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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葬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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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寒冷的黑暗刚刚退潮,天空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了无生机的鱼肚白。医院病房内,那盏彻夜不灭的顶灯依旧散发着惨白无情的光,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露,如同冰冷的解剖台。空气里饱浸着消毒水和死亡混合的沉闷气息。
监护仪尖锐、拉长的、如同金属拖曳在冰冷地面的单调蜂鸣声,以一种绝对残酷的方式,撕裂了病房内凝固的沉寂!
那代表着生命最后挣扎的刺耳噪音持续不断!屏幕上,那条宣告着生命终结的直线,笔直、冰冷、毫无生机地向前延伸着,像一条永无尽头的、通往虚无的铁轨。
苏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如同鞠躬,额头死死抵着张诺楠那只早已失去所有温度和生命迹象、冰冷僵硬的手背上。她没有发出嚎啕大哭,只是身体如同被接通了高压电流,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起伏抽动!每一次抽搐都像是灵魂被强行剥离一次!单薄的脊背在惨白的灯光下勾勒出巨大的悲伤弧线。
窗外,第一缕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爬了进来。带着彻骨寒意的浅灰色光线流泻在病床上,清晰而残忍地勾勒出床上人毫无生气的轮廓:被纯白布单覆盖的身体,安静得如同沉入永眠的雕塑。唯有布单边缘露出的一小截冰凉的手指,是她曾经存在的最后证明。床头边,那束新鲜的香水百合在微光中沉默绽放,洁白的花瓣上,似乎还有几滴未曾干涸的露珠,如同未尽的泪水。
无声的悲鸣在胸腔里撞击得生疼。时间失去了意义。
直到护士带着职业性的沉痛轻轻靠近,低声劝说:“苏小姐……我们……需要……”声音谨慎而怜悯。
苏钰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前倾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与那冰冷的手背凝固成了一个整体。许久,久到仿佛冰层终于被悲伤的火焰融化,她才极其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直起僵硬酸痛的脊背。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古老机关。颈椎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响。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铁,艰难地从那冰冷僵硬的手指移向那张被洁白布单彻底覆盖的容颜——虽然无法看见,但那毫无起伏的布单轮廓就是最残酷的宣告。她俯下身,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最后一次,轻柔得仿佛怕惊扰沉睡之人最深沉的梦境,将双唇印在张诺楠冰冷僵硬的额头上。唇瓣接触到那如同大理石般的冰冷肌肤时,滚烫的泪水如同失控的溪流,顺着她自己的脸颊滑落,砸在洁白的布单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无声的烙印。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地拉住布单的边缘,向上,覆过额头,最终将整张苍白寂静的脸庞彻底隐没在那片象征永别的纯白之下。
布单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彻底失去了重量和声音。只剩下那条笔直的死亡之线和仪器持续不断的哀鸣。
海风很大。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仿佛随时会坠落。海水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深蓝墨色,翻涌着浑浊的浪涛,撞击在船舷上,发出沉闷而不安的怒吼。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轻易穿透厚重的黑色风衣,钻入骨髓。
一艘并不大的白色租赁海钓游艇艰难地行驶在这片被阴郁笼罩的海域。船头割开冰冷的浪峰,溅起的白色水花瞬间被风吹散。
船上只有寥寥几人:船工沉默地掌舵。张建国和李芳相互搀扶着,李芳靠在丈夫肩头,无声地啜泣着,身体在刺骨的风中瑟瑟发抖,眼睛红肿得如同核桃。苏钰的父母则站在稍远的地方,脸色凝重悲伤,眼神带着深深的惋惜和怜悯。苏钰独自一人站在船头甲板上。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风衣,衣摆被凛冽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猎猎作响,像是无数哀伤的旗帜在飞舞。长发在脑后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拍打着她的脸颊和脖颈,露出冻得通红的耳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感和泪水都已在前夜耗尽,只剩下一种刻骨的疲惫和死寂的麻木。她如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目光穿透翻涌的灰蓝色巨浪,望向看不到边际的远方,眼神空洞得如同沉入深渊,没有焦距。
船工在预先约定的位置减慢了速度。引擎的轰鸣声低沉下来,只剩下风浪的咆哮。
依照张诺楠最后的遗愿,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胡桃木骨灰盒被从张建国颤抖的手中递给了苏钰。
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苏钰低头,看着怀中那个小小的盒子。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异常温柔地、用指腹小心翼翼地反复摩挲着那光滑冰凉的木质表面,仿佛在最后一次感受爱人遗留下的、仅存的触感。动作轻柔缓慢,带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如同抚摸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圣物。
盒盖被轻轻打开。里面是灰白色的、细碎微小的粉末,安静地沉睡着。
苏钰深吸了一口冰冷咸腥的空气,咸味直刺鼻腔。风几乎要将她卷下船舷。她不再犹豫,抱着骨灰盒的手臂异常平稳地伸出船体外。如同进行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她将木盒微微倾斜。
一阵猛烈的海风瞬间灌入!裹挟着冰冷的咸腥味呼啸而至!盒内的灰白色粉末如同流沙,又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被强劲的风力猛然卷起!纷扬!飘散!
灰白色的粉末像一层朦胧的薄雾,瞬间被冰冷的海风拥抱、牵引!纷纷扬扬,如同细雪纷飞,又如同亿万只透明的蝴蝶骤然获得了自由!它们盘旋着、飞舞着、最终无可抗拒地融入深蓝墨色、翻涌不息的波涛之中!
没有声息。只有风在呜咽,浪在低吼。灰白色的粉末一点点消失在幽暗的海水深处,如同石沉大海。
苏钰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些渐渐消散的、最后一点如同尘埃般的光点。当最后一粒灰白也被翻滚的墨蓝巨浪彻底吞噬时,她感觉心脏某个部分也被随之彻底剜走了,只剩下一个巨大、冰冷、不断灌入海风的空洞。
泪早已流干。只有海风卷起的冰冷浪花拍打在脸上,带来湿冷的刺痛。
按照张诺楠的遗愿,她亲手送走了她。
但当她缓缓收回空悬的手臂,下意识按向冰冷的风衣口袋时——那里,一个坚硬的小小丝绒盒子,隔着布料抵着她的掌心。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用那极少一部分骨灰高温高压合成的钻石。冰冷、坚硬、闪烁着永恒不变的幽冷光芒。这是苏钰唯一无法彻底斩断的、卑微的私心。此刻,这私心像一枚滚烫的炭火烙印,重重地灼烧着她的指尖与心脏。
当游艇划破冰冷灰色的海面终于返航靠岸时,苏钰没有立刻回家。她独自一人,像一缕无主的幽魂,驱车驶向那片承载着所有开始、现在又注定成为结束坐标的海滩——那个她们曾初吻的地方。
下午的天空依旧是阴沉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平静下来的海面上。冬日的海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少了几分狂暴。海浪不急不缓地拍打着沙滩,卷起细碎的白色泡沫,又退去,留下深色的湿润沙痕。
苏钰再次回到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公寓。没有了张诺楠存在的空间,空旷得如同巨大的废弃舞台。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味、灰尘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曾经属于张诺楠常用的某种药膏的清冽苦味。那份属于苏钰的气息早已消失殆尽。
她走到张诺楠的书桌前。桌面上堆放着一些杂物。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曾经属于张诺楠工作的文件和资料。停顿片刻,最终落在了那张实木书桌最底层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上。那抽屉显得格外幽深。她伸出手,拉开。
抽屉内部很空。底下铺着几张似乎用来保护物品的旧报纸。报纸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本硬皮封面的小本子——那个她曾在医院短暂留意到的、写着 “此生必做100件事” 的小册子。
苏钰拿起那本册子。纸张边缘已经卷曲磨损,封面沾染了些细微的污渍。她拂去表面一层看不见的灰尘。翻开。
前面厚厚几十页,都是她们一起完成过的记录和心愿。
* “陪苏钰看跨年烟花”——下面贴着一张她们挤在人群中笑得像两个傻瓜的偷拍快照。
* “徒步挑战京西古道”——后面补充着“苏钰脚踝磨破了也不说,逞强鬼!”配着夕阳下山时她背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
* “做一顿烛光晚餐”——旁边用红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哭脸,写着:“牛排焦了……火警响了……但红酒很好喝”。
* ……字迹由清晰变得潦草。后面几十页的记录笔触有了些不易察觉的改变——那是一个人在巨大痛苦中悄悄写下的独白。
翻到某一页。
“……医生说,早期发现,积极手术还是有机会的……苏钰……苏钰今天升职了,她抱着我转圈,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不能……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和我一起陷入这没完没了的恐慌和绝望……”
下一页,日期在确诊之后。
“……拿到报告单了。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灰白色。医院的长椅冰凉……窗外阳光正好,孩子在笑……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了……她怎么办?她那么好……她有光明的前程和爱她的家人……幸好……幸好我们爱得隐蔽……没有人知道……这对她来说……是最后一件好事了吧……”
再往后。
字迹越来越潦草,有些字迹甚至被水渍晕开模糊:
“……胃好痛……像有烧红的刀子在里面搅……不敢哼出声……她在客厅看综艺,笑得没心没肺……多好听啊……要是能一直听下去就好了……真想……再抱抱她……但身上全是止疼药的味道……怕她知道……”
* ……
* “游乐园……我多开心啊……看着她尖叫大笑的样子……好像所有的病痛都消失了……多希望能永远定格在那个摩天轮的顶端……天知道我吃了多少止痛药……值得……她笑了……”
* (后面字迹极其潦草,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和绝望)
* “照片爆出来了!!!!!世界崩塌!!!!!他们找到了地址!?在砸门!!!!苏钰的手机……短信……她被爸妈带走了……都是我的错!!!!我害了她!!!!!”
翻到最后,是那张清单的尾声。
【去酒吧】前面那个歪歪扭扭、近乎刻入纸页的 ?,旁边还溅射着一小块深褐色的、凝固的斑点。
再后面,就是那最后一项。它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跟苏钰结婚】
然而,在那项目名字的后面,那片巨大的空白处,却被人画上了一个极其精致、用红笔画成的圆圈!圆圈如同一个永不闭合的戒指。在圆圈之中,赫然写着一个同样用红色圆珠笔写的、更小却无比郑重的字:
?
这一个小小的、用红笔划在圆圈里的对勾,像一个孤独的、绝望的誓言。一个未曾言说、却在生命尽头独自完成的无声承诺。
苏钰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用红笔画就的圆圈和圆圈里的对勾上。再结合之前那些藏在日记深处、她从未知晓的挣扎、牺牲和无边的爱意……她仿佛看到了张诺楠在生命最后的、最黑暗痛苦的无边孤寂里,独自拿起这支笔,带着无比的虔诚和绝望的执着,一笔一画地、极其用力地画下这个代表完成的符号时……脸上可能浮现的那一丝近乎虚幻的、满足的、又带着浓重苦涩泪水的微笑……
“噗嗤……”
一声极其突兀的、甚至带着点滑稽意味的轻笑,毫无预兆地从苏钰干裂的唇间溢了出来!她看着那个红笔画的精致对勾,甚至想象着张诺楠偷偷“作弊”完成时可能露出的那点调皮又心酸的样子……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征兆地、汹涌澎湃地从她干涸已久的眼眶里疯狂奔涌而出!
笑着笑着,那些强行压抑的、无法承受的巨大悲伤、遗憾、刻骨的思念和深入骨髓的愧疚如同沉睡的火山彻底爆发!那声音由微弱压抑的啜泣,迅速变为无法自控的、悲恸欲绝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笑声扭曲成泣血的哀鸣!
“哈……呜呜……傻瓜……你这个……大傻瓜啊——!”她哭着,用力捶打着桌面!身体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泪水混着鼻涕糊满了脸,她不顾形象地号哭着,像一个失去了整个世界的无助孩童!“结什么婚啊……画什么勾啊……你人都不在了……这个勾……这个勾有什么意义啊……呜呜呜……”
笑声夹杂着哭嚎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如同绝望的挽歌。
暮色沉沉。夕阳挣扎着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迸射出最后几道如血般浓稠的光柱,将天际烧成一片瑰丽凄绝的金红和深紫,海面被染成一片燃烧着的熔金火海。
苏钰再次独自一人来到那片记忆的港湾。这一次,她没有穿平时的衣服。行李箱里那件被细心收纳的、曾在病床婚礼上沾满了张诺楠心口热血与自己泪水的黑色婚纱裙,被她拿了出来。
她一件一件,动作轻柔地穿上。冰冷的丝绸贴在同样冰冷的肌肤上。黑色的裙摆如同沉静深邃的永夜,拖曳在微凉的细沙上。没有头纱,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翻飞。
她一步步踏入冰凉的海水中。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淹没她的脚踝,浸润着黑纱的裙边。她停下脚步。举起右手,对着那片燃烧着夕阳余烬的海面。无名指上,一枚戒指在夕阳光线下折射着冷硬而璀璨的光芒——一枚镶嵌着透明钻石的素圈铂金戒指。钻石内部,仿佛流淌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幽冷光芒(那是张诺楠小部分骨灰铸成的永恒)。
咸涩的海风猛烈吹拂着她的脸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所有的勇气,对着茫茫无际、燃烧着又终将沉入黑暗的大海,清晰而郑重地开口,声音被海风拉扯得破碎,却无比坚定:
“张诺楠……”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永远不可能再来的回应,“你还记得这里吗?”
只有海浪单调重复的冲刷声作答。
“你……”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了浓重的鼻音,“……还愿意……”
她用力地吸了口气,像是用尽全力问出那个早已知道答案、却又必须说出口的句子:
“……嫁给我吗?”
声音在海风中消散。她略微提高了音量,重复着那庄重的誓言:
“无论贫穷,疾病……”
声音再次哽咽,“……生死……无论……”
泪水无法抑制地滚落,“……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你……都愿意……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尾音被海浪吞没。
风更大,浪声轰鸣。
苏钰没有等,也不会再等到任何答案。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那只带着钻戒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刻骨的眷恋,轻轻触碰那冰凉坚硬的戒托,然后无比庄重地将那枚冰冷璀璨的钻石戒指,缓缓地、稳稳地,推到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根深处。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如同一个永恒的、冰冷的烙印。
她放下手。海风吹动着黑色的裙摆,在翻涌的海面上投下飘摇的孤影。
然后,她微微扬起下颌,沾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那是带着泪水的满足,是掺杂着巨大悲恸的释然,更是跨越生死界限的决绝。
对着大海,对着脚下这片吞噬了爱人、也埋葬了她们爱情的海域,对着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听见的地方,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自问自答:
“你说……你愿意吗?”
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即变得异常肯定。
“……你说……你愿意。”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落。
她深吸了一口满是咸腥的海风,弯起唇角,带着一种完成了终极大誓言的疲惫和满足,对着那片汹涌的海水,如同完成一个最终的仪式般,无比郑重地宣告:
“我也……”
声音顿了顿,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坚决。
“……愿……”
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意……”
最后两个字被咸湿的海风吹散,融入奔流不息的浪潮声中。
戒指完成了一个冰冷的、永恒的轮回。这场属于一个人的婚礼也完成了它的终局。
海风吹得更烈了。浪涛一层高过一层卷上沙滩,湿冷的泡沫无情地扑打着苏钰穿着婚纱的脚踝,浸透了裙边,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的身体在海风中微微晃动,如同一朵在怒海边缘随时可能被吞噬的黑色曼陀罗。
她站在那里,久久地凝望着那片吞噬了爱人又最终吞噬了自己最后希望的苍茫海平线。夕阳已经完全沉没,最后的余烬光芒被海面上翻涌的墨蓝黑暗迅速吞没。海平线尽头只剩下一线极其微弱、带着死亡橙红的灰紫色光带,勾勒着世界边缘的轮廓。那线微光迅速黯淡下去。
整个世界被浓重的蓝黑色笼罩。冰冷的海水已经淹没到她的小腿肚。刺骨的寒冷如同蛇般缠绕着她的双腿向上蔓延。她穿着湿透冰冷婚纱的身体在晚风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跪倒在海水中。
就在此时,如同感应到了什么。
苏钰对着已经漆黑一片、只剩下浪涛轰鸣的茫茫大海,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疲惫到极致的轻语,发出最后的、如同孩子般的恳求:
“你……还在吗……?”
声音被海风吹得如同游丝般飘散。
“在的话……抱抱我……好不好……”
回答她的,只有永无止息的海浪声。
下一秒,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阵比先前更加强劲的风突然从海面深处旋来!裹挟着咸腥刺骨的气息,推动着一排更高的浪涛呼啸着冲上沙滩!冰冷浑浊的海水带着泡沫,卷着沉重的力量,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扑打上来!海浪凶猛异常,瞬间淹过了她的大腿根部!强大的冲击力裹挟着湿透沉重的黑色裙摆,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平衡!冰冷刺骨的海水拍打着她的大腿和腰腹!力量之大,让她单薄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重重地跪在没过了膝盖的冰冷浑浊海水里!海水灌入她冰冷的鼻腔和口中!
“噗……咳咳咳……唔……” 咸涩的海水让她剧烈呛咳起来!
同时,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早已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这冰冷的海水拍打,像最后一击重锤砸碎了所有伪装!
她终于支撑不住!在冰冷、翻涌、吞噬着她的海水中,蜷缩下身体!黑纱的裙摆如同水母般在黑沉沉的浪涌中铺开沉浮!她将戴着那枚冰冷戒指的手,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按在剧烈起伏的、疼痛得如同被剖开的冰冷心口!仿佛要将那颗正在不断被痛苦啃噬的心脏攥出血来!身体如同寒风中破碎的叶片,剧烈地、无法控制地抽搐颤抖着!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冰冷污浊的海水和沙砾之中!
压抑了所有悲痛、强行完成了婚礼誓言的坚强外壳彻底粉碎!
一阵声嘶力竭、足以撕裂灵魂的痛哭声,终于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海浪包围中,彻底爆发出来!那哭声凄厉、绝望、如同幼兽失去至亲的哀嚎!混合着呛咳声和剧烈起伏的抽泣!巨大的悲伤如同被释放的恶魔,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灵魂和身体!
“呜呜呜……啊啊——!!!”
声音被巨大的浪涛声和凛冽的海风瞬间吞噬、碾碎!像是从未发出过的呜咽!只有冰冷的、墨黑色的海水无情地拥抱着她、吞噬着她、拍打着那个在冰冷绝望中蜷缩痛哭的黑色身影,将这个小小的、被悲伤埋葬的角落,彻底融入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汪洋之中。
告白于海。
结束于海。
浪潮依旧拍打,声音永恒而冷漠。仿佛七年的爱恋,不过是大海短暂呼吸间吹起的一粒尘埃。当那场孤独的哭喊终被吞噬,当潮水退去,只有沙滩上留下的冰冷戒指,沉默地诉说着爱与死亡最终交缠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