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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未完成的格桑花 ...


  •   路亦灿说完"你走吧,店里打烊了",转身走向里屋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声叹息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铜壶上,瞬间就消融了,却让他的指尖猛地一颤。

      关纨行站在原地没动,冲锋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月光从门楣的雕花缝隙漏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路亦灿能看见他手腕上还戴着那条褪色的红绳,绳结已经磨损得厉害,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他的指节微微蜷曲,像是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又无力地松开。

      "那个戒指..."路亦灿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是用我们卖的第一串蜜蜡手串熔的?"

      关纨行这才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下眼睑处沉着淡淡的青色,显然一夜未眠。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亦灿,像是要把他的轮廓刻进心里。"嗯。"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串手串...我偷偷留了一小块边角料。"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内侧,那里刻着一串微小的数字——是他们初遇那天的日期,被微雕技术处理得几乎要看不见。

      空气突然凝固。关纨行向前迈了半步,靴子在地面上蹭出一丝细微的声响。他又硬生生停住,冲锋衣擦过门框上的经幡挂饰,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路亦灿看见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背包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袖口露出的那道新鲜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是被什么利器匆匆划过的痕迹,边缘还结着细小的血痂。

      "不是。"关纨行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是来..."

      远处突然传来旺堆咋咋呼呼的声音:"阿姐!县电视台的车又来了!说要拍什么'匠人故事'!"脚步声杂沓着逼近,伴随着木梯被踩得吱呀作响。关纨行的身影顿时被阴影吞没,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路亦灿看见他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当阿姐风风火火冲进后院时,店里只剩下一盏将熄未熄的酥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路亦灿坐在账台前,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枚铜钱。铜钱边缘有道细小的缺口,是去年关纨行醉酒后失手摔的,当时这人还红着脸说要"用工资赔"。此刻那枚铜钱在他指间转得飞快,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声。

      "刚才那人..."阿姐欲言又止,她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显然刚从厨房出来。

      "游客。"路亦灿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的目光落在账本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账本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十三年来每一笔收支,其中有不少被红笔圈出来的数字——那是关纨行偷偷补贴店铺的款项。

      酥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照亮了路亦灿脸上复杂的表情。阿姐盯着他发白的指节,突然把一叠纸拍在桌上:"那这个怎么算?"是几张汇款单复印件,纸张边缘已经被手指摩挲得有些发皱。收款人姓名栏赫然写着"路亦灿",金额从三千到五千不等,备注栏统一写着"材料费"。

      路亦灿的瞳孔骤然收缩。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正是他独自去山南收老唐卡时钱包被偷的那天。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数字,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关纨行写下它们时的心情。

      "他说...怕你不肯收钱,就说是材料费。"阿姐的声音突然哽咽,她别过脸去,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角,"转经筒店的地契抵押合同,他也偷偷续签了三次..."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店里陷入一片昏暗。路亦灿想起上个月暴雨夜,店铺漏雨时他摸黑找盆子接水,在账台夹层里发现的那半块防水布——正是关纨行常背的那个旧相机包的衬里。防水布的一角还绣着小小的"吉乌"二字,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关纨行笨拙的手工。

      "他...什么时候走的?"路亦灿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天没亮。"阿姐叹了口气,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我送旺堆去学校时,看见他在村口等车。肩上落满了雪,像...像朵要化的云。"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手里还攥着那个旧相机包。"

      路亦灿突然站起来,动作太猛撞翻了铜壶。滚烫的酥油茶泼在账本上,瞬间晕开一片褐色的痕迹。他手忙脚乱去抢救那些泛黄的纸张,却看见最底下的汇款单上,有一行被水渍晕开的铅笔字:

      "亦灿,蜜蜡裂纹里藏着的不是瑕疵,是光走过的路。——行"

      那行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路亦灿心里。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鼻尖一酸,急忙别过脸去。窗外,晨光微曦,远处的雪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门外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路亦灿冲到窗前,看见那辆越野车正缓缓驶离墨脱。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关纨行的侧脸在晨光中一闪而过。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却带着某种释然的微笑。路亦灿看见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挥动,最终却只是轻轻按在了心口的位置。

      他下意识摸向柜台缝隙,指尖触到那个熟悉的木盒。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那半块用金缮修复的蜜蜡原石,裂纹处流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木盒底部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关纨行熟悉的字迹:"修复的时候我在想,或许有些裂痕,正是为了让光能照进来。"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新店开在八廓街转角,玻璃橱窗能看到大昭寺的金顶。记得来看,我在第二层货架第三格留了东西。——行"路亦灿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他缓缓走到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清晨的冷风迎面扑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气息。远处,关纨行的车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路亦灿站在门口,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驱散不了心中的寒意。他伸手从柜台里取出那枚被修复的蜜蜡戒指,对着阳光仔细端详。金线与裂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独特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转身回到店里,拿起抹布开始仔细擦拭柜台。每一下动作都轻柔而缓慢,仿佛在抚摸着某种珍贵的记忆。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店里时,路亦灿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站在柜台后,望着空荡荡的店铺,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却比昨天那个僵硬的表情真实了许多。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关纨行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喂?"

      "戒指..."路亦灿的声音有些发抖,"金线...很配裂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嗯。就像...我们的故事。"

      路亦灿握紧手机,指节再次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最终,他只是轻轻说了句:"保重。"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路亦灿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阳光渐渐爬上他的肩膀,温暖而明亮。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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