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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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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响起一声沉重的闷雷,大雨倾泻而下,砸碎了地上一汪汪暗红的血水。今夜月色冷淡,透过枯枝残破地映照着血污斑驳的地面。
一道闪电霎时而至,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但见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个翻过来检查,随后卷着肃杀的寒风,整队跑向了挺立于暴雨中的巍峨宫殿。
那宫殿伫于墨色乌云之下,像雌伏于黑暗处的猛兽,然而仔细瞧去,却是苟延残喘,气息奄奄。
“卑职参见老龙王,”一个身穿盔甲的人跑进大殿,迅速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于额前,该是前来禀报宫外战况的,可语气中却尽是犹豫。
“说。”
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调子,让那半跪在地上的人一抖,头低得更低了一些,吞吐着艰难地说出了几个字:“没留下,一个活口。”
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那人立即双膝跪地,叩首道:“老龙王不必忧心,属下这就命下面的人再去查看……”
“董尚元呢。”老龙王直问。
那人伏在地上的双臂不停地发颤,说:“董司长率囹圄司杀手抵抗狐族精锐,也中了那丹药的计,现在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老龙王闭目须臾,似是在极力地压制胸中的火气,又问一句:“付昭呢。”
听出那声音中带了愠气,那人恨不能将头叩得再低一些,马上答道:“付将军也已身负重伤,仍在与狐族余孽周旋,其余三位将军也已重伤在身……”
“报——”
那人说到一半,另一个身着铠甲的人跑进来,跪在了他身旁。
“说。”
“卑职参见老龙王,付将军令卑职向您禀报,狐族伤亡惨重,余孽不足为惧,但眼下龙宫将士也已折损大半,况且,况且……”
“说!”
那人吓得浑身一抖,立即叩首道:“况且龙王已经命殒于此,说不好狐族会卷土重来,那是顷刻之间的事,所以请老龙王对以后龙宫的主事早做打算……”
此次大劫伤及老龙王身体之根本,他大限将至,活不了几天了,长老们尽数丧命,他的儿子——当今龙王——也已在此次祸乱中殒命……
他仅靠一点灵力撑着,如果狐族卷土重来,他绝计无力对付。付昭的话直白刺耳,却未尝不是忠言。但如今要在龙宫中找到一个灵力强盛可主事的人,哪是易事。
老龙王白发披散,面颊松垂,衰老枯槁的手紧握着龙椅扶手,似有极艰难的决定要做。
龙宫大殿内静得令人窒息,两位前来禀报的士兵双双叩首,皆是冷汗如注。不知静了多久,老龙王的声音倏忽响起,苍老破碎,沉重悲凉。
“去明月殿把唐砚给我带来。”
“是。”两人应完连忙起身,从大殿退了出去。
宫门外的战事已偃旗息鼓,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狐族余孽重伤付昭,旋即逃离,本想为折返进攻留下一线生机,却不想付昭提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冥王,带着西北禁卫军残部,直追出了北嫡,将狐族余孽尽数绞杀。
“将军,”部下见付昭呕血,忙将付昭扶下了马,回首喊了一句:“灵医还没到吗!”
付昭身上的铠甲已有几个血窟窿,他拭去唇边的血,未顾及自己的伤势如何,先问了一句:“老龙王…怎么答。”
“刚传回消息,说老龙王让人去带唐思诏老师了。”那士兵答。
付昭剧烈地咳了几声,又呕出一口血。他紧蹙着眉头,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了龙宫。
光脚踏在玉石地面上的声音比镣铐声更加刺耳,两个士兵架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走入大殿。那人目系白绫,瘦弱不堪,皮肤白得好似多年未见阳光,被两个高大粗犷的士兵押着,步履蹒跚,似随风而起的一页纸片。
老龙王眼皮低垂,阴鸷地看着他,直到那人被带到阶下,被按着跪在了地上。
老龙王撑着龙椅起身,走下台阶,两侧的士兵早已识趣地退到远处。
老龙王俯身抬起了他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我问你,狐族进犯龙宫,为何最后会去你那茅草屋。”
残破的烛光打在那人惨白的脸上,他好似已经麻木,一声未吭。
“狐族为首的那个孽子,与你有何干系?他声称要为他的哥哥报仇雪恨,他报的是何仇,雪的又是何恨?!”
灌满灵力的一掌甩到脸上,那人登时被掀翻在地。还未等他反应,老龙王便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并未让他挣扎,他宛若没有生命的傀儡,浑身上下,唯有嘴角的血缓缓滑落,最终砸碎在地上。
“眼睛看不见,喉咙说不出话,都是你罪有应得,怪只怪你自己不知廉耻!你敢勾结外族进犯龙宫,祸胆包天!”
老龙王甩手将他扔在地上,似已耗费极大的气力,再开口,声音忽又破碎苍凉起来:“在你身边的,是彻儿的尸体。”
听到这话,那人好像才有了些反应。他缓慢地侧过脸,抬起颤抖的手,向他旁边摸索,很快便碰到了一具尸体。
他顺着那尸体的衣服向上摸,纤细的手指触碰到那熟悉的面颊、鼻骨、眉眼……是冰冷的。
他的眉头蹙了一下,复又松开。泪水涌出干涸的眼眶,从白绫下淌出,他笑得身体发抖,喉咙呜咽,不知到底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还是尝到了终于雪恨的快意。他的手不肯离开那已经冰冷的脸颊,人却笑得近乎癫狂。
老龙王拧眉阴鸷地看着他,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逼他仰起头,将他呜咽的笑声逼回喉咙。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扔在那一排排的尸首之上。
他跌在地上,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凉的玉石。清脆的叮当声在大殿之中回荡,他抬起手,摸到了一根发簪,顺着摸下去,便是拢起的发髻,女人的面颊……他的手忽然停下,急忙向旁边摸去,是一张孩童稚嫩的小脸。
他眉头蹙起,其间好似盛满了痛苦,须臾过后,他却仍是笑了起来。
爱恨纠缠,死生相隔,都是他与允彻之间的事。狐族血洗龙宫,允彻命丧于此,是他罪有应得,可妇孺何辜……这样的痛苦刚浮上心头,他便觉得可笑——他唐思诏如今仿若烂肉一堆,竟还有此等悲天悯人的狗屁情怀,真是可笑至极。
后宫几十妃嫔子嗣,皆为允彻陪了葬,不也正是允彻罪有应得吗?!他唐思诏有何需要愧疚的,他被囚禁折辱多年,等的不正是报仇雪恨这一日吗!
他仰起头,泪水从白陵下淌出,呜咽含糊地道了一句:“靖儿……仇人已死,哥哥就来陪你了……”
他抬起颤抖的手,从允彻的尸身上摸下去,在允彻身侧摸到了一把佩剑,剑柄上刻着两个字:龙渊
他握着剑柄,费力将那把玄铁重剑抽了出来,刚抵在脖子上,就被老龙王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重剑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最终砸在了冰冷的剑刃上。
“想死?你勾结狐族谋反,宫外尸横遍野,你欠龙族多少条命,还未还清就想一死了之?!”老龙王道。
一直退在一旁的灵医双手作揖,躬着身恳切地道:“老龙王,刚刚微臣与您说的法子,还是尽快施行,切莫错过了令龙王死而复生的良机啊。”
灵医话罢,老龙王暂且搁下怒气,甩手将唐砚扔在地上。窒息的感觉骤然消失,唐砚捂着喉咙,咳得像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了一般,整个大殿中回荡着他嘶哑破碎的声音。
老龙王拿雪白的帕子擦手上的血渍,叫来两个士兵:“把他带到后殿去,捆在柱子上。”
付昭已至龙宫外,部下见他不停地咳血,劝道:“将军,现在老龙王叫人带唐思诏老师,该是想要剖心取灵,救死去的龙王,您就是去了也无济于事啊……”
龙宫被屠,与允彻亲近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唐砚。允彻的灵力别处再求不到,只有唐砚身体里有。
老龙王此刻想做的事付昭再清楚不过——只要有允彻的灵力,再以与之相融的血液驱动,便能令允彻死而复生。这法子古书上有写,却从未听闻有人用过,可倘若这法子行得通,唐砚便要命丧冷刃之下吗。
唐砚被人拖到后殿,捆在了柱子上,他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但隐约听到有人在低声商议如何取血,如何获得已逝龙王的灵力。
声音逐渐近了,直到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被囚禁欺侮多年,命于他而言早是最轻贱可弃之物。从前他饮着恨,带着对靖儿的愧疚,怄着一口气不肯求死,如今仇恨已雪,他了无牵挂,但求一死。
冰冷的刀刃抵在他胸前,突然冷硬地插进了他的灵核中。剧烈的疼痛搅碎了他不屈的意志,破碎嘶哑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后殿。
他喷出一口鲜血,垂下头去,疼得晕死了过去。嘴角的血还未淌尽,复又疼醒。
“杀了我…杀了我……”
嘶哑的呜咽声从他口中传出,在他身前挖心取灵的人却冷哼一声,捏起他沾满鲜血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
“死?你这种不知天理为何物的东西也配去死?!”
那声音中怒气掩盖了苍老,继而发问:“你身为师长却不知廉耻,与从小在你身旁长大的学生暗生情愫,颠鸾倒凤,你悖逆天理,罔顾人伦,你有什么脸求死?!”
他被这话凌迟得痛不欲生,白绫遮目,遮不住他万分之一的痛苦。
是他…都是他……他明知不可触碰却偏要触碰,他违逆天理人伦,数年囚禁之苦,是他活该,挖心取灵之痛,是他应得。
付昭捂着伤口踉跄着走进了龙宫后殿,将将进门,便见老龙王举起匕首,将冰冷的利刃插入了唐砚已满是鲜血的胸膛中。
这是第二刀。
唐砚在他眼前,被刺得鲜血淋漓,疼得晕了过去。
那能将生魂撕裂的、沙哑的叫声在他耳中久久回荡,他紧攥着衣袍,面对着浑身是血的唐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难以承受的痛楚流窜在他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