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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风州一案,牵动朝野。王温舒被押解入京,囚于大理寺狱。这三日间,京城内外暗流汹涌,各方目光皆聚焦于即将开启的大理寺会审。

      三日后,大理寺正堂。
      庄严肃穆之气弥漫。作为原告的左相宋以辞与沦为阶下囚的被告王温舒分列堂下。主审官大理寺卿王顾端坐正中。旁听席上,户部尚书郑柑、左右丞相、太子、二皇子并多位勋贵家主赫然在列,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堂上。

      王温舒形容狼狈地跪于堂心,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钉在端坐一侧的宋以辞身上,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心中咒骂:不过是皇帝座下一条得势的鹰犬,竟敢如此折辱于我!

      宋以辞仿佛感受到那毒蛇般的视线,拢了拢衣袖,微微侧身向身旁的连绍倾近些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忧惧”:“右相大人,您瞧王知府那眼神……恨不能生啖了我。待会儿若他暴起发难,还望右相……千万护着宋某些个。”

      连绍眼风都未扫他一下,只盯着堂前,薄唇轻启,声音清冷无波:“左相何须担忧?您那改头换面、金蝉脱壳的本事,不是使得炉火纯青么?届时再变作旁人模样,自可安然脱身。” 这话绵里藏针,直指前番小巷之事。

      宋以辞被噎得一滞,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然坐正了身体。

      大理寺卿王顾见二人私语,眉头微蹙,惊堂木重重一拍!
      “升——堂——!”
      威严肃穆的喝令响彻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王顾目光如炬,直视堂下王温舒:“王温舒!你身为一州知府,枉杀人命,以酷行贪,以酷掩贪!对此滔天罪孽,你可有辩解?!”

      王温舒强自镇定,梗着脖子抗辩道:“大人明鉴!风州豪强地主盘剥乡里,欺压良善,藐视官府,气焰嚣张!下官奉圣上明诏,行雷霆手段,大恶者诛族,小奸者正法!此乃肃清地方,何来‘枉杀’?所抄没之资财,悉数登记造册,入库封存,账目条分缕析,清清楚楚!‘行贪掩贪’之说,纯属构陷污蔑!”

      王顾转向宋以辞:“左相,你有何陈词?”

      宋以辞神色平静:“请大人明鉴,呈上所查获之证物。”

      王顾颔首示意。少卿肃然出列,命吏员将一摞摞厚重的卷宗、账簿抬至堂前。王温舒看着这些熟悉的册子,心中冷笑:这些档案账目早已改得天衣无缝,下属皆被严令封口,残存证据亦付之一炬,更有二皇子与右相为倚仗,此番不过虚惊一场。

      少卿展开手中卷录,朗声宣读:“经连日详查风州府衙刑案档案、库银账册,并核验左相所呈佐证,发现诸多重大疑窦:
      其一,据左相所呈风州各涉案豪强家产原始契据拓本核算,其家资总值约计三千万两白银。然风州府衙账册所载抄没入库之银,仅一千三百万两。而户部存档记录,风州近年上缴国库之银,连同各项税赋,总计不足一千二百万两!风州府库清点后,现银存余二百万两。此间差额,高达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去向不明!”
      堂下顿时一片压抑的骚动,吸气声此起彼伏。

      王温舒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宋以辞,嘶声道:“不可能!那些豪族自知罪孽,早已自行焚毁家产契据!下官派人查抄时,所得便是账上所录之数,尽数上缴!此乃……此乃左相构陷!欺人太甚!”

      王顾眉头紧锁,看向宋以辞。宋以辞淡然一笑:“王知府稍安勿躁,且听少卿大人继续。”

      少卿继续宣读,声音愈发沉重:
      “其二,核查王温舒任内风州刑案卷宗。其中,除却律法明确、证据确凿之死刑、监禁案外,竟有五百余案,律条引用牵强附会,证据链条漏洞百出,显系罗织罪名、构陷成狱!此等冤案,牵连无辜者,逾两千之众!
      其三,于王温舒私邸密室之中,搜获其与各方往来密信若干。信中详述巨额赃银转移路径、灭口毁尸之指令、及贿赂朝中官员之明细!铁证如山!”

      “不——!” 王温舒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挣扎着扑向那些卷宗,“假的!都是假的!档案是精心编纂过的!书信我早已焚毁!这是陷害!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 他疯狂地翻开几本案卷,当看到那些本该被精心掩盖的、逻辑混乱的罪名和刻意歪曲的法条,竟以最原始、最触目惊心的形态呈现在眼前时,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冷汗浸透囚衣,他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只能徒劳地叩首哭喊:“冤枉啊大人!这些档案绝非衙门所存原档!下官毫不知情!下官从未指使扭曲律法!那些书信……定是伪造!是有人构陷!请大人明察!明察啊!”

      宋以辞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堂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崩溃的王温舒,声音清晰而冰冷,字字如刀:“冤枉?王温舒,这些卷宗,乃本相亲自带人自风州府衙档案库中起出,钤印俱在,何来替换?上百卷宗,一夜之间尽数伪造,你当大理寺诸公与本相,是痴愚小儿不成?至于你口中‘早已焚毁’的书信……” 他冷笑一声,“一年前,本相奉旨巡视各州,与前任风州知府云大人相交莫逆。彼时,云大人应陛下与本相之请,将风州各大豪族家产明细拓印副本,定期呈送。其后你继任,此例虽未再行,然……” 他目光扫过堂上堆积如山的拓本,“那些被你构陷灭族的家族,自知大祸临头,竟不约而同,在最后时刻,将其家产真本拓印,秘密送至本相手中!这,算不算……人之将死,其行也明?”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电,直刺王温舒:
      “至于你那些往来密信,本相奉陛下密旨,早已派人于途中截获!本想给你一个悬崖勒马、戴罪立功的机会!奈何你……变本加厉,丧心病狂!”

      王温舒如坠冰窟,最后的侥幸彻底粉碎。他仓惶四顾,目光急切地扫向二皇子所在——座位已空!再绝望地望向连绍——连绍端坐如松,目视前方,仿佛堂下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呵……呵呵……” 王温舒发出一阵凄厉而怨毒的笑声,挣扎着指向宋以辞,状若疯魔:“宋以辞!我明白了!你是为了云家!为了云家那群不识抬举、包庇贱奴、口出狂言的逆贼!他们死得好!死得活该!你假公济私,公报私仇!你……”

      “住口!” 宋以辞一声断喝,声震屋瓦,眼中寒意几乎凝成实质。他虽未动手,但那凛冽的威压与滔天的怒火,让整个大堂瞬间降至冰点!他向前一步,声音沉痛而愤怒,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王温舒!你私吞千万赃银,贿赂权贵,铺就你染血的升官路!风州多少无辜百姓与豪族子弟的累累白骨,成了你脚下向上攀爬的阶梯!你口口声声‘肃清地方’,实则是‘以酷行贪,以酷掩贪’!何其讽刺!你封锁消息,妄求鬼神庇佑,实乃欺君罔上,罪无可赦!若非楚晚深入风州,本相至今不知博平县外已添万人新冢,万千冤魂徘徊不散!若非云家遗孤冒死泣血上告,本相亦不知你为满足一己私欲,竟已丧心病狂至斯!陛下予你生杀之权,是望你为朝廷牧民,为百姓伸冤!不是让你拿来草菅人命,屠戮无辜,中饱私囊!王温舒,你……罪该万死!”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王温舒被这雷霆般的控诉彻底击垮,瘫在地上,再无一丝生气。

      铁证如山,辩无可辩。大理寺卿王顾面容冷峻,惊堂木再次重重落下!
      “罪官王温舒!枉法酷贪,残害无辜,欺君罔上,罪大恶极!依律——判处极刑,秋后问斩!来人!押下去!”

      衙役如狼似虎般扑上。王温舒如梦初醒,爆发出最后的嘶吼:“右相!连大人!我为连家……我为二……” 一块破布狠狠塞入他口中,堵住了所有未尽之言,只余绝望的呜咽,被粗暴地拖离了这象征公正的殿堂。

      宋以辞独立堂中,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尘埃落定,他却无半分轻松。那些未能及时阻止的死亡,那些无名冢上的五色蝶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若他能再早一些,再敏锐一些……

      王顾肃然宣告:“本案审结!退堂!”

      众人鱼贯而出。连绍默然跟在宋以辞身后,步出大理寺威严的门槛。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为之震撼,屏息驻足——
      只见漫天遍野的蝴蝶,如同无声的潮汐,盘旋于大理寺上空!它们并非斑斓五色,而是一片素白,翅翼振动间发出细微却汇聚成片的嗡鸣,似悲泣,似呜咽,又似千万冤魂在真相大白、沉冤得雪那一刻发出的、悠长而释然的叹息。

      户部尚书郑柑,这位历经沧桑的老臣,站在阶前,望着这天地同悲的奇景,神情肃穆而哀戚,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向着那盘旋的蝶群,行了一个庄重的揖礼。

      宋以辞心头巨震,喉头哽咽。他亦无言地整肃衣冠,对着这片由无数生命与冤屈化成的白蝶之海,深深俯首。身后,太子、二皇子、诸多朝臣勋贵,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皆被这悲怆而神圣的一幕所摄,纷纷随着宋以辞与郑柑,向着天空,向着那些得以安息的亡魂,躬身行礼。

      这无声的祭奠,或许为了无辜者的清白得以昭彰,或许为了这浑浊世间尚存的一丝天理与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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