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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破碎的相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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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发出濒死般的、拖长了尾音的嘶吼,车轮带着怨气狠狠摩擦在路沿石上,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老旧的家用轿车带着粗暴的泄愤意味猛地刹停在张家楼下。车门被用力推开,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甩脱了什么污秽之物。
张诺楠几乎是半昏迷状态被父亲张建国从车里拖拽出来。她全身软得像一滩烂泥,每一条骨头缝都在无声地尖叫抗议,唯有父亲那只铁钳般死死掐着她上臂的手是清晰的痛感来源——深入皮肉,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胃部那团日夜不休燃烧着的炭火,在刚才父亲粗暴的撕扯拖拽和接连甩下的几个凶狠耳刮子带来的震荡下,再次被疯狂搅动,灼痛感如同硫酸泼洒在胸腔深处!
每一次踉跄的脚步都牵扯得胃壁痉挛抽搐,喉口一股又一股带着铁锈味道的液体不断上涌,又被她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左脸颊肿得像发酵的面团,火辣辣的麻痹感下是深层的剧痛。
额头的冷汗混着未干的泪痕糊在脸上,被傍晚冰冷的寒风一吹,冻得她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楼道里熟悉的灰尘气息此刻只让她窒息。她像一袋被遗忘在角落的湿淋淋的垃圾,被父亲连架带拖地弄上了楼。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恨意在老旧的楼梯间回荡,惊动了昏黄的声控灯,惨白的光线流泻下来,照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和那双深陷的、只剩下无尽空茫和恐惧的眼睛。
家门被猛地拉开,旋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甩上!“哐啷”一声巨响,震得门框都在嗡嗡作响,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沉默的空气里。
客厅里白炽灯的光芒亮得刺眼,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露。熟悉的沙发、茶几、电视柜……这个滋养了她二十多年的小窝,此刻却像一个巨大冰冷的审讯室,到处弥漫着饭菜冷却后的油腻味、父亲身上浓烈的汗味烟味,以及一种粘稠得几乎滴出水来的屈辱、暴戾和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跪下——!!!”
张建国松开手臂,那声如同闷雷炸开般的咆哮在张诺楠耳边轰然作响!巨大的声波直冲她混沌疼痛的脑髓,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同时,一只粗糙、布满厚茧、带着无边怒火力量的大手,如同铁爪般猛地钳住她的后脖颈和肩胛骨!无可抗拒的蛮力混合着滔天的怒火与羞愤,如同丢垃圾般狠狠将她往下按掼!
“砰——!!!”
膝盖骨与冰冷坚硬地砖的剧烈碰撞爆发出骨裂般的剧痛!伴随着沉闷又清晰的撞击声回响在死寂的客厅里!猝不及防的张诺楠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在巨大的冲力下彻底失去平衡,双手本能地向前撑去,掌心重重拍在冰凉彻骨的地砖上!
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如同叩拜异神的罪人,狼狈地伏趴在地上!胃里的灼烧感被这猛烈的撞击狠狠撕裂!一阵无法抑制的腥甜瞬间冲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咬紧的牙关强行锁住!膝盖和小臂传递来的剧痛让她全身剧烈痉挛,身体因为巨大的屈辱和疼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暴风雨中被摧折的芦苇。
而就在此时!
一直跟在后面、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李芳,在踏入客厅、目光触及茶几上某个小小的、熟悉的物件时,那双沉寂的死水潭眼底,骤然掀起了滔天的怒浪!那狂怒的光芒炽烈到近乎疯狂!像是沉睡的死火山骤然喷发!她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叫,几乎是用扑的姿势冲到茶几前!
张诺楠强忍着剧痛抬起头,目光顺着母亲的举动看去——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停止了跳动!
那是……去年圣诞节她和苏钰在街角咖啡馆那台自助拍照机拍下的宝丽莱!照片上,细碎的雪花飘落,苏钰从后面亲昵地搂着她的脖子,脸颊紧紧贴着她的侧脸,闭着眼笑得阳光灿烂,仿佛能融化整个寒冬。而她也微微侧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苏钰非常珍视这张照片,特意为它配了一个小小的、原木色的便携相框,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苏钰公寓的床头柜上……
它怎么会在这里?!
惊恐的电流瞬间穿透张诺楠的四肢百骸!是苏钰!混乱中,在她被父母粗暴拖走的那一刻,苏钰一定是悲痛又绝望地想留住点什么!她一定是眼疾手快地摸到了这个小小的相框,趁着无人注意的刹那,死死将它塞进了她随身的背包夹层!想为自己留一份念想!而昨夜她在公寓收拾时,苏钰好像提过一句,说这张照片太暖了就暂时放她那边……当时张诺楠心不在焉,沉浸在病痛的恐惧里,根本没有在意!
昨晚!混乱!苏钰那悲痛欲绝的眼神……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巨蛇缠绕住她的心脏!
“好啊!好啊!!……”李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声音扭曲如同从地狱爬出!她一把抓起那个小小的、在刺眼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木制相框,高高地、极其用力地举过头顶!她的手臂因极致的憎恨而剧烈颤抖!充血的眼睛死死钉在相框里两个依偎着的少女脸上,如同审视着最肮脏、最污秽、足以毁灭她一生清白的致命病毒!
“不知羞耻的脏东西!见不得人的勾当!……让你藏!!藏到我眼皮子底下!!……让你……让你这般羞辱我……呕……恶心透顶!!!”
伴随着撕裂喉咙般的恶毒诅咒,李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进行一场驱邪的献祭仪式!将那个承载着张诺楠灵魂深处最温暖光亮的相框,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狠绝和狂怒,朝着冰冷、坚硬、毫无情感的地砖狠狠地掼了下去!
“哐啷——咔嚓——!!!”
硬木撞击地砖的沉闷巨响伴随着玻璃瞬间爆裂的刺耳悲鸣,如同利刃狠狠捅穿了张诺楠的心脏!也宣告着她和过去那份纯粹幸福的永久割裂!
小小的原木相框在巨大的力量下四分五裂!坚硬的木质碎裂飞溅,锐利的木刺如同弹片!那块脆弱却印刻着两个少女明媚笑靥的宝丽莱照片纸,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瞬间撕裂开来!中间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狰狞的豁口!如同伤疤!
“不——!!!!!”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哑扭曲到极致的惨嚎从张诺楠撕裂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心魂俱碎!巨大的恐惧和失去的剧痛瞬间压倒了身体上所有的痛苦!她甚至忘记了膝盖和小臂的剧痛,也忘记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烧!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能,像一个从地狱深处挣脱出来的幽灵,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堆象征着过去所有美好的碎片扑去!手掌伸开,如同要抓住转瞬即逝的泡影!
“还在想着那个贱人?!我让你想!让你他妈想!!” 母亲这拼尽全力的一摔,如同最后一片落入滚油锅中的火星,瞬间彻底引爆了父亲张建国胸腔深处那积压到极点的、名为羞耻与暴虐的炸药桶!女儿的徒劳反抗(那挣扎扑向碎片的样子在他眼中就是最无可救药的执迷不悟)将刚刚因短暂发泄而略微压下的滔天怒火瞬间引爆至顶点!眼球因极致的愤怒而向外恐怖凸起,赤红得如同盛满了鲜血!他猛地侧头,目光如同被血腥吸引的鬣狗,瞬间钉死在门厅墙角!
那里,一把沾着油腻灰尘、手柄处被磨得油光水滑、前端毛刺倒竖的旧式长柄竹扫把斜靠着!
没有一丝迟疑!张建国像扑向猎物的饿狼,一步窜过去!将那把沉甸甸、布满使用痕迹和肮脏污渍的扫把抄在手中!
下一秒!毁灭性的风暴降临!
张建国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喉间滚出的野兽般的沉重喘息!他如同被恶灵附体的狂战士,根本不管什么部位,抡圆了那把布满污垢、竹刺倒竖的、足有成年人小臂粗细的沉重竹扫把!裹挟着全身的力气、作为父亲“尊严”被彻底践踏后羞愤欲死的狂怒、以及一种要将这份耻辱“洗净”的原始兽性!用那布满竹节凸起和锋利倒刺的长杆沉重侧面!带着撕裂空气的可怕风声!朝着刚刚扑向碎片、弓着腰背对着自己的女儿张诺楠的后背、手臂、腰臀,毫无章法、不留余地地狠狠砸了下去!
“啪——!!!”
第一下!布满倒刺和坚硬竹结的粗壮扫把杆,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张诺楠的后背心(靠近脊椎中段)!
“呃啊——!!!!” 张诺楠的惨叫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鸟雀,瞬间拔高到极限,又戛然而止!巨大的力量仿佛直接砸穿了她的脊椎,抽走了她全身所有的筋骨皮肉!五脏六腑像是被丢进了高速旋转的破壁机!胃里那苦苦压抑的灼热剧痛被这雷霆一击狠狠撕裂、翻搅!无法言喻的剧烈恶心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顶到了喉咙口!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有无边的剧痛弥漫!
“老子叫你丢人!叫你搞同性恋!叫你学坏!!” 张建国彻底红了眼!女儿的惨叫和扑倒像是给他注射了狂暴剂!他根本不管张诺楠已经蜷缩倒地痛苦哀嚎,再次高高扬起那染着污迹、此刻更像沾血的凶器的竹扫把!这一次,对准了地上那团蜷缩着、正试图用脆弱的手臂徒劳护住头颈的脊背!
“砰砰砰砰砰砰——!!!”
如同打桩!如同捣蒜!如同擂鼓!沉重、密集、带着沉闷皮肉与骨头撞击声的击打!如同狂风暴雨般狠狠落下!狠狠地砸在张诺楠蜷缩着的、颤抖的躯干上!坚韧的竹竿刮破了她薄薄的羊毛衫和底下的皮肤,带出一条条细小细密、交错纵横的细小血痕!沉重的杆体每一次落下都像是钝器击打,砸在皮肉、骨头上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心胆俱裂!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张诺楠无法压抑、短促剧烈、如同濒死动物般绝望凄厉的惨嚎!她的身体在连续猛击下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抽搐、蜷缩!想寻找一丝庇护所,却被更沉重的打击无情覆盖!剧烈的胃绞痛被身体的翻滚和连续的沉重击打彻底引爆!那团燃烧的火焰终于彻底失控!
“哇——呕——————”
一大滩粘稠、滚烫、散发着刺鼻酸腐恶臭、夹杂着大量暗红色半凝固血块和胆汁的污秽之物,如同高压水枪般从张诺楠被迫张开的嘴里狂喷而出!呕吐物如同秽雨,哗啦啦地溅射出来,淋湿了她自己的手臂、前襟、身下的裤子和身侧冰冷的地板!形成一大片散发着腥臭的污秽狼藉!
这突如其来、惨烈到极致的呕吐,终于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张建国喘着粗气,像一头刚刚结束激烈厮杀、精疲力竭又狂躁未消的公牛,手中的扫把还斜斜地扬在半空,滴落着不知是谁的血沫汗渍。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地板上那个蜷缩在自己制造的污秽地狱里,像濒死蠕虫般剧烈痉挛、痛苦干呕、全身剧烈颤抖不止的女儿。他布满汗水和油光的脸上,那狰狞的暴怒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固,闪过一丝极快、连他自己都未能捕捉到的、类似于……惊骇?但旋即,这微不足道的动摇立刻被汹涌而来的、更巨大的羞耻感和暴虐欲所吞噬!
“废物!就这点出息?!打不死你个不要脸的?!!”张建国怒吼着为自己壮胆,但手中的扫把终究没有再砸下去。他猛地将这把沾满女儿血汗的“凶器”,用尽全力狠狠砸向玄关最远处的墙角!
“哐啷——轰隆!!!”
扫把带着巨大的力量和怨念,撞在墙上又摔落在地,发出远比之前更大的、如同爆炸般的巨响!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在簌簌发抖!
李芳在丈夫暴戾发作的时候,一直僵立在原地,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灰败如同石雕,嘴唇已经因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而咬出血丝。她眼睁睁看着那宛如炼狱的场景——飞溅的木屑、破碎的相片、翻滚哀嚎的女儿、漫天喷洒的呕吐物……眼前这真正的地狱景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两眼猛地向上翻白,身体像失去了支撑的沙袋,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芳子!”张建国发出破音的惊呼,脸上的暴戾瞬间被恐慌吞噬,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妻子瘫软的身体,声音都变了调,“芳子!你怎么了?醒醒!醒醒啊!”他用力拍打着妻子的脸颊,试图唤醒她,仿佛刚才那个将女儿砸入呕吐物的暴力者完全不是他本人。他抱着晕厥的妻子,彻底无视了在地上血污与呕吐物中苟延残喘、发出微弱呻吟的女儿张诺楠。
最终,是邻居在巨大的噪音后惊觉不对,匆忙报警并喊了救护车。李芳被初步诊断为急性应激障碍伴短暂晕厥,送往小区医院留诊观察。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张建国才拖着疲惫又恐慌的身躯独自回来。
张诺楠早已被闻声赶来的邻居七手八脚地从地上那滩秽物中拉起,草草地、带着些许嫌弃和不忍,搀扶回了她那间狭小的、如今已成为囚笼的卧室。没有人敢仔细看她身上的伤情,更没人想过是否需要替她清理伤口或被污秽浸透的衣物。她就像一件被丢弃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垃圾,被扔回这冰冷的房间。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工业香精混合的浓烈气味,努力掩盖着刚刚清理后残留的腥臭痕迹。卧室的门从外面被一把大锁死死锁上,“咔哒”的落锁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宣告着她与外界的彻底隔绝。唯一通向外界的那扇小小的窗户,也被匆忙找来的长短不一的废旧木条粗暴地从外面钉死了,只留下些缝隙,让冰冷的月光如同刀锋般艰难地切割进来。
夜深人静。远处只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隐约传来,还有夜风吹过那些临时钉上的木条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垂死之人喉管里堵塞的“呜咽”风声。
张诺楠面朝下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那蜷缩的姿态与其说是在保护自己,不如说是肢体在巨大痛苦下的本能反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刀割般的抽痛,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如同牵动着千根断筋万根碎骨。后背、肩膀、手臂、腰侧、膝盖……无处不在的钝痛如同无数钢针持续攒刺!被倒刺刮破的手臂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在冰冷的空气刺激下像被撒了盐!尤其是胃部深处,那暴风雨后被重新点燃的、如同熔融岩浆般的灼痛和尖锐的撕裂感从未停止,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酷刑,精准而残忍地凌迟着她的神经。冷汗一层层浸透了她单薄的衣物,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如同裹尸布。泪水早已流尽,只剩下脸上纵横交错的干涸泪痕和被打破的嘴角残留的血痂。
不知熬了多久,时间在巨大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窗外那轮惨白的孤月移动着位置,它那清冷如冰霜的光辉,终于透过狭窄的木板缝隙,吝啬地洒落在墙角小书桌的一角。桌子上,那堆散落的、被无情撕裂的照片碎片,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而绝望的光泽。
苏钰那张明媚灿烂的笑脸碎片,如同月光中的幻影,清晰而刺痛地映在张诺楠失神的瞳孔深处。
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濒死蝶翼扇动般的气音,从她破裂肿胀的嘴唇间艰难逸出。灵魂深处对最后一丝温暖的执念,最终压垮了她求死的本能。
她极其、极其缓慢地动了动指尖。每一个细微的神经脉冲都像是用钝刀在磨骨。她如同一只脊椎被碾碎的蝼蚁,靠着唯一还能略微屈伸的手肘,拖着这具承受着地狱酷刑的躯壳,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开始一寸一寸地艰难蠕动。
冰冷的瓷砖无情地摩擦着每一处伤口,加剧了那些细小刮伤的灼痛。胃部的绞痛随着身体的挪移如同被疯狂拉扯的破网,加剧得让她几度晕厥。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些足以撕裂灵魂的呻吟彻底锁在喉咙深处,只留下更深重的血腥和齿痕。
仅仅一臂之遥的地板,宛如刀山火海。
终于,汗水和血污混合着地上的尘埃,在她拖曳过的路径上留下湿濡黏腻的痕迹。冰凉颤抖的指尖终于触及到第一块带着锋利边缘的木质相框残骸……然后是第二块……她麻木地、仿佛感受不到那些锐利边缘在手指上留下新的细小血痕,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所有能看到、能摸到的照片碎片——那些承载着她和苏钰最后、最纯粹笑容的碎片——如同拾取散落的星辰,一片、一片地拢到自己身下的方寸之地。当指尖终于触碰照片上苏钰微微弯起的唇角时,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冰冷的绝望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让她心脏猛地揪紧。
她耗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支撑起一点上半身。脊背上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骨骼摩擦的错位感几乎让她再次瘫倒。她依靠着冰冷的床腿勉强坐了起来,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如同经历一次濒死的酷刑,引发痛苦的抽搐和剧烈的吸气。
她将这些拼凑着她破碎回忆的残片,在冰冷的地板上,借着那束切割进来的清冷月光,开始了一项悲壮而徒劳的壮举——拼凑那张被撕碎的照片。动作因为身体的剧痛和手指的颤抖而笨拙、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虔诚。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咳……咳……嗬……嗬……” 不知是拼凑照片时的屏息用力,还是腹内熔炉再次剧烈的搅动,一阵无法压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从张诺楠胸腹间爆发!
“噗——!咳咳咳……噗——!!”
伴随着撕裂喉咙般的剧咳,一大股温热的、带着刺鼻浓烈铁锈味的粘稠液体毫无征兆地冲破她的喉咙喷涌而出!暗红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血液!不是来自口腔的破裂伤!这是直接从深处脏器涌上来的、真正的鲜血!
滚烫腥甜的血水如同泼墨,猛然溅射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其中几滴温热的、猩红的血珠,如同命运最恶意的嘲讽,精准地、沉重地滴落在她刚刚拼凑完成的、只剩几片微小碎片就能真正复原的照片上!那鲜血,无情地落在照片中央,苏钰那张明媚温暖、笑得弯弯的眼睛和唇角上!
像一滴滚烫的硫酸落入清澈的琥珀。迅速地晕染、扩散……将那温柔的眼眸、那扬起的弧度、那张鲜活的笑脸,一寸、一寸地染红、吞噬、遮盖、直至最终……面目全非……
月光无声。清辉无声地笼罩着小书桌,笼罩着那片被重新艰难拼凑、终于显露出完整轮廓,却被大片大片暗红色血迹彻底覆盖、污染,再也看不清苏钰面容的“合影”。血痕在照片表面迅速凝结,留下诡异扭曲的深褐色暗斑。
一只冰冷得如同冰窖深处冻肉的、遍布细密伤口和凝固血块的手,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缓慢地抬了起来。被血污和木屑玷污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绝望姿态,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过照片上那片触目惊心的、已然干涸的褐色血污。
指尖掠过那片血污之下,苏钰那再也看不清的笑容轮廓。仿佛想拂去那不洁的尘埃,却只是徒劳地留下一道更深、更绝望的暗痕。
“嗬……嗬……” 破碎的风箱般的气音从肿胀破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脏器腐烂般的气息。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朽木,微弱地飘荡在凝固的空气中:
“我……不想……治了……” 她停顿了数秒,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消耗着最后的一点微光,眼皮沉重得如同灌铅,几乎要阖上,“……这样……死了……也好……” 又是一阵无法控制的、让身体剧烈蜷缩的咳嗽涌上来,她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再次渗出温热的、带着气泡的暗红液体,“……咳……咳咳……少些……痛苦……”
她靠在冰冷的床腿木头上,如同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木偶,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空洞失焦的眼睛茫然地凝视着那片切割进来的月光。冰凉的泪珠顺着脸颊干涸的泪痕无声滚落,与嘴角不断蜿蜒渗下的新鲜血线混杂交融。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那轮冰冷的孤月也偏到几乎看不见的角度。风也止歇了,只剩下死亡的沉寂。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光返照般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苏醒。她的目光极其缓慢、艰难地,再次聚焦到手中那片被血污彻底玷污的照片上。苏钰那曾经鲜活灵动的容颜,此刻已经彻底隐没在凝固的、深褐色的血痂之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唉……”
一声叹息,轻得如同尘埃落地,却在这万籁俱寂的囚室中,清晰地回荡着无尽的苦涩、沉沦的悲哀,以及一丝冰冷的、彻底认命的……自嘲。
那只沾满干涸血迹和污秽的手指,再次缓慢地、如同抚摸易碎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拂过照片上苏钰那彻底模糊了的轮廓。
“可惜……” 气息如同游丝的声音,带着彻底碎裂的颗粒感,“……若不是……我……苏钰她……” 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低弱,如同风中残烛,“……应该……能……嫁给……更好……更好的人吧……”
“…………”
漫长的、如同永夜般的沉寂再度降临。空气里只剩下她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者咽气般的艰难喘息声。
“……可惜了……” 声音彻底低微下去,几不可闻,如同灵魂消散前的呓语,“……这一切……这样后……不知……她……往后……还可不……” 最终,那个关乎未来可能性的词,终究未能吐出。只有无边的寒冷和足以吞噬灵魂的绝望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她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之上。
视线艰难地移开照片,落到月光阴影笼罩下的床头柜上。张诺楠极其缓慢、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侧过身,伸出血迹斑驳、粘着木屑的手,使出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费力地拉开了床头柜最上层的那个小抽屉。
暗淡的月光艰难地探进去,照亮了抽屉深处一角。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最常见的白色塑料药瓶。标签磨损,但清晰可见药品名:艾司唑仑片(舒乐安定)。下面一行小字:用于抗焦虑、失眠。
那是母亲李芳因长期神经衰弱和精神不济,医生开具的助眠药。每晚一片。这是家中抽屉里唯一能轻易获取到的、足量的化学毒物。
张诺楠冰冷的手指伸进抽屉深处。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凉的、小小塑料药瓶的光滑表面。她将它轻轻拿了出来。药瓶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拧开了那个设计有防儿童开启安全结构的白色瓶盖。
瓶口朝下,轻轻一磕。
哗啦啦……
七八颗小小的、圆形的、乳白色的药片,像一粒粒来自彼岸的冰冷种子,一颗接一颗,带着细微的、如同鬼魂轻笑的碰撞声,安静地滚落到她沾满血污、冰冷刺骨、微微颤抖的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