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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最后的画作 ...

  •   七月的雨总是来得突然。程远站在医院走廊的窗边,看着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手里捏着一张病危通知书,纸角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揉皱了。

      "最多两周。"医生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她的肺已经无法支持基本氧合了。"

      程远深吸一口气,把那张纸塞进口袋,调整好表情才推开病房门。雨晴正靠在升起的病床上,专注地在素描本上涂抹着什么。听到门响,她迅速合上本子,冲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偷画什么呢?"程远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走到床边坐下。

      雨晴把本子藏到被子下面:"秘密。"她的呼吸比昨天更浅促,说话时不得不经常停顿,"医生...怎么说?"

      程远知道骗不过她。雨晴能从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读出真相,这是她病中练就的本领。"不太好。"他诚实地回答,轻轻握住她浮肿的手,"但我们会想办法。"

      雨晴点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她望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程远...我想回家。"

      "医生说你现在——"

      "不是那个家。"雨晴打断他,"我小时候的家...在海边。窗户外能看到灯塔。"

      程远沉默了片刻。长途跋涉对她的身体状况来说几乎是自杀行为,但拒绝她最后的愿望同样残忍。

      "好。"他终于说,"我去安排。"

      雨晴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辰。她费力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我的公寓...有些东西...需要带上。"

      当天下午,程远冒雨去了雨晴的公寓。自从她住院后,这里就再没人来过。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茶几上还放着她最后一次回家时喝了一半的水杯。

      按照雨晴的指示,程远在画室找到了她说的"东西"——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贴着一张便签:「给我最爱的摄影师」。程远克制住拆开的冲动,把它小心地放进背包。

      画室里摆满了雨晴的作品,大多是风景和小动物,笔触细腻温柔。程远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摞用布盖着的画框,他好奇地掀开一角,惊讶地发现全是他的肖像——有些是根据照片画的,更多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角度和表情,显然出自雨晴的想象。

      最上面那幅特别引人注目:画中的程远站在阳光里,怀里抱着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人形又像是光团。整幅画洋溢着奇异的喜悦,仿佛某种超越言语的祝福。程远的手指轻轻抚过画框,喉咙发紧。

      回到医院时,雨晴正在睡觉。她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程远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胸口微弱的起伏,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恐惧——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世界。

      雨晴在傍晚醒来,看到盒子安全地放在床头柜上,她露出满足的微笑。"打开它。"她轻声说。

      程远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套精美的水彩颜料,盒盖上烫金的"L.C."字样闪闪发光。"这是...?"

      "你卖掉徕卡相机买的,对不对?"雨晴的声音带着轻微责备,"护士告诉我了...你为了给我买这套颜料,卖掉了你最珍贵的相机。"

      程远有些尴尬地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颜料店老板打电话到医院确认送货地址时说的。"雨晴艰难地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傻瓜...那相机对你多重要啊。"

      程远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如你重要。"

      雨晴的眼睛湿润了。她示意程远把盒子完全打开——在颜料管下面,还藏着一把小小的钥匙和一张纸条。

      "银行保险箱。"她解释道,"我所有的画...都在那里。还有...给你的信。"

      程远的心猛地一沉。这太像在安排后事了。"雨晴,别这样..."

      "嘘。"她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听我说完...那幅未完成的画...我画完了。在素描本...最后一页。"

      程远拿出那本几乎画满的素描本,翻到最后。原本只有轮廓的那幅画现在已经完成——画中的程远微笑着,眼神温柔而坚定,背景是模糊但明亮的色彩漩涡,仿佛要将他带入某个美好的未来。

      最令人惊讶的是,画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当你看到这行字时,请打开窗」。

      "这是...?"程远困惑地抬头。

      雨晴神秘地眨眨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天后,在医生勉强同意下,程远带着雨晴踏上了去海边的旅程。救护车配备了便携式氧气设备,但医生严肃警告:这可能是单程票。

      雨晴全程都醒着,贪婪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刻进记忆。当第一缕海风的气息飘进车窗时,她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尽管这让她咳嗽不止。

      雨晴的老家是一栋小小的白色房子,确实如她所说,能看到远处的灯塔。程远把她安置在面向大海的卧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张医用床和各种必要设备——他提前联系了当地医院安排妥当。

      "真好..."雨晴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的海平线。夕阳正缓缓沉入水中,将整个房间染成金色。"就像...回家了一样。"

      程远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雨晴的手指比前几天更加冰凉,皮肤几乎透明,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要画画吗?"他轻声问,"新颜料。"

      雨晴摇摇头:"太累了...明天吧。"她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但还在努力保持清醒,"程远...你给父亲...打电话了吗?"

      程远点点头。自从上次那通电话后,他和父亲开始定期联系,虽然谈话仍然生硬简短,但冰封的关系确实在慢慢融化。"他说...等这边结束,让我回去一趟。"

      "很好..."雨晴露出满意的微笑,"你要...带他去看你妈妈...一起..."

      "我会的。"程远承诺道,声音哽咽。

      雨晴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程远守在她身边,听着潮声和她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直到深夜。

      接下来的几天像一场梦。雨晴时睡时醒,但每当她精神好一些,就会让程远推她到阳台上看海,或者尝试画几笔。她的画风变得更加抽象,大块的色彩和粗犷的线条取代了曾经的精细工笔,却奇迹般地更加生动,仿佛她正在用画笔直接描绘灵魂。

      第七天清晨,程远被一阵鸟鸣惊醒。他睁开眼,看到雨晴正靠在床头,专注地望着窗外。晨光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起来几乎健康如常。

      "你醒了?"程远揉揉眼睛,走到她身边,"感觉怎么样?"

      雨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窗外:"看...知更鸟。"

      程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一只红胸脯的小鸟正在窗外的树枝上忙碌,嘴里叼着细枝和羽毛,正在筑巢。

      "它们...每年都来。"雨晴的声音微弱但清晰,"爸爸说...知更鸟来家是福气...它们记得...回家的路。"

      程远突然想起那幅画背面的留言。他轻轻打开窗,海风立刻涌入房间,带着咸湿的气息。那只知更鸟似乎并不怕人,反而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它认识你。"程远轻声说。

      雨晴微笑着点点头:"以后...每年春天...它都会回来。"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床头柜,"素描本...给我。"

      程远递给她本子和铅笔,但雨晴摇摇头:"最后一页...撕下来。"

      程远照做了。那幅完成的肖像现在完全展现在眼前——画中的程远充满希望地微笑着,背景的光晕仿佛在流动。雨晴用颤抖的手指抚过画面,然后示意程远翻到背面。

      除了原来的那句话,现在下面又多了几行字:
      「亲爱的程远:
      当你看到这行字时,请打开窗。
      那只知更鸟是我派来探望你的。
      我答应过,不会真正离开。
      爱你的雨晴」

      程远的视线模糊了。他低头亲吻雨晴的额头,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味。"我爱你。"他轻声说,这三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重要。

      "我知道。"雨晴靠在他怀里,"我也...爱你。永远。"

      知更鸟在窗外唱起歌来,清脆的鸣叫声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雨晴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越来越轻,最后像一片羽毛般安静地停止了。

      程远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慢慢消逝。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崩溃,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雨晴的一部分已经留在那幅画里,留在知更鸟的歌声中,留在他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里。

      窗外,初升的太阳完全跃出了海面,金色的光芒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那只知更鸟还在歌唱,仿佛在庆祝一个灵魂终于获得自由。

      两天后,程远站在殡仪馆里,看着雨晴安详的面容。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周围摆满了她的画作——都是程远从银行保险箱取出来的。按照她的遗愿,葬礼简单而温馨,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参加。

      仪式结束后,程远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他说,声音出奇地平稳,"我明天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个简单但有力的回答:"好。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程远走向摆放雨晴最后画作的地方。那幅肖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画中的他仿佛正看向某个遥远但美好的未来。程远轻轻触摸画框,然后转向窗外——那只知更鸟不知何时飞来了,正站在窗台上,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像是在传递某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消息。

      程远微笑了,正如画中的他一样。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雨晴已经用她的方式告诉他:爱从不因死亡而终结,它只是变换形式,继续存在。

      离开殡仪馆时,程远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坐在走廊长椅上哭泣,手里捏着一张诊断书。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坐下,从包里拿出雨晴的一幅小画——阳光下的海鸥,自由而轻盈。

      "给。"他把画递给女孩,"这是一个特别的朋友画的。她说...再黑暗的时刻,也会有光。"

      女孩惊讶地抬头,接过画,泪水仍然在流,但眼神已经不同了。程远站起身离开,知道雨晴会赞成他这么做——把爱传递下去,就像她教给他的那样。

      走出大门时,他听到知更鸟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清脆而欢快,仿佛在庆祝生命本身的美好,无论它以何种形式存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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