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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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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绍脚步倏然一顿,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接下来,左相意欲何为?”他微微侧首,月光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私下向陛下举荐我同行风州……莫非,从一开始,便是要拿连某做这障眼法中的一环?”
宋以辞步履未停,径直走过连绍身侧,经过时,手似无意地在他肩头轻轻一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右相聪慧。至于后事如何……”他顿了顿,身影已融入前方黑暗,只余一句随风飘来,“恕宋某……无可奉告。”
连绍站在原地,望着那消失的背影,眸色在阴影中明灭不定,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蹲点的回报,衙门档案库守卫稀松,透着古怪。”宋媛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宋以辞肩头,小巧的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依我看,那里面要么空空如也,要么……就是精心炮制过、‘铁证如山’的假账。王温舒那老狐狸,岂会把真东西放在明面上?”
宋以辞唇边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假作真时真亦假。他既能将假的做得天衣无缝,焉知不会将真的……也搅得面目全非?”宋媛不满地用蓬松的尾巴扫过他的鬓角:“哼,若非本姑娘神通广大,你这小辞儿怕是要在这风州寸步难行喽!”
宋以辞低笑:“是是是,全赖宋姐姐神通。”
一人一狐隐在档案库旁的古树枝桠间,屏息凝神。“子时换防,间隙不过数息。”宋媛身形缩得更小,紧紧抓住宋以辞的衣襟。时辰一到,宋以辞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
“抓稳。”
两道影子轻巧地掠入幽暗的库房。一股陈年纸墨混合着尘埃与隐隐霉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令人脊背发凉。
借着窗棂透入的微弱月光,宋以辞找到了标记着王温舒任期的档案架。宋媛跃下化作人形,望着眼前几乎占据整面墙、密密麻麻的卷宗,倒吸一口凉气:“一卷百案……这怕不下百卷!他这知府当得……可真是‘勤勉’!”
宋以辞随手抽出近期的几卷,就着月光快速翻阅。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好一个‘雷厉风行’!以雷霆之势扫荡郡中豪强,大者族诛,小者身死……看似肃清地方,快刀斩乱麻。然则……”他声音压抑着翻腾的怒意,“多少无辜平民被罗织罪名,牵连其中!这累累卷宗,字里行间浸透的,皆是血泪奇冤!”
案卷上的墨迹在宋媛指尖流转的微光下,开始无声地扭曲、变幻,显露出被掩盖的真相。宋以辞背靠冰冷的档案架,深深垂下头,阴影笼罩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
宋媛感知到他周身散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这怒火从知晓无名冢五色蝶起便已点燃,此刻更是灼灼燃烧。她轻叹一声:“莫气坏了身子。这般孽障,死后自有十八重地狱等着他,子孙后代也必受其累……”
宋以辞猛地抬眸,眼底寒光如刃,声音冷彻骨髓:“后代?他也配有?”
宋媛识趣地噤声。待所有关键卷宗在法术下“恢复”原貌,两人又如来时般悄然遁去。
三日后,一封措辞激烈、证据详实的弹劾奏章直达天听。龙颜震怒,明发上谕,命左相宋以辞就地严查风州知府王温舒。
消息传来,王温舒虽自恃根基深厚、账目“清白”,又想起二皇子语焉不详的回信,心头仍不免掠过一丝阴霾。然而,当“右相连绍对他暗示“京城风向利好”后,王温舒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满面春风地前去迎接“奉旨查案”的左相。
“左相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府内略备薄酒,为您接风洗尘,还请移步详叙。”王温舒躬着身,脸上堆砌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他心中盘算着:这可是陛下眼前炙手可热的人物!若能借此攀上关系,日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全然不知灭顶之灾已然降临。
稍事休整,王温舒恭敬地将宋以辞请入书房。“左相为风州之事劳心劳力,下官不胜惶恐,特备一份心意,聊表敬意,还望笑纳。”他击掌示意,仆从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卷装帧精美的《千佛名经》。“此经乃前朝古物,还望左相日后……多多提携。”
宋以辞目光平淡地扫过,微微颔首。侍立一旁的楚晚上前接过。王温舒这才仿佛注意到楚晚,夸张地一拍手:“哎呀!这位想必就是名满京华的楚公子?果然仪表非凡!坊间那些赞誉,如今看来,竟是说得太含蓄了!”
楚晚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勉强拱手:“知府大人谬赞。”
宋以辞抬眸,视线如冰锥般刺向王温舒,声音平静无波:“王知府,你的供词……可曾备妥?”
王温舒一愣,尚未及反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全副武装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将他按倒在地!
“左相!左相大人!这是何意?!下官冤枉!冤枉啊!”王温舒面无人色,徒劳地挣扎嘶吼。
宋以辞缓缓踱至他面前,俯下身,冰冷的吐息拂过王温舒因惊惧而扭曲的脸颊,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如重锤敲在王温舒心上:“王大人……还不明白么?那些被你碾作尘泥的冤魂……可都日日夜夜,跟在你身后呢。这许多年来……你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直起身,目光凛冽如霜:“押入死牢!其党羽爪牙,一个也不许放过!”
宋以辞步出弥漫着惊惶气息的书房,连绍的身影自廊柱阴影后悠然转出,轻轻抚掌,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欣赏:“左相行事,果决如雷霆,令人叹服。”
宋以辞脚步未停,只侧首瞥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会审之事,望右相秉公持正,莫要旁生枝节。改日,宋某必当亲至贵府……拜谢今日‘襄助’之情。”他略一抬手,“楚晚,带人彻查王府,掘地三尺,勿使一人漏网!”
楚晚肃然领命,率众而去。
连绍脸上那抹惯常的笑意未变。宋以辞却在他擦身而过时,状似无意地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闻:“令叔父……年事已高了吧?”
连绍唇角的笑意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随即反而加深,眼底却掠过一丝锐芒:“连家旁支枝叶繁多,下官疏于过问。至于那位叔父……与我父母一房,素无深交。”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左相……莫非有何指教?”
宋以辞停下脚步,转身正对连绍,目光沉静地迎上他探究的视线,缓缓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提醒右相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枯枝败叶,若不及时修剪……”他微微一顿,语气平淡却重逾千钧,“恐累及……参天大树。此乃宋某……肺腑之言。”
言毕,不再看连绍反应,宋以辞转身,大步走向那亟待清理的、污浊不堪的知府内宅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