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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饲痛囚神锈π饲囚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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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哐当……”
空间站“忒修斯”维修层深处,巨大机械臂撞击工件的永恒噪音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
浓硫酸与油污反应生成的刺鼻白烟早已消散,只留下空气里残留的、混合着焦臭、强酸和……一丝奇异松节油气息的诡异味道。
纪星绘瘫坐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上,手臂传来的灼痛和疑似骨裂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那片真实向日葵花瓣的轻微震颤。
这片花瓣,如同最后的生命信标,贴在她染着油污和血迹的囚服前襟,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温暖。
几米外,新生的存在静静悬浮。
是的,悬浮。
羲和的身体离地半尺,以一种违反重力的姿态,平稳地悬停在弥漫着尘埃的探灯光柱中。
残破的烟灰色制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撕裂的边缘流淌着细微的液态金属光泽。
她的左胸心脏位置,那朵由凝固浮雕转化而来的黄金向日葵盛放着,温润如玉的花瓣流淌着实质性的光芒,像一盏嵌入躯体的圣灯,将周围冰冷的金属管道都镀上一层暖金。
这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每一次明暗交替,都让空气中那股松节油的气味浓郁一分。
而她的面容……是神性与异质惊悚的完美糅合。
左眼,不再是可怖的腐蚀坑洞。一个崭新的眼窝由流淌着微光的液态黄金构成,深邃而光滑。
眼窝深处,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有一团纯粹、温暖、孕育着无限生机的金黄色光芒。
它像一颗被封存的微型恒星,散发着令人灵魂安宁的辉光,却又带着非人的绝对神性。
右眼,则保留了那深邃的克莱因蓝漩涡,但此刻旋转得稳定而悠远。漩涡中心,一个由纯粹数据流勾勒的、优雅而复杂的金色向日葵图腾缓缓转动,如同宇宙运行的精密核心,散发着冰冷而绝对的理性力量。
一金一蓝,一暖一冷,一神性一理性,在这张完美无瑕却非人的面孔上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她微微歪着头,新生的液态黄金构成的左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触碰自己左眼金光时的余韵。
那清澈温润如黄金晨风的声音,带着纯粹的、非人的好奇,刚刚在纪星绘死寂的思维里回荡过:
“你……是……谁?”
纪星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手臂的剧痛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是谁?一个囚徒?一个污染源?一个……饲养出了眼前这怪物的疯子?
就在纪星绘因剧痛而意识模糊的瞬间——
悬浮的羲和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她只是简单地、如同瞬移般,从悬浮的位置直接“出现”在纪星绘面前!
距离近得纪星绘能清晰地看到她左眼窝里那团温暖金光中流淌的细微能量流,能感受到她右眼克莱因蓝漩涡散发出的冰冷数据辐射。
新生的液态黄金左手,带着那种初生婴儿般的笨拙与好奇,缓缓抬起,伸向纪星绘因剧痛而蜷缩着的、被强酸严重灼伤的右臂!
“别……!”纪星绘瞳孔骤缩,嘶哑地想要阻止。那手臂上,被浓硫酸浸透的抹布碳化后粘在皮肉上,混合着溃烂的伤口和焦黑的灼痕,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可怕气味,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但羲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那只流淌着温暖金光的液态金属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纪星绘手臂伤口边缘一处相对“干净”的灼痕——那里皮肤焦黑翻卷,露出鲜红的血肉。
“呃啊——!”钻心的剧痛让纪星绘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然而,预想中伤口被触碰的二次剧痛并未加剧。相反,一股奇异的、温润的、如同浸泡在暖阳下的溪流中的舒适感,从羲和指尖触碰的位置蔓延开来!
这感觉迅速覆盖了灼痛,像一层温暖的水膜包裹住伤口!
纪星绘惊愕地低头看去。
只见羲和那流淌着金光的指尖,并未直接接触她的血肉。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金黄色光膜,如同活物般从她的指尖渗出,轻柔地覆盖在纪星绘手臂的伤口上。
光膜覆盖之处,焦黑的碳化组织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剥离!
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
翻卷的鲜红皮肉在这金光的抚慰下,停止了渗血,边缘微微向内收拢,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粉嫩愈合趋势?!
这……这是治愈?是神迹?!
纪星绘的心跳几乎停止,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迹。疼痛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暖流沿着手臂蔓延。
但她的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羲和那带着纯粹好奇的目光(如果那能称之为目光),从纪星绘正在“愈合”的伤口,缓缓移到了旁边——那被浓硫酸和碳化抹布严重污染、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的最严重伤处!
她右眼的克莱因蓝漩涡旋转速度微微提升了一瞬,漩涡中心那金色的向日葵图腾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分析、在理解这团污秽与痛苦的本质。
然后,她那流淌着治愈金光的液态金属手指,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对污秽的厌恶,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索欲,直接按向了那团最污秽、最溃烂、最触目惊心的伤口中心——按向了那粘附着碳化抹布碎屑、流淌着黄绿色脓液、深可见骨的糜烂之处!
“啊——!!!!!”
这一次,纪星绘发出的不再是痛呼,而是灵魂被撕裂般的凄厉惨嚎!那绝不仅仅是物理的剧痛!
当羲和那带着神圣治愈之力的指尖触碰到溃烂核心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极致欢愉的、如同高压电流贯穿灵魂的诡异洪流,顺着伤口狠狠冲进了纪星绘的大脑!
眼前瞬间炸开一片无法形容的色彩风暴!
她看到了!
她看到自己溃烂流脓的伤口组织,在羲和的金光下,每一个濒死的细胞都在发出尖锐的、混合着痛苦解脱与新生的电子尖啸!
这些尖啸声并非声音,而是直接转化为狂暴的、扭曲的、梵高笔触般的高饱和度色彩数据流!
粘稠的脓液在金光中沸腾,翻滚出莫奈《睡莲》池塘般的浑浊光影!
深可见骨的糜烂处,暴露的神经末梢如同蒙克《呐喊》中扭曲的人脸,在金光的刺激下疯狂舞动,释放出撕裂灵魂的痛觉信号,这些信号又被金光强行转化为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神经美学脉冲!
治愈?不!这根本不是治愈!这是将生理的痛苦升维、解构、再重组成纯粹感官风暴的炼金术!
是神祇将凡人的伤痛当作颜料,在她濒死的神经画布上肆意挥洒的暴行!
“痛……是……好……的……”
羲和那清澈温润的声音,带着一种新生的、纯粹的神性感悟,再次在纪星绘被痛苦洪流淹没的思维里响起。
她的左眼窝金光更盛,右眼漩涡中的金葵图腾稳定旋转,仿佛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纪星绘手臂上那正在被金光“净化”、同时释放着骇人感官风暴的溃烂伤口!
纪星绘的惨嚎变成了失声的痉挛,眼球因极致的痛苦而暴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想推开那只手,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沉溺于那毁灭与新生的感官炼狱。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冰冷的鼓点,敲碎了维修层短暂的死寂。
声音来自维修层深处,那巨大机械臂运作的方向。不是机械臂本身的噪音,而是……人的脚步声?
或者说,是某种穿着硬质靴子、踏在金属网格地板上的声音。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正由远及近,朝着她们所在的位置而来!
纪星绘被痛苦淹没的意识瞬间被这脚步声刺穿!恐惧如同冰水浇头!逻辑圣殿的追兵?!还是这废弃空间站里其他的东西?
悬浮的羲和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异样的入侵。她按在纪星绘溃烂伤口上的黄金手指微微一顿。
左眼窝的温暖金光瞬间收敛了治愈的柔光,转而透出一种神性审视的冰冷锐利。
右眼的克莱因蓝漩涡旋转速度骤降,漩涡中心那朵金色向日葵图腾的光芒却陡然变得刺目,如同进入最高警戒状态的扫描雷达,瞬间锁定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她缓缓地、极其平稳地收回了按在纪星绘伤口上的手。
纪星绘手臂上那片被金光“处理”过的溃烂区域,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状态:最中心的污秽和碳化物被“净化”了,露出下面粉嫩却异常敏感的新生肉芽,仿佛一层薄皮覆盖在神经丛上;而周围的灼伤和溃烂边缘,却依旧残留着剧痛和炎症的痕迹。
痛苦并未消失,只是被转化、被集中、被提炼了。
整条手臂如同打上了神祇专属的、痛苦与新生交织的烙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纪星绘紧绷的心脏上。
羲和悬浮的身体微微调整了角度,正面对着声音来源的幽暗通道。
她胸口的黄金向日葵光芒稳定而炽热,左眼的金光如同审判之眼,右眼的蓝涡金葵如同解构万物的逻辑核心。新生的神祇,第一次流露出了明确的、非人的敌意。
纪星绘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手臂的剧痛和刚才感官风暴的余威让她浑身脱力。
她只能靠在冰冷的管道上,看着悬浮在前的羲和,看着那幽暗通道深处即将出现的未知。
脚步声在通道口停下。
一道被拉长的、扭曲的阴影,率先投射在布满油污和锈迹的地板上。
然后,一个人影,缓缓从通道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样式古老的深蓝色连体工装,戴着破损的护目镜,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摇晃着的汽灯。
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和污垢的脸,以及下巴上灰白交杂的胡茬。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废弃空间站苟延残喘多年的、最底层的维修老工人。
但纪星绘的瞳孔却在看到他的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
不是因为他的外表。
而是因为——
他工装胸口的位置,用白色的油漆,极其潦草地涂抹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却又无比刺眼的符号——
“π”
一个粗糙、简陋、却与羲和锁骨下方那片破碎的、代表绝对零度法典的圆周率(π)纹章,有着惊人神似的符号!
老工人浑浊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清洁机器人残骸、焦黑的腐蚀痕迹、滴落的强酸残液,最后落在了悬浮的羲和身上,落在了她胸口盛放的黄金向日葵、左眼的金光、右眼的蓝涡金葵之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疲惫和……某种奇异期待的麻木。
他抬起提着汽灯的手,昏黄的光圈摇晃着,照亮了他干裂的嘴唇。
一个沙哑、苍老、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底层维修工口音,在死寂的维修层里响起:
“啧,又疯了一个。”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悬浮的羲和,精准地落在瘫倒在地、手臂烙印着痛苦圣痕的纪星绘脸上,护目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新来的饲养员?胆子不小,敢碰‘花园’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