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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松上雪》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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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仙宗设有护山大阵,邪魔外道轻易靠近不得,而通往仙门的九曲回肠是此去的必经之路,岳听松和白暮雪在这条古朴的道路上一前一后,也有过往的弟子上前敬礼,都是一些青涩的面孔,想来也是一批新近的弟子,就是那领头带队的小姑娘看她的眼神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认识她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掌门。”
施意绵躬身行礼,却是对着岳听松。
身后的弟子也齐声道:“掌门。”
而岳听松端得那个气派,只说了一句“万事小心。”便赢得那些弟子的激动,就连领头的那位也不由得徜徉一阵心潮澎湃。
“多谢掌门!”
等众弟子远去,耳尖的白暮雪还能听到队伍里小声地躁动。
“是掌门!”
“掌门今日怎么还带了个人?她是谁?”
“许是来求仙丹的,虽然那人表面上看着蓬首垢衣、乱首垢面,但只要仔细看,她身上衣服的材质都是从琉璃天机拿来的,你想想,能买到琉璃天机衣服的普通人,她的身份……?”
“嘶——,就那一身,”他其实想说看着像个乞丐来着,可惜背后发凉,出口的话也只好换一个较为委婉的方式,只是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罢了,“也太暴殄天物了。”
“你懂什么,越是不把这些玩意儿当东西的人物,她们的来头都更大……”
这可好给白暮雪一记懵雷,短短几句话之间告知的讯息太过剧烈,她还没能反应过来。
岳听松是掌门,掌门是这么好当的,她什么时候当上的,怎么没人来告诉她?!
这几十年她究竟错过了多少?
何况听他们的口吻,竟是一点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个人物,虽说新来的弟子认不全人很正常,可是有个岳听松在前,心理落差难免大了些。
“仙门里的宗门考核在三天后,届时你可以去观摩观摩。”
“就以……座上宾的身份。”
这话一出,白暮雪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当初上仙山,央求母亲搜罗各地的仙宝和人脉让她做个仙门弟子,只因自己看中了尊长的容貌,可惜没多久自己就又嚷嚷着下山,原因仅仅是山上无聊烦闷。
她那时颇为任性,得亏家底丰厚,虽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但也时常扰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就算来了仙门也不消停,大抵是众人忍着火,见我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这才放任我顽劣的性子愈演愈烈。
母亲溺爱我这是公认的事实,只可惜到死也没能亲眼见到我给她送终。
若非师尊规劝我母亲就让我留在山上跟着苦修,就凭我的本事,家底败光也是迟早的事。
当时总是和岳听松作对,下山每次惹了祸也总是报她的名讳,难怪那时她看我总是一副烦躁的眼神,要以我的性子,早把那时候的我揍几顿才解气,岳听松的脾气还是太好了。
“你在想什么?”
“在想师姐当初是不是烦死我了,在想师尊是不是后悔收我当徒弟了。”岳听松忍忍还是回过了头,怕她会难过,可是师妹的笑容那样明朗,初霞照在她身上,金灿灿的,映得她的瞳孔里满眼都是她。
她都忘了,这才是当初的那个她。
“没有。”岳听松闷头一笑,垂下眼眸,继续往前走,她说:“你不在的日子里,师尊时常念你。”
“师尊念我什么?”她可不记得自己给师尊长过脸,总不能是念她的调皮捣蛋吧。
“一些你小时候的事,一些……你母亲的事。”
“我母亲?”
她竟不知自己的母亲还和师尊交好,看来当初她能上山还不完全靠的是送出去的东西,只是她怎么从没听母亲说过?
只是,当初她吃个饭都要上房揭瓦,哪里有耐心聆听母亲的过往呢,不过,就算她说了,自己可能也未必记得罢。
“我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你……不要多想。”
是啊,岳听松那样好的人,一心也只在正途上,哪里有心情和她置气呢?
“那……多谢师姐体谅!”她的语调轻快,尾音上扬,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听得岳听松嘴角微勾,轻声道:“我们俩之间,无须这些虚礼。”
“到了。”
这就到了,她看看四周,这才发觉四周都已无人,只有梢头的呆燕伫立在枝头。
“这……”她本想说师尊难道换了一个住处,结果抬眼看见那牌匾立马就噤了声。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情一下子就沉入了谷底。
往生殿。
“师尊她……”
“殁了。”
岳听松没有和她对视,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起伏,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岳听松年岁还这样轻,当上掌门怕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师尊她……是怎么死的?”
岳听松推门的动作一滞,白暮雪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应该是在哀叹。
“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
岳听松推开了一扇门,嘴角扯起苦涩的微笑,“救苍生。”
只可叹苍生难救,命运多舛。
“进去吧。”
可叹、可敬、可怜、可悲,这四个字用在岳听松身上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常叹她时运不济、家道中落,人人都敬她遗世独立、不卑不亢,就是可怜她终此一生、所求皆去,悲悯她花信年华、千钧重负。
她之前都没发觉,岳听松怎得过得这样苦?
难怪不管我怎么惹恼她,她都会说一句算了,敢情是吃过的苦太多了,她并不是不计较,仅只是在忍受罢了。
唉,这还教她如何走得毫不留恋呢?
如果连她都走了,师姐就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了。
终日里守着这座山,看着这片云,就算真的是成神了也会不自在吧。
难怪她说想下山岳听松的反应会那么大,敢情是这种缘故。
那她可真该死啊。都怪这张嘴,总是说些不动听的话。
往生殿内熏香缭绕,红漆雕柱盘龙乘飞,各仙家的金身位列四周,飘带经幡无风自动,而当烛光亮起,她环视一圈,惊诧了一眼。
一列一列,一圈一圈,字眼熟悉的位列在前,不熟悉的紧随其后,如钟鼎哀鸣,长久不衰,眼前朦胧若海,耳边如幻无觉,只余下屋檐风吹玉振的惊鸟铃响。
岳听松点香,递给她。
金黄的蒲团在下,岳听松和白暮雪伏身双双跪拜,那木牌前燃起的悠悠烛火如生前幻影。
她说:“弟子知错。”
木牌静默无声,复归原位,唯余师尊的似有不舍,久久停驻。
她似有所觉,将额点地,声音颤抖:“……对不起。”
岳听松抬头虔诚地朝拜,似乎正和死人木牌对视,或许真有残魂附着在木牌上,看底下的两位,一个伏地忏悔,一个敬虔仰望。
“师尊她有没有……有没有?”
她知道她要问什么,可惜……
“没有。”
“师尊她……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们当初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她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荒谬,偌大的荒谬。
白暮雪只觉得命运是如此荒唐,生出了多少是非,错过了多少遗憾。
她和师尊师徒一场,最后竟是这般收场。
试问这天下,究竟何事才能圆满,又何时才能圆满!
天人永隔、阴阳相绝。
她哑声问道:“若我醒不来,你该何处呢?”
若我永远都醒不过来,你又该怎么办呢?
岳听松拂去她脸上的发丝,拨去耳后。白暮雪心脏哀恸,神情悲怆。
“不悲不喜,敬候佳音。”
“所幸,你醒了。”
啊,不悲不喜,敬候佳音。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所幸,我醒了。
原来,她也是,也只是盼望着,几十年如一日,我苏醒,却从未想过去求一个结果。
岳听松——,你呀你啊,听风眠,在下雪天,只垂暮雪。
《松·上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