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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总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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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的空气凝固了。
D眯起眼,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天发生了什么,直到西泽尔提起来那句话,他才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离我远一点小子,你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期味道,熏得爸爸我鼻子快要失灵了。】
他记得那天飞梭舱门关闭前,西泽尔骤然苍白的脸。
但现在青年的指节正死死扣住他溃烂的皮肤,仿佛要透过腐肉攥住那段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他为什么在意这个?
“因为闻到了病毒的味道。”D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沾血的犬齿,“那三个箱子的密封层早就裂了......你以为爸爸为什么急着赶你们下飞梭?”
屋外的风沙撞碎了某块钢板,巨响如丧钟。
西泽尔的瞳孔收缩成针尖,他明白对方根本记不起当时的场景了。
然而那句话,连同着最后男人的失踪折磨了自己两年。
他想起监控影像里D屠杀队友时反常的嘶吼,想起邦尼接管赏金团后销毁的任务简报,想起自己右眼失明前看到的最后画面——
以及今天的久别重逢。
这些年的折磨,使西泽尔产生一种比臆想更为残酷的激动,一种难以控制的渴望。
痛苦便显示出那位被思念者的另一个侧面,这个侧面有时如此可憎,以致西泽尔甚至不愿再见到他。因为在与欢聚以前先得自己痛苦。
然而有时,这个侧面有时又如此可爱,以致将臆想的温柔变作他的优点,并以此作为希望的根据。
......
风暴的嘶吼声渐渐平息,地窖里只剩下发电机苟延残喘的嗡鸣。
D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金属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响。
“该走了。”
他撑着墙壁站起身,防辐射服上的霉斑在动作间簌簌掉落,“沙尘暴一停,邦尼的猎犬就该闻着味来了。”
西泽尔突然横跨一步挡住去路。
青年逆着地窖通风口渗入的微光,失明的右眼像蒙着雾霭的玻璃珠:“我跟您一起。”
“省省吧小朋友。”
男人咧嘴露出带血的犬齿,“爸爸要去做大人做的事,小孩子就该乖乖待在家里。”
他故意把“家”这个字咬得轻佻,仿佛在嘲笑什么。
“那也是您的赏金团。”
“那个刚才恨不得一枪崩了我的赏金团?”
赏金团的徽章在西泽尔领口泛着冷光。D用匕首尖挑了挑那块金属:“怎么,你的玩具兵团不要了?”
西泽尔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是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了颤,像是被风惊扰的鸦羽。
“您教导过,”他的声音轻得像地窖里漂浮的尘埃,“废土上最奢侈的就是'选择'。”
这句话让D的动作顿住了。多年前在避难所通风管道里,他把饿得发抖的少年按在锈铁板上时,说的正是这句。
“为了找到您,我没有选择。”
地窖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通风口飘进的沙粒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金色的雾障。
D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感到舌根泛起熟悉的血腥味,他把它和即将脱口而出的嘲讽一起咽了回去。
“听着,儿子...”他转身去拉地窖门阀,“我有人跟着了,不需要多带个拖油瓶。”
金属门阀转动到第三圈时,D听见军靴碾过砂砾的细响。
西泽尔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一步之遥的阴影里,灰眼睛像两枚冰冷的硬币:“请允许我询问。”
每个词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但D看见青年垂在身侧的手正无意识摩挲着枪套——那是西泽尔思考时的小动作。
“您说有人跟着。谁能让您宁可带着个累赘,也不要我?”
霉斑正在D的视野边缘蔓延。他盯着西泽尔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金属吊坠,突然恶劣地笑了:“啊,是个小朋友。跟你当年差不多大...”
故意停顿半拍,“不过比你乖多了。”
西泽尔的瞳孔收缩成针尖。所有情绪在浮现的瞬间就被碾碎在睫羽的阴影下,只剩嘴角绷出一道僵直的线。
D熟悉这种表情——当年教他拆卸脉冲雷时,哑弹突然开始倒计时就是这副模样。
“原来如此,那祝您任务顺利。”
礼貌得令人牙痒。
但是现在已经有生死攸关的要紧事的“爸爸”,现在已经没空再去研究自己的育儿计划,他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并且几年未见,他觉得自己的养子似乎有了点自己预想不到的小心思,甚至有时候觉得到有点...危险。
但是临走时,明明D的身影已经融进漫天黄沙,却又故意侧过半边身子,让风将恶趣味的男人的声音精准地送到西泽尔耳边——
“至少那孩子不会偷看爸爸洗澡。”他顿了顿,恶劣地压低嗓音,像当年在训练场上教他狙击时那样,用气音补上致命一击,“也不会拿着爸爸换洗的衣服去——”
最后一个词被沙暴撕碎,但足够让西泽尔的脊椎僵直成一条直线。那年夏天干过的蠢事,当时以为男人永远不会发现。
合金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西泽尔收回手时,指关节的皮肤已经绽开,血珠渗进袖口的银线刺绣里——那是赏金团长制服特有的暗纹。
他望着沙丘上逐渐消散的足迹,从内袋取出圣经。书页间夹着的全息芯片边缘有焦痕,像是从什么设备上暴力拆卸下来的。当远处传来侦察机的嗡鸣时,青年用染血的手指划过芯片表面,启动了一个尘封多年的坐标。
“优先追踪...”他停顿了0.3秒,把“DK75891”咽回去,“...所有未成年体征的热源。”
圣经说翻开的那一章,正映着一句被陈年标记出来一句话:【希伯来书13:1-19,因为主曾说:“我总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
......
沙丘背面,D猛地咳出一口发黑的淤血,血沫在沙地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他狠狠踢了脚边的金属箱,锈蚀的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看够戏了?出来,小混蛋。”
箱盖砰地弹开,炸出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少年像只矫捷的沙狐般窜出,碧绿的眼睛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兽性的竖瞳。他脖子上挂着的金属吊坠随着动作晃动,与西泽尔那枚如出一辙的款式,只是编号刻着:【β-18461】。
“所以这就是让您念念不忘的‘西泽尔'?”少年故意用甜腻的腔调模仿K区居民对赏金团长的敬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匕首——和D送给西泽尔的那把是同款,“他看我的眼神...啧啧,像实验室那些穿白大褂的疯子。”
D突然伸手掐住少年后颈,强迫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避难所通风塔。溃烂的手指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污痕:“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十年前,有个比你还不听话的小鬼...”
“在通风管道里饿得啃辐射蟑螂,被您像拎野狗一样拖出来。”
少年突然接话,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您每三个月就要讲一次这个励志故事。”
他歪头露出犬齿,“但您从不说后来为什么把他扔回地狱。”
D的手骤然收紧。少年脖颈上的吊坠突然亮起幽蓝微光,那些霉斑像是遇到天敌般从D指间退散。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前者因为皮下植入的镇痛剂自动释放,后者则尝到了病毒被暂时压制的铁锈味。
“因为那小子长大了。”
D松开手,从腰间摸出临走前从西泽尔战术腰带上顺走两管消辐宁:
“开始用看实验品的眼神看他的‘救命恩人'。”
在他们身后,沙地上突然浮现出几串焦黑的脚印——那是过度活跃的病毒在灼烧沙粒。
少年跟在D的身后,正好看见自己刚才藏身的金属箱被无形力量腐蚀得千疮百孔。他吹了个口哨,碧绿瞳孔缩成两道细线:
“看来您亲爱的学生...给我们留了份小礼物?”
D没有回头。他太熟悉这种手法——把高浓度病毒液涂在敌人可能接触的物品上,是西泽尔十六岁时他亲手教的。
K区外的风沙暴像张开的兽口。D踹开那可有可无的锈蚀铁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带着纳闷的嘟囔:
“...那家伙绝对恨您。”
D大笑起来,笑声震落一旁沉积多年的辐射尘。在跨入外界的前一刻,他拍了拍少年绷紧的小脸:
“不,小鬼。这还不是最他妈可怕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