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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那是柳月如留下的唯一物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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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把最后一块炭火塞进泥炉时,窗棂上的冰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炕头襁褓里的婴孩咂了咂嘴,粉嫩的小拳头攥着半块绣着月牙的襁褓,那是柳月如走时留下的唯一物件。
“念如乖,” 他用粗糙的指腹蹭了蹭儿子柔软的脸颊,“你娘就快回来了。”
檐角的冰棱坠下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柳月如当年离家时,金步摇碰撞的脆响。李默把耳朵贴在婴孩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这破败的小院里,连尘埃都在发光。
丞相府的暖阁里,柳月如正用银簪挑着香炉里的灰。崔兰芝跪在冰冷的青砖上,珠翠散乱,华贵的锦裙被门槛磨出毛边。
“娘您这是何苦,” 柳月如轻笑一声,将银簪丢在妆奁上,“当初您卷走柳家细软投奔相爷时,怎不想想今日?”
崔兰芝膝行两步想去抓女儿的裙角,却被侍女用拂尘拦住。“月如,娘知道错了!相爷他…… 他容不下我啊!”
柳月如转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眉梢眼角已褪去当年的青涩,敷着珍珠粉的脸颊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丞相府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她慢条斯理地摘下发间金钗,“您还是回柳家吧,爹爹念旧情,总会给您口饭吃。”
三日后柳府的垂花门,崔兰芝的叩门声惊动了满园寒梅。柳老爷披着貂裘站在门内,看着形容枯槁的发妻,浑浊的眼睛里波澜不惊。“进来吧,” 他转身时棉袍扫过石阶,“往后在东跨院抄经,别再踏出府门半步。”
崔兰芝趴在雪地里叩首,抬头时正看见西厢房的窗纸上,映着柳烟抚琴的身影。那双手曾为她描过眉,此刻却在琴弦上划出冷冷的调子。
沈砚将密信塞进竹筒时,柳烟正用银针挑着药碾里的附子。“相爷府里的动静,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快。” 他吹了吹信上的墨迹,“太医院张大人那批药材,果然落入西域人手里了。”
柳烟把碾好的药末倒进瓷瓶,动作精准得像在绣花。“丞相程志远最近常来我这诊所,” 她忽然轻笑,“戴着帷帽,说话故意压着嗓子,却不知他腕间那枚玉扳指,去年还在宫宴上见过。”
沈砚握住妻子微凉的手指,指腹触到她虎口处因捻针而生的薄茧。“月如在他香炉里下的药,见效了?”
“慢性毒药,” 柳烟抽出银针,针尖泛着幽蓝,“让他夜夜心悸,却查不出根源。” 她将瓷瓶塞进丈夫袖中,“明日他再来,我会告诉他,是有人在饮食里动了手脚。”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拍打窗棂,沈砚忽然觉得,妻子眼底的寒意,比这寒冬更甚。
丞相府的夜总是弥漫着安神香的味道,丞相程志远坐在榻上,看着柳月如为他捶背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指甲染着凤仙花汁,可他总觉得,那指甲缝里藏着什么冰冷的东西。
“最近商铺的账目,怎么总不对?” 他忽然抓住妻子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柳月如蹙眉。
“相爷多虑了,” 柳月如顺势靠在他怀里,声音柔得像春水,“许是年关将近,掌柜们忙昏了头。倒是相爷您,气色越来越差,不如让姐姐的诊所给您瞧瞧?”
丞相程志远冷笑一声推开她。自从同僚们在酒肆里嚼舌根,说他无后是遭了天谴,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柳烟那丫头的诊所在市井深处,去那里看病,岂不是让全京城看笑话?
却不知每夜他乔装去诊所时,柳烟都在帐后捻着银针,听着他压低声音描述症状。“相爷这是忧思过度,” 她隔着帐子回话,声音平静无波,“不如让夫人多炖些滋补的汤羹,只是……”
“只是什么?”
“药石需对症,若有人暗中使绊子,便是仙丹也无用。”
丞相程志远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帐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诊所,比丞相府还要让人窒息。
上元节的灯会上,柳月如故意撞在沈砚怀里。手中的琉璃盏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惊起一群飞蛾。
“沈大人恕罪,” 她慌忙屈膝,鬓边的珍珠耳坠摇摇欲坠,“民女不是故意的。”
沈砚后退半步,拱手行礼,目光清正:“程夫人无碍便好。”
柳月如抬头时,正看见柳烟站在不远处的灯影里,手里提着一盏走马灯,灯影里的刀光剑影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姐姐好兴致,” 柳月如笑着走上前,亲昵地想去挽她的胳膊,“不如同去那边猜灯谜?”
柳烟侧身避开,走马灯的光晕在她眼底流转。“不了,我与夫君还要回宫复命。” 她轻轻握住沈砚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柳月如看见沈砚袖口露出的半截玉佩,正是当年柳老爷赐给柳烟的嫁妆。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喊着 “西域舞姬来了”。柳月如看着那对相携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转身走向暗处,那里停着一辆乌木马车,车帘后隐约传来丞相程志远压抑的咳嗽声。
“相爷,” 她掀起车帘时,笑容妩媚如旧,“咱们去看看西域来的珍宝吧,听说有能让人强身健体的奇药呢。”
车窗外的灯笼晃过丞相程志远蜡黄的脸,他疲惫地点点头,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进两姐妹织就的网里。
而城南的小院中,李默正对着月光摇晃着摇篮,念如的哭声混着远处的笙箫,像一粒投入寒潭的火星,瞬间被无边的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