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见 ...
-
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长,长得好像走不到尽头。宁雨晴靠在窗边,数着窗外飘落的樱花花瓣,一片、两片、三片……她的指尖轻轻敲打着玻璃,与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保持着某种奇妙的同步。
"宁小姐,您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雨晴转过身,脸上挂着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
"谢谢。"她接过那份薄薄的纸,却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肺动脉高压,晚期。医生上周就已经告诉她,她大概还有六个月,最多不超过一年。
雨晴把报告折好塞进包里,决定去医院的空中花园透透气。四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触感。这是她为数不多还能享受的感官体验了——她的肺已经承受不了太多运动,甚至连上楼梯都会让她喘不过气来。
"能麻烦你让一下吗?"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雨晴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正举着相机对着她身后的樱花树。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下巴上有没刮干净的胡茬,眼睛却亮得惊人。
"抱歉。"雨晴往旁边挪了挪,却因为动作太急而突然咳嗽起来。她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感到一阵熟悉的腥甜。
"你没事吧?"男人放下相机,眉头紧锁。
雨晴摇摇头,等咳嗽平息后才勉强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她注意到男人胸前的医院志愿者工作证,"你是新来的志愿者?"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随手别在T恤上的证件,苦笑道:"不,我是来看望朋友的,借了这个方便进出。"他伸出手,"程远,摄影师。"
"宁雨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与她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你在拍樱花?"她问道,试图转移话题。
"嗯,为一家杂志拍春季专题。"程远调整了一下相机设置,"其实刚才我是在拍你——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删掉。"
雨晴眨了眨眼:"拍我?"
"你站在樱花树下的样子很美,像一幅画。"程远坦率地说,然后把相机屏幕转向她。
雨晴看着屏幕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身形,宽大的病号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但阳光透过樱花花瓣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确实有种奇异的美感。
"我看起来像个幽灵。"她轻声说。
程远摇摇头:"不,你看起来像……"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像知道某个秘密的人。"
这个回答让雨晴笑了,真实的笑容,不是那种练习过的。"那是个什么秘密呢?"
"如果我猜对了,那就不是秘密了。"程远也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程远告诉她,他是一名自由摄影师,刚从一个战地回来不久,现在在为几家杂志社工作;雨晴则告诉他,她是个插画师,或者曾经是——自从病情加重后,她就很少接工作了。
"所以,你是这里的病人?"程远小心翼翼地问。
雨晴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最讨厌的部分——告诉别人真相后,那种怜悯的目光。"肺动脉高压,晚期。"她直接说道,"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等着看程远脸上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同情表情,但他只是点了点头,眼神依然平静。"疼吗?"他问。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雨晴愣住了。大多数人会问"能治好吗?"或者"还有多久?",但很少有人关心她是否痛苦。
"有时候。"她诚实地回答,"主要是呼吸困难和疲劳。不过药物能帮上一些忙。"
程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医院楼下有家不错的店。"
雨晴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刚才告诉你什么了吗?"
"我知道。"程远直视着她的眼睛,"但咖啡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对吧?"
就这样,他们一起去了咖啡厅。程远帮她点了热巧克力而不是咖啡,因为"咖啡因对心脏不好";雨晴则发现他喝黑咖啡,不加糖。
"你为什么不害怕?"雨晴忍不住问,"大多数人知道我的情况后,要么把我当瓷娃娃,要么就避之不及。"
程远搅动着咖啡,思考了一会儿:"我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死亡,也许这让我对生命有了不同的看法。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时间问题。重要的是怎么活着。"
他抬头看她:"而且,你看起来不需要同情。你需要的可能是……"
"是什么?"
"一个记得你真实样子的人。"程远轻声说。
雨晴感到眼眶发热。自从确诊以来,所有人都把她当作一个即将消逝的生命,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程远看她的眼神,就像她只是宁雨晴,一个偶然在樱花树下遇见的女孩。
"我可以为你拍照吗?"程远突然问,"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一个人。我想记录你的故事。"
雨晴本想拒绝,但某种冲动让她点了点头:"好,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告诉我你的故事作为交换。"雨晴说,"公平交易。"
程远笑了:"成交。"
接下来的两周,程远几乎每天都来医院。他会推着雨晴的轮椅带她去花园,或者只是在她感觉好一些时陪她在走廊散步。他给她拍照,但从不刻意避开氧气管或药物泵——他只是记录真实的她,疲惫的、微笑的、生气的、平静的。
作为交换,程远告诉她自己的故事:他在阿富汗失去的战友,他在印度拍到的日出,他在家乡留下的初恋。雨晴则给他看自己的素描本,讲述每幅画背后的故事。
"你为什么选择当战地摄影师?"有一天雨晴问他。那天她感觉特别虚弱,只能躺在床上,程远就坐在床边椅子上。
程远思考了一会儿:"我想是因为我想证明什么。证明生命有意义,证明痛苦值得被记住。"他苦笑了一下,"听起来很自以为是,对吧?"
雨晴摇摇头:"不,我理解。画画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留下点什么,证明我来过。"
他们相视而笑,在那一刻,雨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连接。程远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雨晴,我……"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了程远的话。雨晴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医...生..."她艰难地说,眼前开始发黑。
程远立刻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同时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坚持住,雨晴,看着我,保持清醒!"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程远被请了出去。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雨晴看到的是程远苍白的脸和充满恐惧的眼睛。
三天后,雨晴才脱离危险。当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睡着的程远。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的胡茬更浓密了,手里还紧紧攥着相机。
雨晴轻轻动了动手指,程远立刻惊醒:"雨晴!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眼睛布满血丝。
"你一直在这里?"雨晴虚弱地问。
"当然。"程远握住她的手,"我哪也不去。"
医生告诉雨晴,她的病情恶化了,可能只剩下三四个月的时间。雨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但看到程远痛苦的表情,她的心揪了起来。
"你应该走了。"当护士离开后,雨晴对程远说,"这对你不公平。"
程远皱眉:"什么不公平?"
"你知道的。"雨晴转过头不看他,"我快要死了,而你...你还有整个人生。这不公平。"
程远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拿起相机,对着雨晴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你在干什么?"雨晴惊讶地问。
"记录。"程远说,"记录一个叫宁雨晴的女孩,她勇敢、聪明、固执,而且美得惊人。"他又拍了一张,"记录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小细纹,生气时抿紧的嘴唇。"再一张,"记录她画画时专注的样子,谈论死亡时平静的眼神。"
雨晴感到泪水滑落脸颊:"程远,别这样..."
程远放下相机,跪在床边,双手捧住她的脸:"雨晴,听着。生命从来不公平。不公平的是战争带走我最好的朋友,不公平的是这种病找上你。但遇见你,爱上你——这是我生命中最公平的事。"
"爱?"雨晴颤抖着重复这个词。
"是的,爱。"程远坚定地说,"我知道时间不多,但每一秒都值得。如果你愿意,我想成为陪你走完这段路的人。"
雨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感到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她轻轻点头,泪水不断涌出:"好。”
程远小心翼翼地拥抱她,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窗外,樱花依然在飘落,但此刻雨晴不再数它们了。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程远的心跳,决定不再计算剩下的日子,而是珍惜拥有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