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高一（上），那颗遥远的太阳 ...
-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残留的燥热，刮得人后颈黏糊糊的。
市一中的高一（七）班教室里，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混合着新课本的油墨味和少年少女们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构成了云宿雪对高中生活最初的，也是最鲜明的记忆背景音。
她坐在靠窗的第二排，挺直了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透过半开的玻璃窗，飘向了隔壁班——高一（六）班的方向。
其实也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六班教室门口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以及偶尔从树下经过的，穿着同款蓝白校服的身影。
但云宿雪就是能精准地捕捉到那个身影。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她也能立刻认出他。
陈谏墨。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从她踏入市一中校门，在新生名单公示栏前，第一眼看到它时起，就漾开了圈圈涟漪，久久未散。
“云宿雪，云宿雪！”
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远眺”。
云宿雪猛地回过神，脸颊有点发烫，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下意识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头看向同桌。
同桌是个扎着高马尾，眼睛亮晶晶的女生，叫林薇，性格很开朗，刚开学没几天就跟她混熟了。
“你又在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刚才老师看了你好几眼了！”林薇压低声音，凑近她，挤眉弄眼，“是不是在看帅哥？咱们班好像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吧？”
云宿雪连忙摇头，眼神有些闪躲：“没、没有，就是看窗外的树呢，觉得……嗯，叶子挺绿的。”
“噗——”林薇没忍住笑出声，“我说大小姐，现在是九月，叶子能不绿吗？你这借口也太烂了点。”她狐疑地顺着云宿雪刚才的视线望过去，“看六班呢？六班倒是有个大神级别的人物，叫陈谏墨，你听说过没？”
云宿雪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痒又麻。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桌面上的课本，手指却有些不自然地蜷缩起来，声音细若蚊蚋：“……听、听说过一点。”
何止是听说过一点。
开学前的那个暑假，她就已经在各种渠道“拜读过”陈谏墨的“传说”了。
市一中初中部的超级学霸，竞赛常客，中考以全市前三的分数考入高中部，据说还拿了不菲的奖学金。更重要的是，他长得还很好看。
好看这一点，是云宿雪在开学第一天，新生报到时，亲眼证实的。
那天人很多，走廊里熙熙攘攘。她抱着一摞新书，有点吃力地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书散落一地，她窘迫得想找地缝钻进去，连忙蹲下身去捡。
“对不起，对不起……”
她头也没抬，只顾着道歉。
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帮她捡起了最上面的一本《高中数学必修一》。
云宿雪这才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极其清澈冷淡的眼眸里。
男生很高，穿着崭新的校服，却丝毫没有显得臃肿，反而衬得身形挺拔。碎发下的额头光洁，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很利落，整体气质干净又疏离，像夏日冰饮里沉浮的冰块，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没事。”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把书递给她，然后便越过她，继续往前走了。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但云宿雪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掉了半拍，然后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也烧得厉害。
她甚至忘了再说一句“谢谢”，只是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后来，她才从别人的交谈中知道，那个男生，就是陈谏墨。
从那天起，“陈谏墨”这个名字，就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落了地，开始生根发芽。
“陈谏墨啊，那可是大神级别的，”林薇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我听说他初中的时候就拿过物理竞赛的省一等奖，人又长得帅，就是有点太冷了，感觉不好接近。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没、没有！”云宿雪立刻否认，否认得太快，反而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就是……随便听听。”
林薇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吧行吧，不逗你了。话说回来，你跟你那个青梅竹马，今天怎么没一起过来？”
提到“青梅竹马”，云宿雪稍微松了口气，话题终于转移了。
她说的青梅竹马，是谢残稿。
也是她的小学、初中同学，现在……很不幸，又是同班同学。
“他说他今天早上有点事，让我先过来。”云宿雪解释道。
话音刚落，教室门口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略带戏谑的声音：“说我呢？”
云宿雪循声望去，只见谢残稿背着一个看起来就很重的书包，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他个子也挺高，穿着校服，却不像陈谏墨那样显得利落，反而带着点随性的懒散。头发有点自然卷，额前的碎发翘着，眼睛很大，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带着点痞气。
他径直走到云宿雪旁边的空位坐下——没错，他是云宿雪的后桌。
“哟，宿雪，想我没？”谢残稿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探过头来，凑到云宿雪耳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问道。
云宿雪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谢残稿，你能不能正常点？刚开学呢。”
“我这不是跟你亲近吗？”谢残稿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同桌，借支笔用用，我忘了带。”
“自己没长手啊？”云宿雪嘴上嫌弃，还是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递给他。
“还是宿雪最好了。”谢残稿接过笔，得意地晃了晃，然后眼睛一转，注意到了云宿雪刚才一直看的方向，“看什么呢？六班？难道你也在看那个陈谏墨？”
云宿雪的心又是一紧，她发现今天好像所有人都在提陈谏墨。
“没有！”她再次否认，语气比刚才更坚定了些，“我就是看看窗外。”
“是吗？”谢残稿显然不信，他挑了挑眉，顺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陈谏墨刚才好像确实在六班门口跟他们班班长说话。怎么，咱们的云大美女，也对这种高冷学霸感兴趣？”
“谢残稿！”云宿雪有点恼了，这人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能不能别乱说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谢残稿见她真有点不高兴了，赶紧举手投降，“我错了，我的大小姐。不过说真的，陈谏墨那种人，一看就不好相处，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着，还撇了撇嘴，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云宿雪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回头，看着黑板。
但谢残稿的话，却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她一下。
不好相处吗？
也许吧。
从开学到现在，她只远远地见过陈谏墨几次。
一次是在升旗仪式上，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穿着笔挺的校服，站在主席台上，声音清晰冷静，没有丝毫怯场，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说完之后，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那么从容地走下了台。
那一刻，台下有不少女生在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仰慕。
云宿雪也在看他，心里除了紧张，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
他站在光里，而她，好像只配待在阴影里。
还有一次是在食堂，她和林薇一起去打饭，远远地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餐盘，却没怎么吃，只是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神情专注，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高冷”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本身的气质。他好像天生就自带一个结界，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来。
这样的人，确实看起来不好接近。
可是……
云宿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的边缘。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去看他。
忍不住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想知道他喜欢什么，忍不住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莫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只说过一句话的男生，产生了这样复杂的情绪。
是从开学第一天的那个偶遇？还是从听到他的名字和那些“传说”开始？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知道，从某一刻起，陈谏墨就像一颗遥远的太阳，而她，像是一颗偏离了原本轨道的微末星子，不受控制地，被他的引力所吸引。
她知道自己和他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老师口中的骄傲，是同学眼中的天才。
而她，云宿雪，虽然成绩也算不错，长相也过得去，但放在人群里，顶多算是清秀，丢进市一中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更是毫不起眼。
她就像一颗普通的小星星，只能在自己的轨道里默默运行，偶尔抬头，仰望一下那颗遥不可及的太阳。
“喂，宿雪，发什么呆呢？”谢残稿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下课了，走，去买瓶水喝？”
云宿雪回过神，才发现下课铃已经响了。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地站起来活动，走廊里也热闹起来。
她摇了摇头：“不了，你去吧，我有点渴，桌上有水。”
她指了指桌角的那瓶矿泉水。
谢残稿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自己拿起钱包走了。
教室里暂时安静了一些。
云宿雪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试图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和……失落。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好，知道自己不应该对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好像从来都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
她忍不住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六班的教室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陈谏墨应该是回教室了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看书，还是在和同学讨论问题？
云宿雪的心里，冒出一个个小小的问号。
她拿出笔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想写点什么，笔尖却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陈谏墨的影子。
那个冷淡的眼神，那个清冷的声音，那个挺拔的背影……
“唉。”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刚开学就唉声叹气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云宿雪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男生站在她的课桌旁，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似乎是想问她问题。
男生她有点印象，好像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没、没什么，”云宿雪连忙收起自己的小情绪，挤出一个笑容，“你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道数学题，我看你刚才好像在认真听讲，想问问你会不会做。”学习委员把练习册递给她，指着上面的一道函数题。
云宿雪接过练习册，定了定神，开始仔细看题。
数学是她的强项，这道题虽然有点难度，但她还是很快就有了思路。
“你看，这里应该先求导，然后……”她开始耐心地给学习委员讲解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讲得很认真，声音清晰温和。
学习委员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这样！云宿雪，你真厉害，讲得比老师还清楚！”
云宿雪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没有啦，你多想想也能做出来的。”
“谢谢啊！”学习委员接过练习册，感激地说。
“不客气。”云宿雪笑了笑。
看着学习委员走开的背影，她心里那点因为陈谏墨而起的阴霾，好像也消散了一些。
也许，她应该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
陈谏墨那么优秀，她也不能太差劲了，不是吗？
就算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也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至少，不能太差劲，连远远看着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想着，她重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今天的学习计划。
只是，写着写着，笔尖又不自觉地顿住了。
她鬼使神差地，在笔记本的角落，用很小很小的字，写下了三个字：
陈谏墨。
写完之后，她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心脏砰砰直跳，赶紧用手捂住，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偷偷地松开手，看着那三个字，脸颊又开始发烫。
真是没救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可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高一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也许……也许她可以离那颗太阳，更近一点点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狂地滋长起来。
她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掉，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
但窗外的阳光，似乎比刚才更耀眼了一些。
而那颗遥远的太阳，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依然让她感到心慌意乱，却又……充满了隐秘的期待。
这大概就是，少女心事吧。
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猝不及防，带着点潮湿的闷热，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云宿雪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波澜，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用力地写下了一行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只是，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了陈谏墨那张清冷的脸。
唉。
她又偷偷地叹了口气。
这漫长的高中三年，看来注定不会那么平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