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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等大致清理完毕,窗外的霓虹早已被深沉的黑夜取代。沈栖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像被拆散重组过,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要耗尽。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几乎是凭着本能,摸进一间还算干净的客房,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垫上,连被子都懒得拉,只想立刻坠入无梦的黑暗深渊。

      然而,他刚合上眼,一个带着湿气和沐浴露香气的身体就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不请自来地占据了另一半床铺。

      沈栖楼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嫌恶地用手肘推搡着身边的不速之客,“滚去你自己的房间睡!”他现在连一丝光线都不想看见,更别提这张让他噩梦连连的脸。

      他只想彻底清净,让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和大脑获得片刻喘息。若是连梦中都摆脱不了这个丧门星的纠缠,那他真的完了。

      卓昔然早已鸠占鹊巢,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最大的主卧。现在居然又跑来侵占他这最后的避风港?虽然理论上,这整间公寓的每一个房间都属于他沈栖楼,但此刻,他连争夺归属权的力气和心思都彻底耗尽了。

      卓昔然却像没听见他的驱逐令,自顾自地抱着一个蓬松柔软的羽毛枕头,身上换了一套带着繁复蕾丝花边的丝质睡衣,领口的扣子故意松垮垮地敞开着几颗,露出一段苍白脆弱的脖颈。

      他关掉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黑暗瞬间笼罩下来。紧接着,沈栖楼就感觉到一具带着凉意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被子缠了上来,手臂像柔韧的藤蔓般环住了他的腰,毛茸茸的脑袋更是得寸进尺地埋进他的颈窝,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撒娇般地蹭了蹭。

      “晚上太黑了……”卓昔然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惹人怜爱的怯懦,“一个人睡觉……我怕。”

      “那你开灯睡。”沈栖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再次试图把这块粘人的牛皮糖从身上推开。

      窗外月色如练,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泻而入。这个占据城市之巅的顶级物业,周围没有任何遮挡,清冷的月光将室内照得一片澄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太黑”。

      “我冷——”卓昔然拖长了尾音,像在唱一曲哀怨的小调,身体贴得更紧了些。

      “多盖两床被子。”沈栖楼闭着眼,声音含混不清,只想尽快打发掉他。

      “柜子里有备用的羽绒被……别烦我……”他记得每个房间都配备了最先进的恒温中央空调,温度恒定在人体最舒适的区间。

      “我无聊。”卓昔然终于不再掩饰,吐出了真心话,手指开始不安分地在沈栖楼的手臂上画着圈。

      “那你就去打游戏!”沈栖楼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被疯狂折腾了一整天的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需要深度休眠。

      卓昔然的声音,此刻在他耳边无异于最令人烦躁的苍蝇振翅,嗡嗡作响,折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要。”卓昔然干脆利落地拒绝,语气带着任性的娇纵,黑暗中,他似乎凑得更近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沈栖楼的耳廓,“游戏……”他拎起沈栖楼耳侧一缕散落的发丝,“哪有你好玩。”

      话音刚落,沈栖楼就感觉身上一轻。卓昔然竟然直接掀开了他裹紧的被子一角,像条滑溜的鱼,灵活地钻了进来。冰凉的肌肤瞬间紧贴住他温热的身体。

      沈栖楼不想再配合卓昔然玩这精神分裂般的游戏了。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做了一次之后,态度竟能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从极致的恶毒变成极致的粘腻?

      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起,他气急败坏地一个翻身,凭借体重优势狠狠将卓昔然压在身下。黑暗中,他扬起手,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要落在卓昔然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惊恐或反抗并未出现。身下的卓昔然非但没有害怕,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反而像是被瞬间点燃了某种兴奋的火苗。他非但不躲,反而反手紧紧环抱住沈栖楼的脖颈,身体微微弓起,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主动迎了上来。

      “要再来一次吗?”卓昔然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毫不掩饰的邀请,如同最甜美的毒药。

      你有这精神,怎么早跑路的时候没看出来?

      沈栖楼几乎要把这句充满讽刺的质问吼出来,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

      他猛地扯过旁边的被子,带着泄愤的力道,狠狠蒙在卓昔然的头上,将他整个人都罩住,然后迅速翻身躺回自己那边,背对着他,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命令自己,睡觉。

      卓昔然却并未放弃。一只带着凉意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抚上沈栖楼的脸颊,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轻柔,划过他紧皱的眉心、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紧抿的唇角。

      黑暗中,他柔柔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贴着沈栖楼的脊背传来:“今天,能看到你对我露出那种表情……”他停顿了下,仿佛在回味,“我割腕,割得很值。”

      哪种表情?沈栖楼紧闭着眼,眉头锁得更紧。他又没有随身携带摄像机,那些失控的、丢人的、脆弱的表情,忘了最好,永远别再提起。

      “拜托了……”卓昔然的声音带着一种鼓足勇气的恳求,环在沈栖楼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以后……请更多地看着我,好不好?”那语气里的依赖和渴望,浓烈得令人窒息。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栖楼不得休息的神经。那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深处,模糊不清却又挥之不去的疑问,此刻轰然爆炸。

      他猛地翻身,如同被激怒的猎豹,在黑暗中精准地钳制住卓昔然作乱的手腕,五指如同铁箍般收紧,阻止他继续乱动。他的声音在黑暗里绷紧成一条危险的弦。

      “你是不是喜欢我?”

      卓昔然的身体在他掌下明显僵硬了一瞬,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黑暗中,沈栖楼能感觉到他手腕脉搏的骤然加速。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的迟疑,然而那语气,却又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纠结。

      “沈少爷,你哪里都很不普通,”他似乎在斟酌词句,“也难怪着实自信。”这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更像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回避。

      听见这近乎否认的答复,沈栖楼胸腔里那口一直憋着的气,竟不由自主地长长舒了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掠过心头。还好,他绝不想和卓昔然这个疯子再有任何更深的情感牵扯了。这滩污泥,玩玩可以,沾上就是甩不掉的麻烦。

      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尽,卓昔然紧接着吐出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将他残存的睡意瞬间炸得灰飞烟灭。

      “如果……”卓昔然的声音在寂静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黑暗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我说是呢?”

      沈栖楼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果然如此的预料感,混合着鄙夷和隐秘得意的情绪迅速占领了高地。

      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充满嘲讽意味的轻嗤,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呵,”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在黑暗中清晰地响起。

      “本少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魅力无边。你沉醉于本少爷的魅力之下,不过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的事。”他试图用这种夸张的自恋,来掩饰内心那一瞬间的慌乱和荒谬感。

      “是吗?”卓昔然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真是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那……”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抛出那个致命的问题,“江宿迟领会到你的魅力了吗?”

      如同被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心脏,沈栖楼所有的得意和伪装都在这一问之下土崩瓦解。他猛地噎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股被戳中痛脚的暴怒直冲头顶。

      黑暗中,他的脸颊瞬间滚烫,声音因极度的羞愤而陡然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阿迟?!阿迟和我的关系,远比和你这种街边贱种深刻得多。轮不到你在这里妄加置评!”

      这激烈的反应仿佛取悦了卓昔然,黑暗中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极轻低笑。

      沈栖楼恼羞成怒,猛地翻身坐起,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抓过那把他从卓昔然手里夺回的,象征着耻辱和威胁的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冷静。

      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如同舞台追光般,精准地投射下来,将那枚小小的钥匙浸透在一片银辉之中,边缘泛着冷冽的光泽。

      就在这冰冷的月光下,沈栖楼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房间角落那个镶嵌在墙体里的,需要多重密码和指纹验证的嵌入式保险柜。

      沈栖楼手指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快速地输入密码,按压指纹。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解锁声,厚重的柜门无声滑开。

      保险柜内部柔和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了中心位置。那里,一把和他手中紧握的钥匙一模一样的,黄铜质地的旧钥匙,正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安然无恙。

      卓昔然用来威胁他、被他视若珍宝夺回的,竟然不是这一把原主。那个被他视作唯一生命,承载着与江宿迟最珍贵记忆的钥匙,从未离开过这个最安全的堡垒。

      一股被愚弄到极致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沈栖楼猛地转身,那双在月光下如同沾了血气的眼睛,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死死钉在床上的卓昔然身上。

      钥匙锋利的齿痕深深嵌进他的掌心,几乎要割破皮肤,渗出血丝。

      “你……”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这钥匙……你从哪里弄来的?!”

      卓昔然慵懒地靠在松软的羽绒枕头上,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面对沈栖楼择人而噬的目光,他丝毫不惧,反而慢悠悠地,用一种残忍的平静语调说道:“你的阿迟,亲手给我的。”

      他欣赏着沈栖楼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投下更重的砝码。

      “我和他说过,我想找个地方,存放一些,不会再用的,属于过去的旧东西。”片刻似乎在回忆,“他就把江家老宅地下储藏室的钥匙,给了我。”

      他的目光转向沈栖楼,带着一丝怜悯般的嘲弄,“他还特意叮嘱我,要小心些保管,说……”他刻意模仿着江宿迟可能的口吻,“以前栖楼,曾经不小心被反锁在那里过,吃了点苦头。”

      他歪了下头,语气无辜又恶劣:“我见过你开保险柜时,对那把钥匙珍而重之的样子。保险柜里躺着的,和他给我的这把,一模一样。我还以为……”

      他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储藏室里,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稀世珍宝呢?不过是想诈一诈你,没想到啊……”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沈栖楼手中那把在月光下颤抖的钥匙,“那里面锁着的,还真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可惜,仅仅是对你而言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栖楼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赖以维系信念的支柱,他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与江宿迟共有的独家记忆……江宿迟竟然如此轻易地,亲手复制了一份,交给了卓昔然?!

      难道他视若珍宝的一切,在江宿迟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复制、可以赠予他人的寻常旧物?难道那些被他反复咀嚼、视为生命养料的珍贵时光,仅仅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构筑的虚幻泡影?!

      一股被彻底背叛,被彻底否定的暴怒瞬间吞噬了沈栖楼所有的理智。

      他如同被挑衅的狂狮,猛地从地上弹起,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狠狠扑向床上的卓昔然。这一次,他的手臂死死扼住了卓昔然脆弱的脖颈,五指如同钢钳般收拢,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卓昔然被他掐得脸色涨红,呼吸困难,却并未挣扎。那双在月光下依旧倒映着影子的眼睛里,反而恢复了沈栖楼最熟悉的,那种带着恶意,阴阳怪气的神采。

      他艰难地抬起手,没有去掰沈栖楼的手指,反而用指尖缠绕住沈栖楼紧握钥匙的那只手的手腕,将那枚冰冷的钥匙,连同沈栖楼的手一起,举到两人之间,置于惨白的月光下。

      “你最该恨的。”卓昔然的声音因窒息而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沈栖楼的心窝,“难道不是你自己?”他喘息着,目光刺向沈栖楼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连真物和伪物都分不清,你的感情……”他扯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就这点可怜的程度了。”

      这句话,如同最精准的审判,瞬间击溃了沈栖楼所有的愤怒与疯狂。扼住卓昔然脖颈的手,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骤然松开。

      卓昔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息。但他并未逃离,反而在呼吸稍微平复后,撑着身体坐起。

      在沈栖楼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时,卓昔然倾身向前,伸出舌尖,如同舔舐露水般,轻柔地吻去了沈栖楼眼角无知觉滑落的泪水。

      然后,他伸出手臂,以一种安抚的姿态,将当机般僵硬的沈栖楼轻轻搂入怀中,带着他重新躺下。这一次,沈栖楼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对方将自己抱在怀里,像个失去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

      卓昔然的神情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眼神飘忽,仿佛透过沈栖楼,在凝视着某个遥远时空的幻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

      他再次抬手,用指腹拭去沈栖楼眼角残留的湿痕,声音低沉而缥缈。

      “我说过了,栖楼。”他罕见地叫了他的名字,带着一种恰如其分的亲昵与残酷,“你认为某个人是特殊的、不可替代的想法,实在天真得可爱。”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的目光似乎聚焦回现实,落在沈栖楼受创的脸上,语气陡然变得刻薄,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残酷。

      “到最后你会发现,真正不可替代的,仅仅是处于那段炽热盲目时期,一厢情愿的自己罢了。”他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又仿佛意有所指地指向沈栖楼。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卓昔然的神色,在月光的阴影里,罕见地清晰浮现出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

      那怨毒,不知是对沈栖楼,还是对某个远在彼方的身影,抑或是对命运本身?

      他很快收敛了那转瞬即逝的怨毒,再面向怀中失魂落魄的沈栖楼时,脸上已重新挂上了那种游刃有余的,带着戏谑的假笑。

      所有的脆弱、怀念、怨毒都被完美地隐藏,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凑近沈栖楼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垂上,声音带着刻意的调笑,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字字诛心。

      “是吧,沈少爷?”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舌尖卷起一个更亲昵,也更危险的称呼,“还是说,我该叫你,栖楼?”

      就在此刻,在他们紧贴的身体之间,在那蓬松柔软的羽绒枕头深处,一枚小巧精密的金属设备,正如同蛰伏的毒虫,无声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在浴室的躁动之后,沈栖楼为了点外卖,解除了房子的信号屏蔽。那枚设备有三日记忆功能,卓昔然暗自把那个东西塞进枕头里,等着它完成它的工作。

      他们今日所有混乱的对话、失控的情绪、深埋的秘密、诛心的言语……从最开始的冲突到此刻的相依,一字一句,每一个喘息,每一声哽咽,都被它忠实地捕捉记录,并透过无形的信号,清晰地传达到了某个遥远终端前,那位定位器真正的主人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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