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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亲爱的渡边悦子(1) ...

  •   亲爱的渡边悦子:
      你好吗?我很好。
      信的开头,我忍不住化用《情书》的台词,只因它比所有我能想出的开场白都来得贴切。而且这曾是我们共同最喜欢的电影,取景地小樽一度作为你我最梦想的毕业旅行地。
      十八岁的夏天我们拮据,自命不凡,除了大把百无聊赖可供挥霍的时间,一无所有。小樽自然没去成,毕业旅行也没真正开展,印象中那年夏我们只是不停走着,几乎踏破兵库县的每一块砖。
      如今我们都二十三岁,你还在读书,我已经工作整整一年。过去这一年我过得不差,自然,也算不上很好。我逐渐在东京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小房间,总算可以不用看妈妈的脸色,把漫画书和CD光明正大地摆上书桌。我开始相信自己能够做一个优秀的大人。
      大多数时刻,却还是混沌彷徨的,不确定自己在某些事上的坚持到底有没有价值。
      是的,价值。成年人好像额外看重这两个字,我昨天被老板约谈,他叫我扪心自问,入职以来到底给公司带来了什么价值。我耐心听了一小时唠叨,结果喜提优化大礼包。当晚又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兵库老家要搬走了,惊得我连夜坐大巴赶回关西。
      所以,此时此刻,我在高中旧房间,被几个半人高的纸箱包围着打下这些字。
      想起你是件极偶然又注定的事。偶然在我已很久不会主动点开你的动态,更遑论刻意提笔写信给你;注定在我的房间差不多就是一座青春旧址,而作为我曾经最好朋友的你,几乎填满了其中每一寸缝隙。
      而真正促使我写下这封绝无可能送出的信的原因,是半小时前,我无意中翻出了三个白色恋人的铁盒。
      蓝白色的,盖顶上绘有阿尔卑斯山脉,盛满纸条的铁盒。
      一时间,我甚至忘了呼吸,看不到也听不见周遭一切,只呆呆怔在原地。

      悦子,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聊天框里最近一次对话已经是三年前,我同你抱怨宫侑又惹得我大动肝火,你隔了将近一小时才回复,夹枪带棒地质问说:
      “可你不还是和他玩得越来越好了吗?到底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好像猝不及防被最亲近的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轰的一声,心海叫一道惊雷霹得雪亮,照出某件盘踞在深深处的岿然大物,仅一瞬,它又重归模糊。留下的只有恼怒,我恨不得立刻飞到你身边,揪住你衣领叫你把话讲清。但彼时只有一台手机在我面前,冷冰冰的屏幕映出我死灰的脸。
      “随你怎么想。”终于,我说。

      可是悦子,为什么呢?
      为什么仅仅只是这样,我们就真的分了手,再没联系彼此了呢?
      好几次我忘记我们正在冷战,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看的,都会第一时间点开你的头像,想像以前一样分享给你。可是你迟迟不来的回应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嘲笑我自作多情。你觉得我伤了你的心,是不是?但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质问我,你竟然认为我和宫侑有爱情的可能性?!这对彼时的我而言是比天还大的羞辱和背叛。由于你的缄默,我开始逐字逐句揣测你的言外之意,甚至卑鄙地遥想你会不会是因为我和角名的关系而生了醋意,才刻意用宫侑来戳我的心肺管子。
      我自己都晓得这个念想有多荒唐。你可是渡边悦子,我这一生所见过最聪明的女孩。悦子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和我唱反调。
      我把你那天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刻在心里,某天夜里,突然真的开始思索与宫侑的关系。起初我笃定自己只把他当做彼此了解底细的熟人,你越认为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我就越要证明给你看:宫侑和我屁也不是。
      现在想来,其实是我一直在掩目捕雀,自欺欺人。

      大学毕业我就没再见到他,更不晓得他过得怎么样,干了什么。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广告和比赛,我会停下来,愣个几秒,再漠然地调台。
      我大抵清楚,他是在躲我。
      宫侑不是第一次干这档子事,大一我们还经常关切对方时跟你提过,他那一年也不咋联络我。那时的我看来这再正常不过,毕竟我同他哪怕高中也很少有私联,到了大学更是各过各的。
      后来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不过就是机缘巧合地又聊了起来,机缘巧合地像过去那样厮混在一处。
      只是,玩到最后,我却没法继续装死了。

      悦子,或许你是对的。

      去年五月,东京下了一场暴雨。我冒雨取快递,恰好撞见马路中央湿透了的宫侑。时至今日我仍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那时、那地,像一只等待被打捞的落水鬼,无望又充满进攻性地撬开我乏善可陈的人生。那天的雨实在太大,我们挤在同一把伞下,他身上的水汽也晕湿了我的心。我隐隐猜到他预备说点什么,甚至清楚他到底会说些什么,但当他真的借阿治的口讲出那句“我很想你”,我还是愣住了。我第一时间记起的竟然是高三期末考,阿治邀我翘掉晚自习一起去爬稻荷崎后山。那晚他也来了,几个人鸡飞狗跳大闹一通,天色骤变,忽而降下倾盆大雨。我们仨飞奔向宿舍,为了更快些,还脱掉了鞋袜,赤脚踩着雨点劈开水幕向前冲。刚推开宿舍门,你的脸就浮了出来,一手举着泡好的板蓝根,一手拿着干毛巾要帮我擦头发。你等了很久吧,满脸担忧,嘴上还在关心我千万别感冒。
      悦子呀,我竟然首先想起十八岁阵雨中你一本正经的面庞,然后才是后来你质问我的那几句咒语。
      难道你从那时就已经看透了我怦然不止的心跳,识破了我口是心非的伪装吗?
      一阵从脚趾缝到头发丝的战栗几乎要将我劈成两半,我感到羞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口,立刻想到了逃。宫侑只读到我的沉默,他看我的眼神很深,好像要从我怔忪的躯壳里挖出一颗颤动的带血的心才肯罢休。但最终他还是放过了我,悄没声息地消失在视野尽头。
      正是那天起,我和他的联系越来越浅。他真的放过了我,仿佛一个猎人宽宏大量地指给猎物一条生路,自己难掩失落地离开了丛林。我再没见过他那双曾经噩梦般缠绕我的眼睛,本该是件好事,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好像后知后觉,成了从前最厌恶的逃兵。
      彼时彼刻,我才真正开始思索我与他,我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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