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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对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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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我到了。
给林知深发了消息，周密拉着箱子走到站口，有两个人在等他。
“爸，妈。”他没想到父母会过来。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父亲的眉心皱成“川”字，胡茬没刮干净，一片白一片黑，比上次见面憔悴许多。
古岚没说话，沉默着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扭头吐出一口气。
“在L城待了几天，很早就想去那边旅游了。”周密微笑着说。
古岚嗓音生涩：“行了，别站在太阳底下说话了，回家吧。”
家里是湿漉漉的沐浴露和肥皂香混合起来的味道，阳光透过蓝色的玻璃窗，朦朦胧胧又白花花地散落在地上。
客厅里很热闹，周清在逗丈夫怀里的多多，时不时和旁边的周鸣搭话；周鸣应一两句，一直看着发出“呜哇呜哇”声音的多多，眼神好奇又怜爱；姐夫夏志成配合周清晃着孩子，直到周密三人走进才抬起脑袋。
周清站起来，“你们回来啦？吃不吃西瓜？刚切好的。”
周鸣喊了声“二哥”，伸手接过多多。夏志成把沙发让给岳父岳母，重新拿了两个凳子。
周密和姐夫打了个招呼，又问周鸣怎么没去上学。
周鸣答：“今天周六没课，妈妈说有事要说，叫我过来。”
古岚坐到沙发上，直直地看着周密，“说说吧，你的打算。”
其他人朝周密投来不解的目光，他把箱子推到墙边，惊讶于母亲的秘而不宣。
以前家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母亲都喜欢告诉亲戚朋友，不管孩子愿不愿意这件事传出去。但是这次她却三缄其口，直到周密回来。
“我得了肺癌，大概还能活几个月吧，我也不知道。”周密平静地说。
客厅瞬间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境，紧接着询问、不赞同的声音纷纷响起：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不去医院？”
“医生说没办法了吗？”
……
周密头大，上一次被这么围着还是在他得到工作的时候。他看到家人们担忧、焦急、愤怒的神情和会传染似的红眼眶，内心酸软。每次发生大事，家人总是团结一致，可为什么日常中的相处又如此折磨人？
周密结束这片嘈杂：“我不想浪费时间金钱了，我也忍受不了靠着药物苟延残喘，你们别说了。”
古岚开口：“我有个朋友的亲戚认识一个医生，他正好是治这方面的，今天下午你和我过去看看。”
周密摇头，“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父亲一拍桌子，怒斥道：“这个时候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说了我不去我不去！”周密也爆发了，“我自己的命我自己都做不了主了吗？”
“周密，你去看看吧，万一有办法呢？”周清扯了纸巾擦掉眼泪，“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去看看吧。”
“对不起，姐，我真的不想折腾了。”周密很心累，一直都是这样，反复劝，反复磨，他已经懒得妥协了。
周鸣一直没有说话，他轻轻颠着腿安抚膝盖上的多多，小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微微张着嘴眨巴着大眼睛。
气氛一时僵持，姐夫打破沉默，“爸妈，你们先别生气，周密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我遇到过肺癌晚期还撑了很久的人，你们先别担心。”话了又转头对周密说：“爸妈也是着急，我知道你现在有些心灰意冷，无论如何生命是最重要的，你还年轻，不要轻易就放弃希望。”
“今天下午就去，这件事没得商量。”
古岚态度坚决，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看着自己的孩子送死。只要有一线生机，她砸锅卖铁也要从死神手里把周密抢回来。
周密胸口闷痛，他剧烈地咳嗽，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他苦笑着想，实在是沟通不了啊。
“我累了，想去睡会儿。”
周密撑着桌子站起来，抬手制止了簇拥过来扶他的人。周鸣把多多抱给母亲，跟着周密进了二人共用的卧室。
“哥，你想好了吗？”
“嗯，怎么？”
“没什么。”周鸣坐在床边，神色落寞，“我知道你迟早会离开家里，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周密靠在床头，很是讶异，“我怎么可能离开家？你们还在，我就每年都会回来。”
周鸣低下头思考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你在家里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关心其他人。我觉得你应该很想逃离这里。”
周密有种被戳中的心虚，的确，他在家里可以说是冷漠。从青春期到现在，他在家里都充当着背景板。
他打量着面前从六年级开始就不喜欢且逐渐疏远的弟弟，他长周鸣三岁，他一直都觉得周鸣还是幼稚的小孩，不知不觉这个小孩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大一些，心思也深了不少。
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周鸣不自在地挪动一下位置，继续说，“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小学的时候偷看了你的日记。”
“我知道。”
周密想起这件事还是很生气，他初中正是叛逆期，也是和家人矛盾最大、吵架最多的时期，他把委屈和心事写在日记里，某一天回去翻看，发现有人在他写下“不喜欢这里”的字句旁留下一句话：不喜欢就回去和你奶奶一起过。
他当时都快炸了，但是又不想和周鸣对质，这件事就这么放过了。直到现在他依旧怀念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生活的日子，或许童年总是美好得值得怀念。
“你知道？”周鸣也很惊讶。
“废话，你tm在我笔记上留痕了我还不知道？所以我后面也没写日记了。”
周鸣不说话了，周密毫不客气地轰他出了卧室，自己窝在薄被里睡觉。
十一点多，他被电话吵醒，是林知深。他迷迷蒙蒙地按下接听键。
“在睡觉吗？我等会儿再打给你吧。”
“不要，反正马上也要吃饭了。”周密打了个哈欠，“你下班了？”
“嗯，现在去吃饭。你家里怎么样？”
“还是吵起来了，非要逼着我去医院，没人听我的想法。”周密抱怨道。
林知深心说我也希望你去医院，我想你好好活下去，但他只能给周密出谋划策：“那怎么办？他们一点都听不进去你的话吗？”
“不知道啊。我就是不想去，不想治，我想安安静静按自己心意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可是家里没人理解我的想法，他们就要我活着，痛苦得要死也要活着。”
“周密，”林知深忍不住了，“你真的一点活下去的想法都没有吗？” 哪怕是想想我呢？
周密沉默了一会儿，说：“林知深，如果我只是得了个结石，没有生命危险，我还是要被催促着去单位工作，要去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
我当然可以反抗，我说我要辞职，我要去旅游，我要去流浪，我要和男人在一起，然后我爸妈就会指着鼻子骂我是白眼狼，和亲戚朋友哭诉怎么生了个这么不听话的儿子，要和我断绝关系，要发动所有人来规劝我走正道。
我知道他们的初衷是爱我，我也做不到和他们断绝关系，从此和家里一刀两断，我做不到，做不到就要承受我前面说的后果。我在外面可以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可是我永远要回家，回家就要接受这个隐形炸弹一直埋在我的生活里。
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想过下去吗？”
听完这一长串话，林知深温和地说：“我知道了，我会支持你的选择，一直在你身后。”
“谢谢你。”周密说完并不轻松，反而更加难受，他很愧疚，这是他自己的事，却要让林知深和他一起承受。
挂断电话，林知深没了吃饭的胃口。
他能理解周密隐瞒病情答应和自己交往，但不能理解周密因为一些没有发生的事而放弃生命。他从小被放养长大，和父母的关系更像亲戚，共情不了周密的感受，只能听懂他的崩溃和痛苦。
接受的教育让他尊重并爱护男朋友，不逼迫对方做不想做的事，尤其是以自己的想法为出发点。
可是他就要这样看着周密一点点失去生命吗？有没有办法让周密知道，活着不只是痛苦，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止是妥协和要求？
他点进周密的个人主页，在他大学的帖子的评论区找到几个经常出现的id，向他们发去了好友申请。
“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古岚听到房间里有声音传来，开门问周密。
周密回答得直白：“是男朋友。”
他以为古岚会生气或是扭头就走，但是她只是进来，坐在了周鸣刚刚坐过的位置。
“是之前电话里的那个男生吗？”
“嗯。”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想治疗吗？”
“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你是不是得了抑郁症？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行不行？”
古岚的语气有低低的哀求，听得周密鼻头发酸。
“我没有抑郁症，妈，你别浪费钱了？”
古岚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是不是怕花钱？你别想这个，从小到大我就告诉你们，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不要想其他的事，我和你爸不管怎么样都会……”
“妈！”周密打断她的话，“周鸣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工作之后就要考虑处对象结婚的事，家里还有年长的老人，哪个地方不要花钱？我们家的情况本来就不算好，再给我去治病，你们还要不要过？而且我不想治，也不光是钱的事，和你们说不清楚，不要再逼我了。”
“不是钱的事，还有什么事呢？”古岚急得眼泪直掉，“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对不起……你就当没生过我吧，妈妈。”周密眼里泪光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