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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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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宿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溃败的求婚。猝不及防,在众目睽睽的聚光灯下,卓昔然将他一片赤诚捧出的真心,掷于尘埃,再踏上一脚,碾入泥泞。
鲜花,蛋糕,气球,婚戒。这排列而成的组合,本该拼凑出极致的惊喜。他唤来了彼此相识的所有友人,精心谱写一场水到渠成的浪漫剧本。
他单膝下跪,卓昔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欣然应允,让那枚象征承诺与永恒忠贞的戒指嵌入无名指,应下与他喜结连理的盟誓,众人齐声欢颂,祝福如潮。
本该如此。
而在现场,他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的真情实意,却连卓昔然漠然的眉眼都未能触及。
卓昔然的目光,只在那枚璀璨得令人屏息的粉钻上流连了片刻。
那钻石火彩夺目,切割堪称鬼斧神工,八只白金爪尖如忠诚的护卫,紧紧拥抱着中央那颗纯净无瑕的稀世珍宝。
卓昔然接过戒指,迎向炽烈的日光,仔细端详。钻石沁着一种浪漫到近乎童话的粉色,那抹若有似无的红调,正是天然彩钻中最为珍稀的部分。符合少女心的色泽,浓郁得化不开,有着惊心动魄的艳丽。十克拉以上的硕大体量,在手心沉甸甸地宣告着它的存在,更令人惊叹的是,如此之大的体积,它纯净澄澈得没有一丝云雾,不掺杂半粒黑点。
如江宿迟奉上的这颗心。
阳光路过它,瞬间被分解、折射,迸射出万道耀眼到近乎灼目的光芒,刺得卓昔然眼底一阵酸涩,几乎逼出泪意。
是为何而哭?
“诶——”他拖长了尾音,语气疏离得像在点评一件橱窗里的展品,“这颗粉钻,切割打磨后竟还有十克拉以上?听说前些日子拍卖会上,一颗粉色原石以亿万天价成交,原来,那匿名的买家是你啊。”睡过的人多了,消息自然四通八达。他谈论着,仿佛那惊世骇俗的价格标签,与他本人毫无干系,他只是单纯地评鉴着一份稀世奇珍。
太耀眼了。这光芒,并非他应该拥有的东西。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而言。
江宿迟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戒指被套上卓昔然的无名指,完成这神圣契约的加冕仪式。
那颗硕大的钻石,其宽度甚至超越了卓昔然纤细的指节。然而,卓昔然只是将戒指攥入掌心,用温热的肌肤去感受戒托上那锋利爪尖刺入皮肉的微痛,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烙印在这冰冷坚硬的璀璨之上。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流连,指腹在冰冷的钻石表面摩挲,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不舍的微光。
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能如此亲近地触碰此等价值连城之物的机会。而其中所蕴含的心意,其份量,或许比拍卖行里那令人咋舌的数字,更加沉重珍稀。
“做成戒指……可惜了。”他抬眸,由衷地对江宿迟说道。
碍于必须适配手指的尺寸,钻石在打磨过程中,比其他类型的首饰损耗了更多无谓的珍稀原石,那份被舍弃的璀璨,如同被肆意挥霍抛掷的情感。如此不同凡响的宝物,不该被禁锢在某个人的指间,成为私人玩物。它理应被供奉在戒备森严的保险展柜中,接受世人的仰望与惊叹。
既然江宿迟赠予了他,那么,如何处置,便是他的权利了。
江宿迟跪地的姿态瞬间凝固,宛如一尊由最炽热爱意浇筑,却在瞬间冷却封冻的完美雕像。然而,试图掌控目光所及一切事物的人生,真的能被称之为爱吗?
旁人见撞入死胡同,都知道要准备绕行他路。而江宿迟,不仅要吞下强扭的瓜,更要那瓜按照他心意所长。
卓昔然将戒指在掌心掂量了两下,如同握着一颗路边平平无奇的石子。
下一刻,在满场宾客惊愕到失语的目光中,‘扑通——’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落水声骤然响起。那枚无论流落何方都被人戴上手套珍重维护的无瑕粉钻,被他以一种近乎轻佻的姿态,毫不吝惜地抛入了别墅后方那片波光粼粼的独立露天泳池。
水花四溅,涟漪层层荡开,吞噬了那道璀璨的光华。
卓昔然满意自己的杰作,他的目光,终于回到了江宿迟身上,他在期待着什么。
江宿迟一身剪裁极致完美的纯白礼服,衬得他身形颀长如挺拔的玉树,领带一丝不苟地收紧,勾勒出优雅的脖颈线条。他那张脸,无疑是造物主偏爱的杰作,眉目深邃如精心雕琢,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而略显凉薄,此刻每一寸都紧绷着,颠倒众生的俊美中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冰冷。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卓昔然,姿态卓然,宛如从中世纪画卷中走出的王子,与这童话般的风景,很是相配。
可惜,求婚现场的另一个角色,不是公主。
在江宿迟的怀抱中,那些被剪去根茎,强行插入名贵花瓶的娇艳花朵,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黯然失色,如同给恶意献上的祭品。
反正泳池抽干不算难事,请专业打捞队的费用,于这枚钻石的价值不过是九牛一毛。
整座别墅宛若一座巍峨的白色城堡,矗立在绿意环抱的山间,那片泳池宽阔得如同沉入地底的巨型水晶箱,水质澄澈见底,碧波荡漾,不见一丝海藻、半尾游鱼。仅仅是维持这片水域的恒久清澈与完美状态,所需的花费,便是常人穷尽想象也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
这座庄园的主人,秉承着完美主义与洁癖,绝不容忍任何微小的肮脏与污迹玷污他的领地。
卓昔然了解江宿迟,所以他认为,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自己身上的一切,于此情此景,都是多余的。
别墅依傍着苍翠山峦而建,天然的浓荫绿意被人工精心布置挑选出的,更为绚烂的鲜花所覆盖。从盘旋高空的无人机视角俯瞰,那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花海,恰好被设计拼凑成了清晰无比的“江宿迟”与“卓昔然”两个人名。
再见。再也不见。
在江宿迟的视野里,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按下了故障的慢放键,一帧一帧,粘稠而迟缓地流淌。所有的色彩在瞬间被无情抽离,凝固成一卷褪色失真、充满噪点的老旧黑白默片。他在脑海中冰冷地,精确地计算着每一帧的播放时长,每一秒定格画面里的荒谬细节。这场他倾注所有,笃定万无一失的求婚,为何会坠入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人群中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有人按捺不住,试图掏出手机,记录下这尴尬到令人啼笑皆非的戏剧性场面。然而,动作尚未完成,便被数位面无表情、身形高大魁梧如同机械造物的黑衣保安无声而迅捷地制止,手机被当场收缴。
那些精心布置,原本为了捕捉甜蜜瞬间的无数录像镜头,连同天上盘旋的无人机,此刻精准卡点记录的,唯有一方主角决然转身离去,另一方独自伫立,上演着苍白独角戏的悲凉一幕。
江宿迟清晰地知道,按照过往无数次卓昔然背对他离去的痛苦惯例,此刻他应该立刻像疯狗一样追上去,用尽蛮力摁住卓昔然的肩膀,将他困在怀中,嘶吼着质问缘由,逼问出那所谓的,能给他一线生机的情非得已。
然后他会向卓昔然卑微地许下承诺,无论是什么,下次我会解决。
可卓昔然这次,连个借口,都不给他。
卓昔然的身影尚未完全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独自一人,远离了身后那片喧嚣与狼藉,走在偌大庄园幽静的林荫小道上。两旁繁花似锦,开得如火如荼,脚下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平整光洁,延伸向远方,宛如为婚礼新人铺设的华丽红毯。
这是卓昔然的选择,他的身侧,没有江宿迟的位置。
江宿迟的脑海中疯狂地闪过无数个理由,卓昔然太累了?自己没有提前告知他今日的真实行程?欺骗他说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度假?是了,自己甚至未曾郑重拜见过他的双亲,这何尝不是一种羞辱?邀请的宾客名单中,有太多卓昔然厌恶的面孔。其中不乏与卓昔然有过苟且的对象,既然已经睡过,卓昔然感到厌弃也是理所当然。
他只是想公告所有与卓昔然有染过的人,卓昔然会彻底成为他的所有物。
今日之后,卓昔然不论有过多少前尘往事,都将烟消云散,从此余生,卓昔然人生中,只有他一人。
为什么生气?告诉我,我可以改。我可以为你扭曲成任何你想要的形状。
然而,心底一个冰冷刺骨、带着残忍嘲弄的声音,无情地戳破了他所有摇摇欲坠的幻想——卓昔然没有生气。那张冷漠的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名为愤怒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单纯地想那么做,仅此而已。
为什么他不敢提前哪怕一天向卓昔然透露一丝一毫自己的精心布置?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说出那包裹着甜蜜糖衣的请求,卓昔然一定、绝对、永远都不会踏足这片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
‘我们,有那种关系吗?’卓昔然说出这句话的神情,他大概至死都不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