起你姐姐受害现场你所看到的真实发生的一切。”
我所看到的,
真实发生的,
一切。
我脑中爆发出轰然巨响,嗡鸣阵阵。
所以,姐姐拿了药,还是因为不规律服药死了……
那就是,药有问题!
我急于求证,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将胶囊掰开,浅黄色粉末映入眼帘。
姐姐缓解期已经缩小剂量了,吃的都是普通药效的白色粉末胶囊,这种浅黄色是削弱版,比起姐姐所需的剂量远远不够,而姐姐当时又遭遇了其他间接凶手的迫害,病情可能更严重了。
所以,所以……
所以用量当然不够。
姐姐不是没有及时用药,不是不规律用药,她用了,可剂量被人做了手脚、远远不够,而病情又在刺激下恶化了。
不对,还是不对……
刺激呢?
诱因呢?
这前面的都只是铺垫,如果姐姐不发病,这些铺垫都是没有用的!
在生日派对现场,刺激姐姐发病的诱因呢?那个直接凶手呢?
我飞奔向姐姐出事的卫生间。
我心里有清晰的预感:我快要抓到TA了。
我冲入卫生间,将卫生间的门锁上,
然后我就听到了姐姐的轻笑声。
“终于还是来了?”
我急切奔向姐姐:“姐姐,你有什么不舒服吗?你深呼吸,深呼吸。”
姐姐捂住我的嘴,张口喘着气,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还试图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可下一秒,她说的话就让我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讨厌我,从小就讨厌我。”
我怎么可能讨厌姐姐!
“从小就闹着要分房。”
我从小和姐姐明明形影不离!
“爸妈面前,只要我靠近你,你就说我欺负你,推你,掐你。”
我脑中闪过了刚进入梦境时的那一幕。
姐姐一个人站着晚风中,红裙烈烈,眼中是哀切的温柔,伸出而无人接的手满是无助,空自缩回的手满是无夸。
“我想着,算了,你是妹妹嘛,不喜欢我便不喜欢吧。”
姐姐眉目间的哀伤似裹挟冷风的细雨,刮得令人心痛。
“直到我上了高中,带你和素悦去了明崇。校园开放日,你才在那里呆了一天就什么都替我搞定了,有点骄纵的同桌,高冷的学神,阳光外向的男同学。”
“你说你喜欢他们,于是我也试着和他们交朋友。”
“结果,知人知面不知心。”
姐姐那双总是柔情似水的眸子盯住了我,却像咬人的毒蛇。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悲剧,原来都是拜你所赐。”
“农夫与蛇,我真是咎由自取。”
姐姐靠着洗漱台坐在地上,仰头暗自流泪,不再看我。
我听了姐姐的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我不停地说着:
“不是这样的”
“姐姐,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姐姐”
……
无济于事。
我明明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可嘴中控制不住地说出伤人的话:
“是的,这些都是我一手促成。”
“我的好姐姐,发病的滋味不好受吧?”
“没办法,谁让你生来就是如此低贱破败的命呢。”
“即便是爸妈的宝贝又怎么样?爸妈喜欢的宝贝也是随时会变的。”
“什么是不会变的呢?可能没有吧……哦哦!不对不对,你是我的好姐姐,这点是永远永远不会变的,forever!”
“你事事都争第一,事事都是第一,当然死也要死在我前面才好,是不是呀好姐姐?”
不!不!
这不是我想说的!
说话的这个人不是我!
我像是被关在一个单向的玻璃罩子里,看得见,听得见,却说不出任何话。
我只能看着“我”在姐姐临终前大放厥词,姐姐在讥笑与讽刺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还轻声地说着些什么,我奋力去听,只听到了:
“农夫与蛇”
“农夫与蛇”
……
“我”试探了姐姐的鼻息。
没有了,没有了。
我终于能说话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了我姐姐!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
我愤怒地无以复加,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喊出来的。
“我?”
“我是谁,你猜不出来吗?赵槐?”
“赵,槐。”
姐姐的声音?!
不,姐姐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这种语气,只有——
“你是义卯!”
“猜对啦,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义卯笑道。
“怎么样,给你弥补了一段姐妹情深,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啊?”
什么叫,弥补了一段姐妹情深?
“噗哈哈哈。”
“你猜猜,义卯,取自哪两个字?”
义卯……
义卯……
我的大脑好像坏掉的机器,明明已经分析出了结果,可就是无法输出。
“猜到了吧。现在让我们再来猜猜你是谁吧。”
赵槐思绪万千,杂乱不堪。
我到底是谁!
受害者?
施害者?
追查者?
屠杀者?
我!
……
我?
我是,
胜利者啊。
“赵槐”露出笑容,将头上的贴片扯开,将装备收拾整齐,从化妆台上随手取出一只口红,熟悉地抹在唇上。
正红色。
“赵槐”看着梳妆镜,微微蹙眉,下一秒便一拳将镜子砸碎,镜中人的面容也碎成了许多瓣,她这才眉目舒展,笑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