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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捉龙回浪》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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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生花琢磨着把人关在这儿着实不像个正派人士的样子,便提出要把人给带出去。
江守墨还没等江生花放出一个屁,就连人带凳子全挪到了室外,她一诧异周围清幽古朴的景色,落叶纷飞。
知道是江守墨给发现了,她正想进去找人对峙,还没挨着门结界就把她轻柔地往回弹,那透明的结界上顿时显出古老的金色铭文,江生花知道自己打不开,一生气一跺脚只好跑出去另想办法。
——许衔青她必须得救,但她希望出去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她知道自己是存了点儿私心在的。
母亲的玉佩一直戴在她的身上,江生花的元神有些不稳,体现在遮掩不住右眼的双瞳,妖气四溢,她惊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径直往自己的洞府,使了轻功。
途中遇见不少同门,她/他们问候的话语还停在嘴边,就看见江生花头也不回地跑远的背影,众人对着那半见色的背影咂摸出一点味道,她刚刚是从掌门那个方向来的?
那就足矣解释了,掌门定是为了那新欢伤了这孩子的心,不少同门都是看着她长大,自然偏心于她,这就导致许衔青还没和她/他们见上一面,本就一团糟乱的名声又被踢了一脚,众人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许衔青一见江生花的位置被江守墨占据了,眼中蓄积的泪水一下子就收回去,面无表情地躺下、闭眼,不想面对。
——晦气。
江守墨:“……”他就这么不受人待见?
许衔青没有什么话同他讲,他该讲的都讲完了。他背过身去,将自己蒙头盖上。
江守墨便坐在床榻边,看着那一团不动的凸起,垂下不想压抑妖气的双眼,四瞳轮转,烈焰灼烧。
他隐秘地驱动许衔青身上的禁咒,待许衔青感受到一阵热气升腾,自己的脑子却困乏,等他意识到可能是身后人在使坏,脱口的话尚未叫全便昏死过去。
“——江守……”
江守墨把人从被子中捞出来,抱在怀中。
许衔青熟睡时的脸才会放下懈怠,柔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江守墨把他的一头乌发撩至一侧,收回时不禁揉了揉许衔青柔嫩的耳垂,直到捏得泛红,尽职的翎羽又附着在上,江守墨便颇觉遗憾。
有时他竟觉得这禁纹好使得有点过了头,颇有点儿越界的成分存在。
他摸至许衔青的后颈部分,金色尖锐的硬甲不断擦过那个地方,禁咒又想攀附上来,江守墨一时没让。
他用一只利爪顺着他的后颈往脊背上划破,稠密的人血不断冒出,江守墨用法术控制着不让洒落。
他摸上那泛红的脊骨,竟是准备用自己的硬甲在骨头上刻字。
若许衔青此时和江守墨的意识相通,自然能惊恐地发觉,在更多不为人知的时刻,江守墨不知何时已经快将他的脊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顺着他的骨头往各处旋转着生长,那金色的符文有时缩小,有时扩大,竟也和皮肤上的文身一样,有一点儿自身的意识。
若许衔青此时清醒着,知道这人往他脊骨上刻的什么,他把那第三剂丹药吃下去发疯了要杀人也不会让人抓回来。
曾经他以为江守墨已经够疯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的下限还能变得再低一点。
骨头上的文身刻下得很慢,一个字刻完似乎耗费了他不少心神,等到又一行结束,日午的正阳光辉加深了橙红的浓,烈得人惊叹——复杂窗棂间透出的闪光,时光的宁谧。
他不再控制着翎羽的动作,任它们从许衔青身上的皮肤飞出来搂住想要逃跑的血,缩回去,疯狂地交叠在开膛破肚的伤口上,聚合一排粘着脊骨的肉。
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是以改天命薄司之术,个中恶果、神罚,当是以即时显化其身,重明鸟虽则神兽,体魄神魂亦是强大,也挨不住自己几次三番地和天道作对。
窗外不几时便多了几片阴云,那阴云合拢翻滚,不时闪电交加。原本室内好看的雾色退却,黑色占据了一瞬,各处的烛火不点自燃,中和了窗外的行将压下来的沉闷之色。
江守墨将额头抵住许衔青的背脊,他有些烦躁,将手从人的胸前环过虚虚拢着人的脖子,长而尖的金色硬甲控制着想要刺进去的贪婪欲望。
他似乎正处在极大的痛苦之中,身体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颤抖,他抱紧了睡死过去的许衔青,希望能从眼前人的身上汲取一点温柔的暖意。
浑身的血液似乎被冻住,他屏息调停了一瞬,下一秒以极快的速度捂住自己的口齿,却捂不住从喉头越来越多的金色血液。
一道道金色液体顺着眼前人的肌肤下落,有些从敞开的领口钻进去,人皮肤上的文身吸收到了一点,竟可耻地还想要获得更多。
等那一阵吐血的欲望走过,江守墨从人的身后探出来,四瞳妖冶,意识里只有残存的理智,他像鸟一样歪歪脖子,看向虚空不知某点,又转向许衔青熟睡中的脸看。
黑色的发丝和金色的发丝一起在举动间纠缠,江守墨捏过人的双颊和自己对视,失去了理智的妖似乎对他的唇齿很感兴趣,他伸舌探了探,温热的感觉令他奇怪,却不舍得松开。
似乎在某一瞬间的记忆里还庆幸现在的许衔青还不能说话。
他将一臂化作原形,拥有华彩而柔软羽毛的翅膀将两人包裹其中,隔绝了室内的光线。
不多时坚不可摧的鸟羽里便响起几声骤起的咒骂,想来毫无意识的妖潜意识里驱动了文身,把人又给弄醒了才算好。
只是那叫骂声很快就变了调,柔软的鸟羽也不时展开紧缩,直至烛火燃尽,月头正当,时光漫长却打不散妖的欲望。
江生花回到自己的住处,却顺着小路往林中走去,小路的尽头修了一口碗口颇深的水井,水井周围落了一地枯叶,无人洒扫,她坐在井口边,黑色的井口中竟传来一阵清脆的锁链相撞的声音。
一只青白色的细长鬼手抚上人的手背,激得她想要抻开自己的尖羽,她捂着右眼压制下去,肩膀上又多了一个鬼手,这只水鬼生得高大非常,抱着江生花就要倒下去。
江生花:“这次压制得要久一点,可能很久之后才能回来,我的烈火会不会伤到你。”
锁链声响动、拉扯,青色鬼将人带下,江生花落入枯井中,没有惊起周围的一丝响动。
时间再次回到合籍大典上,一脸沉闷郁色的江生花实难提得起兴趣,她不断喝着杯中的仙酿,一杯接着一杯,后来甚至嫌弃服侍的小童倒酒倒得太慢,竟一把抢过酒壶吨吨地大口吃喝。
她身上冷得出奇,众人虽感受不到,但她身上深入骨髓的寒冷即使用自己的内火也化不开,似乎只要是自己不动一会儿,那些骨头关节就能给冻得咔咔响。
这次可真是一年半载都不必去后山了,她感觉自己都要冻得病倒了。
下次可不必向青衣鬼开那个口了,一下子加深的程度可太刺激了。
众人虽不敢上前去触她的霉头,但眼神也都会偷偷瞥向她,见人竟一脸凝重地抢了小童的酒壶灌口,纷纷都认为她是气得连面头都不顾了,这会儿子还顾着旁人目光,还不能喝好了那酒,那才真是对她的残忍。
一壶酒下肚,她仍觉不够,正想吩咐人多来几壶时,一罐原酒就那么被人递到了她的手中,她迷茫的眼瞅了一下来人,刚说一口谢谢,才发现这人竟还是个熟面孔。
于微穿着凌霄仙宗小小的弟子服,身形虽没多大变化,肤色也较往常更黑了些,可脸蛋也圆润了不少,看来最近在宗门里没多饿着肚子。
两人寒暄了一阵近况,江生花盯着那两抹红色的身影,突然想到了什么,悄悄凑近于微的耳边,两人双眼一对上,就知道她们都应该赌一把。
江生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的面色酡红,眼神迷离,行将摔倒,幸好站在身旁的于微护着人的腰才没倒在后一位宾客的桌案上。
“师姐喝醉了,我把人就先给送回去休息了,弟子告辞。”
江生花双手胡乱挥向天空,大声喊着长调:“我没醉,都说了我没醉,让我继续喝,喝它个一百杯!”
众人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云层之中,都不禁感慨江生花的身世可怜。
等两人走到无人之处,江生花站直了身体,两人便转换了角色,她单手抱着人的腰夹在腋下,用轻功点地去了藏书阁,两人躲过了藏书阁人的巡视,到了最低一层,这里光线昏暗,她们也只敢点一盏油灯,两人在厚重的书霉味中行走,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于微身子矮,眼睛尖,能看到江生花看不到的地方,两人打配合在这一层找了好几圈,终于在油灯快要熄灭时,于微不小心靠在了书架上,使了点劲,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一扇狭小的石门洞开,里面的灯火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一圈一圈自燃,照得两人的眼睛不觉眯起。
江生花把油灯吹灭搁置在书架上,她半蹲下身询问:“在里面你若是怕就牵紧我的手,我们俩别走丢了。”
她将自己护腕上的绑带解开,一人系一头。
“有情况不能说话就扯扯这根线,有危险别等我直接跑,听到没有。”
于微握紧了她的手,坚定地回答:“我一定不会松开的,相信我。”
江生花和她一前一后走进去,门洞有些狭窄,只能容一人身过,身后的石门在她们走到很远之后,缓缓关上。
而两人站定的地方又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黑影,她/他们长得一般高,容貌相似,黑暗中看不清她/他们的表情,她/他们对着石门的方向盯了很久,两人才转身向外走。
而仔细一瞧,她/他们的手脚原不是自愿牵在一起,而是用棘刺穿肉钉骨,而不得不一起走。
其中一位侧身走时撞倒了书架上放置的油灯。
“倒了。”
“倒了。”
两人一前一后重复这句话,没犯错的拧下犯了错的人的脖子,犯了错的人单手抱着自己的脑袋。
没犯错的人对她/他说:“下次注意。”
抱在手中的头颅也不间断地重复这句话。
“下次注意。”
“下次注意。”
“……”
身后倒下的油灯重回原位,似乎时间倒转,里面的灯油未差分毫。
这一边,合籍大典正行进到尾声,众人此时都已喝得醉醺醺,对于那对新人那边除了一点好奇,好奇这个人为什么非得是许衔青,还是消失了几百年他们都快以为他死了的许衔青,除了这个疑问留在大家心头,大家似乎也都无甚趣味了。
察觉到周围的视线已经不似刚开始那样密集,许衔青悄悄松了口气,会场的宴会上他见到了不少熟面孔,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都像和了各式辛辣的佐料一样精彩,她/他们谁能想到这样八竿子打不着,或许曾经还是仇人的两个人,今天竟然要合为伴侣,共度此生。
这样的八卦若是当笑话说出去她/他们都只当是对江守墨情史的编排,一点也不靠谱,可现在亲眼出现在眼前,她/他们就算不信也不行,只能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清楚对方神色中的尴尬,然后各自脸色各异地多喝点酒压压惊。
——什么,你说这酒是江守墨几百年前就埋在后山为今天准备的春花酿。
——这酒不喝也罢。
这盛会几乎占了三个山头才将来参加典礼的人布局得恰当,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显得落阔,人与人隔着不远不近,独酌的独酌,把酒言欢的尽可以喝酒玩闹,人与人的距离既有一根清晰的界限,也可以任自将酒桌拼在一起,把酒当歌。
只是人越多,鱼龙混杂,出事的情况也就越大。
不知在何处埋伏了许久的小妖藏匿在倒酒的仙童中间,待江守墨强迫许衔青接受一众人的祝福时,从人群中提刀冲出来,刀尖直指许衔青。
这个提刀刺杀的小妖大家也都认识——是那玉镜洞中的一个蛇妖手下——名唤关昭。
许衔青冷眼看着人冲上来就要躲,江守墨一剑直接劈断了关昭的刀,刀片落在一张喝得醉醺醺的宾客桌子前,一下子瞪大眼睛酒醒了大半。
喧嚣声静止,众人对那小妖的神色不善。有人生气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弄僵,直接冲出来对着那妖怪呵斥:“哪里来的小妖,竟坏了你姑奶奶的兴致,还不快快投降,我们即可饶你一死。”
凌霄仙宗今日的护卫队上前,将那妖用锻紫金纱降伏,弟子们分势一人扯开一头的金纱,她/他们口中默念着法咒的口形,金纱上紫光一现,那物什便以疾光之势向下坠去,落在关昭的人形上,众人这才看出那锻紫金纱里束缚住的竟是一条灰蓝色的小蛇。
关昭在纱网底下挣扎得厉害,却仍旧力竭,她愤恨地冲江守墨、许衔青一行人吼道:“要杀要剐随你们的意,技不如人确实是我自不量力,但我不会向你们求饶的,我来就做好的必死的准备。”
“许衔青,今日没能杀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弟子队的人想将这个情绪不太稳定的妖怪压下去,不然吐出的污言秽语定会让周围的宾客感到不爽。
不过许衔青抢过江守墨手中的刀,拂开众人,他说:“我认识她,把她解开,我要和她说话。”
“见众人许久未动。”许衔青有些不耐烦,他语气不快地大声呼喊了江守墨的名字,众人听得那可是眉头一皱,眉峰囧起。
“江守墨!”
德高望重的掌门似乎对这声命令很是受用,他心情颇好地叫人把那妖怪解开,也是没看见众人貌似见了鬼的表情。
凌霄仙宗的掌门这么好说话的吗?那上次她/他们想求人办事时,怎么连门都进不了?
那些落在许衔青身上的视线又多了起来,他只好强忍住心底的不适,尽量速战速决。
关昭身形狼狈,但一口利牙也能当作武器,不过许衔青只给了关昭起势的时间,下一秒手起刀落就把人的头割下来,江守墨的剑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拿在手上竟然也有些烫,这剑不沾血,因为那血仿佛都被剑身给吸收了。
众人大骇,看向许衔青的神色也都微微变色。
他站起来环视一圈,挖出了关昭的内丹,还找到了藏在她体内的另一颗不属于她的绿色妖丹,许衔青不管全都收进了自己手中,他对着关昭说,其实也是对着众人宣告。
“对不起,我不希望自己的身边有潜藏的危险,只有亲手杀掉你,我的心才能安。”
“对不起,你去死吧。你想报仇也最好是下辈子来。”
“对不起,耽误了合籍大典的进程,大家不要因为我而扫了宴会的兴。我和大家鞠一躬。”
江守墨走上前牵住人的手,他率先和众人说:“我替他向众位道歉,各位请多担待。”
直到两人继续往山上走,众人看着弟子队的人开始收拾一地的残局,大家才惊觉。
那个许衔清刚刚杀妖的时候是不是连眼睛都不眨,他连说三声对不起,连每一句的句调都没变,那他说给谁听的岂不是显而易见。
而且江守墨还不觉得许衔清的行为有诸多怪异和冒犯,他竟然能为了许衔青出头。这许衔清一个普通人,除了脸长得好看点儿,究竟给江守墨灌了什么迷魂汤?!
总不能是凌霄仙宗的掌门那么肤浅,就喜欢许衔清的那张臭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