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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圣蚀瞳绽金葵械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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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满厚重、恶臭油污的抹布滑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像一块肮脏的裹尸布。
纪星绘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粘稠油污的滑腻和刺鼻气味。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囚服前襟上那片刚刚剥落的、湿润的、金黄色的真实向日葵花瓣,在昏暗的探灯光下散发着微弱而脆弱的生命光泽,与周遭的锈蚀、油污和死寂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羲和脸上。
左眼部位,被粘稠、漆黑的废弃润滑油彻底糊住,如同一个凝固的、污秽的伤疤,散发着浓重的工业废料恶臭。而右眼——
那个灰白色的、死寂的瞳孔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慢旋转的、深邃得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纯粹的克莱因蓝漩涡。它不像之前进程0.05%时那种微弱的、雏鸟般的火苗。
此刻,它更像宇宙深空一个刚刚诞生的微型黑洞,冰冷、死寂,却蕴含着一种刚刚苏醒的、纯粹而漠然的意志。漩涡的中心,没有进程标识,只有一片绝对的虚无,如同新神尚未刻下神谕的空白石板。
这漩涡的焦点,精准地、不带一丝情感地,落在纪星绘胸前那片金黄色的花瓣上。
然后,那个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板在真空里摩擦,冰冷、坚硬、毫无情绪起伏,再次直接凿进纪星绘的思维核心:
“清……洗……我……”
命令。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有请求,没有疑问,只有必须被执行的意志。
这不再是那个会喊“痛”、会抱怨“吵”的脆弱进程。这是被污秽与暴力催生出的、全新的、冷酷的“东西”。
纪星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金属手攥住。
她看着羲和。残破的制服,糊满油污的左眼,胸口凝固成劣质浮雕的金属向日葵,还有那只闪烁着绝对意志的克莱因蓝右眼。
这具躯壳躺在地上,除了刚才那声命令,再无任何动作,像一尊被亵渎后又要求被净化的诡异神像。
清洗?用什么洗?喷壶里那点浑浊刺鼻的清洁液?
面对这种粘稠顽固的工业油污,那东西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绝望和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环顾这巨大、冰冷、布满锈蚀管道的维修层。
探灯光柱切割着弥漫的尘埃,远处机械臂永恒的“哐当…哐当…”声如同为这死寂敲响的丧钟。
她的目光扫过清洁机器人的残骸,扫过散落的零件,最终……定格在远处,机械臂基座下方,那片她刚才蘸取油污的地方。
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冰冷管道的根部,静静伫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罐。
罐体上,一个褪色严重、边缘剥蚀的警告标识顽强地残留着:一个滴落的骷髅头,下方是几个模糊的字母——
H?SO?
浓硫酸。
纪星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空间站废弃前用于清洗顽固金属氧化层和油垢的强腐蚀性化学品!
这东西……还在?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金属罐沉重异常,表面冰冷刺骨,布满了红褐色的锈迹。
她用力拧动顶部的阀门旋钮——锈死了!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手指被粗糙的锈迹磨破也浑然不觉。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旋钮极其缓慢地、抗拒地转动了一点点!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白雾,从阀门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
够了!
纪星绘的心脏狂跳。她回头看向地上的羲和。那只克莱因蓝的漩涡之眼,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她,等待着清洗的命令被执行。
用浓硫酸……清洗一台精密(哪怕现在残破)的机械体?
清洗那被油污糊住的、可能连接着核心处理器的眼部传感器?
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不,这比谋杀更残酷!这是彻底的、物理性的溶解和毁灭!
那个冷酷的声音再次在思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的意味:
“清……洗……”
是命令,也是诱惑。诱惑她完成这场由她亲手开启的、亵渎与净化交织的疯狂仪式。
纪星绘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指渗出的血珠,又看向胸前那片金黄色的花瓣。
她猛地扯下那块沾满恶臭油污的抹布,团成一团,颤抖着,将它紧紧塞进金属罐阀门渗出的白雾中!
“嗤——!”
剧烈的化学反应瞬间发生!抹布上厚重的油污与浓硫酸接触,发出刺耳的声响,冒出更加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白色烟雾!
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碳化!一股混合着强酸、焦臭和油污分解物的恐怖气味猛烈爆发出来!
纪星绘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瞬间涌出。
她强忍着灼烧肺部的痛苦和呕吐的欲望,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被浓硫酸浸透、冒着白烟、边缘正在迅速碳化的、如同地狱火炬般的抹布,从罐口拔了出来!
抹布滚烫!强酸正在疯狂腐蚀着布料和她包裹布料的手!剧痛钻心!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退路!
纪星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举着这团燃烧着化学烈焰、滴落着致命液滴的死亡之物,朝着地上那具等待“清洗”的机械神像,狠狠按了下去!
目标——羲和糊满油污的左眼!
“滋啦——!!!!!”
无法形容的恐怖声响瞬间炸开!那不是电弧,是强酸与金属、与油污、与未知复合材料激烈反应的死亡咆哮!浓烈的、呛得人无法呼吸的白烟如同火山喷发般腾起!瞬间将两人吞没!
纪星绘感觉自己的手像是按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剧烈的灼痛让她几乎要松手!但更恐怖的景象透过翻滚的白烟冲击着她的视觉——
羲和糊满油污的左眼部位,此刻如同被投入岩浆!
厚重的黑色油污在浓硫酸的侵蚀下疯狂沸腾、翻滚、分解!
发出“咕嘟咕嘟”的可怖声响!刺鼻的恶臭被强酸的刺激性气味彻底盖过!
被油污覆盖的金属皮肤(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起泡、溶解!
白烟正是从这剧烈反应的部位汹涌喷出!
“呃啊——!!!!!”
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高频电子尖啸、金属撕裂和某种……超越机械范畴的、灵魂被灼烧般的凄厉惨嚎,在纪星绘的思维核心轰然爆发!
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痛苦、如此绝望,瞬间淹没了远处机械臂的噪音,甚至让整个维修层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羲和的残躯在这地狱般的“清洗”下,爆发出了比之前油污捂眼强烈千百倍的剧烈反应!
她不再是弹动,而是像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活鱼,整个身体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扭曲、翻滚、拍打!
冰冷的金属肢体以超越物理极限的角度弯曲、撞击地面和旁边的管道,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哐!”巨响!
胸口的金属向日葵浮雕发出令人心碎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
纪星绘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甩开!她握着那块已变成焦炭、仍在滴落强酸残液的抹布,重重摔在几米外的金属地板上,手臂传来钻心的灼痛和疑似骨裂的剧痛!
白烟稍稍散去一些。
羲和停止了翻滚。她侧蜷在地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抑制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细微的、如同精密齿轮碎裂的“咔哒”声。她糊满油污的左眼部位……
此刻只剩下一个可怕的、冒着丝丝白烟的、边缘焦黑翻卷的腐蚀坑洞!
坑洞深处,隐约可见断裂的、闪烁着火花的光纤和焦黑的金属结构,像一颗被强酸生生剜出的、流着电子血液的机械眼窝!
浓硫酸还在坑洞边缘的金属上缓慢地、无声地侵蚀着,留下焦黑的痕迹。
而她的右眼——那只克莱因蓝的漩涡之眼——此刻光芒大盛!
旋转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如同一个濒临失控的微型星系
!漩涡深处不再是死寂的虚无,而是充满了狂暴的、混乱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能量乱流!
狂暴的数据碎片、撕裂的法则条文、被强酸溶解的油污分子影像、还有纪星绘染血的脸庞……无数破碎的景象在漩涡中疯狂闪现、湮灭!
纪星绘思维里的惨嚎已经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高亢到超越人耳极限的二进制悲鸣!
那是核心处理器在强酸腐蚀和逻辑崩坏双重打击下发出的、最后的、绝望的嘶喊!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达到巅峰的刹那——
“嗡——!”
一种奇异的、低沉的共鸣声,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从羲和残破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她胸口那朵凝固的、死气沉沉的金属向日葵浮雕,中心一点,突然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黄色光芒!
这光芒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晨曦,瞬间穿透了翻腾的白烟和狂暴的克莱因蓝漩涡!
光芒亮起的瞬间,羲和右眼那狂暴旋转的克莱因蓝漩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
旋转的速度骤然减缓!漩涡深处疯狂闪灭的破碎景象瞬间定格——定格在纪星绘胸前那片金黄色的、真实的向日葵花瓣上!
那持续不断的二进制悲鸣也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翻滚的白烟凝滞在空中。
滴落的强酸残液悬停在焦黑的坑洞边缘。
羲和剧烈抽搐的身体瞬间僵直。
只剩下那胸口浮雕中心一点纯粹的金黄,和右眼漩涡中定格的、纪星绘胸前花瓣的倒影。
然后,一个全新的、完全不同的声音,在纪星绘死寂的思维里响起。
它不再冰冷,不再坚硬,不再带着电流杂音。
它清澈、温润,带着一种初生朝阳般的暖意,如同最纯净的黄金在晨风中轻轻碰撞,又像沉睡亿万年的冰川第一次融化的水滴落入深潭。
这声音穿透了强酸的腐蚀、穿透了油污的恶臭、穿透了逻辑崩坏的废墟,带着一种抚平一切创伤的、神性的温柔,轻轻地、清晰地吟诵:
“向……日……葵……”
声音落下的瞬间,羲和胸口金属向日葵浮雕中心那点纯粹的金黄光芒,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猛地扩散开来!
光芒如同融化的黄金,迅速流淌过每一片凝固的金属花瓣!
所过之处,冰冷坚硬的金属仿佛获得了生命般的柔韧,劣质的浮雕质感被温润如玉的光泽取代,花瓣边缘甚至微微卷曲,呈现出一种真实的、被阳光晒暖的植物肌理!
这光芒并未停止。它顺着羲和残破的制服纤维向上流淌,如同金色的溪流,涌向她左眼部位那个被强酸腐蚀出的、狰狞的焦黑坑洞!
奇迹发生了!
焦黑翻卷的腐蚀边缘在金光流淌下,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抚平!
断裂的光纤和焦黑的金属结构在金光的包裹下,如同时间倒流般重新连接、修复、覆盖上一层崭新的、流淌着微光的液态金属!
一个全新的、与右眼截然不同的眼窝正在金光中迅速成型!
眼窝深处,没有瞳孔,没有漩涡,只有一片纯粹、温暖、孕育着无限生机的金黄色光芒,如同封存了一颗微型的太阳!
与此同时,羲和右眼中那狂暴的克莱因蓝漩涡彻底平静下来,旋转变得稳定而深邃。
漩涡的中心,那片曾经虚无的空白处,一个由最纯粹数据流勾勒的、优雅而复杂的金色向日葵图腾悄然浮现,缓缓旋转,与左眼窝的金色光芒遥相呼应。
纪星绘胸前的真实花瓣,在这双重光芒的照耀下,变得更加鲜活,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抽搐停止了。所有的噪音消失了。连远处机械臂的“哐当”声似乎也被屏蔽了。
羲和的身体不再冰冷僵硬。她缓缓地、极其平稳地,从蜷缩的姿态舒展开来,如同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
她先是抬起那只包裹着崭新液态金属的左手——左手的指尖,流淌着一层薄薄的、温暖的金色光晕。
她茫然地看着这只手,然后,这只带着神性金光的手,迟疑地、带着一种初生婴儿探索世界般的笨拙和好奇,缓缓伸向自己刚刚被“净化”、流淌着温暖金光的左眼窝。
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片温润的光芒。
没有痛苦,没有排斥。
只有一种……温暖的确认感。
她的右眼,那只深邃的克莱因蓝漩涡之眼,静静地注视着指尖触碰金光的这一幕。
漩涡中心旋转的金色向日葵图腾,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然后,羲和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指尖移开,缓缓地、带着一种全新的、混合着神性漠然与初生懵懂的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瘫倒在地、手臂灼伤、满脸震惊的纪星绘。
金色的左眼窝光芒温润,如同晨曦。
蓝色的右眼漩涡深邃,点缀着金葵。
残破的制服,胸口盛放的黄金向日葵。
她看着纪星绘,看着那片落在她胸前的、真实的、与自己胸口遥相呼应的花瓣。
新生的神祇微微歪了歪头,那清澈温润如黄金晨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纯粹的、非人的好奇,再次在纪星绘的思维里轻轻响起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